陈家乐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近来广东的天气变化无常,大雨叠加小雨下得不亦乐乎,六点的时候陈家乐听到从他身边经过的同事用一种庆幸的口气说道还好现在雨停了,赶紧回家,他心存侥幸的想看来今天的雨已经告一段落了,没想到等他做完手头上那些繁琐的表格打上下班卡后,老天爷又像是故意作弄他一般哗啦啦地下起了倾盆大雨。
唔系呀嘛,翻工落雨就算啦,收工都要落雨,唔通真系连个天都唔中意我?
陈家乐在心里埋怨着老粤这变幻莫测的天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用一把险些抵挡不住风雨摧残的太阳伞终于撑到了地铁入口,陈家乐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地铁的入口也滞留了一些被大雨阻隔的下班社畜和小摊贩,大家都一言不发地低头玩着手机,估计都在等着这场雨过去。
陈家乐小心翼翼地扶着栏杆正要下楼梯,却忽地注意到了角落边有一个在卖花的老奶奶,猛然间他忽地想起,明天好像是2月14日诶。
怎么说也是个情人节,是不是也该有点表示了?
一向不喜欢这些形式主义的他,还是鬼使神差般的走到了老奶奶面前,扫码买下了几束玫瑰,老奶奶还非常心善地送了他一些因为被大雨淋湿导致卖相不太好的玫瑰,最后对着连连道谢地陈家乐打趣般地笑道,
快回家去吧小伙子,女朋友还在家等着吧?
陈家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在过安检的路上,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那么一句话,
不是女朋友,是未婚夫。
而且,他应该也没有在等着我。
虽然已是临近十点的地铁,但陈家乐仍是没有找到空位,于是边像往常一样倚在了他最喜欢的车门与座椅的直角处,让自己疲惫的身体靠着休息一下。
微信里并没有任何人联系他,他上一个结束的对话框是公司的财务,给他加班做出来的表格回了个辛苦[玫瑰]。
不辛苦,只是命苦。
陈家乐在心里叹了口气,地铁高速移动使他的身体微微摇晃,在大脑放空之时,他不知为何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夫,李容予。
他和李容予是在去年十月订婚的,距现在也有半年多了。
他们的这段感情,其实陈家乐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称为这段感情,与其说是感情还不如说是孽缘,因为这个外人看起来极不相配又不被祝福的婚约,纯粹都是陈家乐的一厢情愿与苦苦维持罢了。
李容予是个很优秀的人,家境好,长得帅,本人还聪明又上进,用陈家乐的话来说就是简直就像是上天为了迎合自己的喜好特地造了那么一个理想型出现在他面前。
然后又让他可望不可即。
即使他们现在的中指上都带着一个订婚戒指,无声地宣告着他们对彼此的所有权,但陈家乐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其实自己从来没拥有过李容予的心。
他的心和身体,自己都不曾触碰过。
是的,他们在一起都半年多了,一次亲密的□□行为都没有过,唯一的一次亲吻还是在今年凌晨跨年的时候。
这是他们第一次结伴迎接新的一年,内心躁动的陈家乐最终还是在电视跨年节目321倒数的气氛烘托下,伴着新年快乐的祝福主动亲了李容予的嘴唇。
紧张又期待地睁开双眼,随后他便看到了李容予眼里那不解又抗拒的目光,本来充满希冀的一颗心顿时像被人用钝刀割了下来扔到了寒冬的河流里。
“你在干嘛?”李容予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地往后仰,稍微靠在了沙发边上,似乎有意想远离陈家乐。
“啊?哈哈哈哈……就,想着新年了,我们订婚也好几个月了嘛,庆祝一下……”
“以后别这样。”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陈家乐抿着唇,只敢把目光聚焦于自己交错的手指上。
看着陈家乐一脸难堪地对着自己道歉,李容予的脸色也并没有缓和,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而后他面无表情地起身,简短地回应道,
“我出去走走。”
“好,注意安全。”
身上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脸颊发烫地陈家乐此刻只想找个洞钻进去,本来李容予就有洁癖,不喜欢跟人亲密接触,他怎么会得寸进尺到这个地步,以为李容予和自己订婚就等于真的喜欢自己了呢。
明明在订婚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只是李容予用来对抗家庭和跟他那个白月光赌气的工具人而已。
都心知肚明自己是被利用的,但他还是甘之如饴,不撞南墙不死心地答应了李容予。
但是话又说回来,被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男神温柔地握着手,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像蛊惑人心一般问道,陈家乐,你愿意跟我订婚吗?
陈家乐觉得自己即使重生一百遍都会答应这个请求的。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贱了,陈家乐甚至都没抬头看闪烁的到站点,就凭借着肌肉记忆走下了列车,同时打开手机向李容予发了一条信息。
“我快到家了”
李容予其实跟他聊得也不多,微信沟通多是用于他们一些日常出行的报备,比如有谁突然要出差,今晚不回来了之类的,毕竟也是共住一个屋檐下的,有特殊情况他们还是会互相告知一下,即使他们不是那种睡在同一张床的关系,但怎么说也能算是一对比较和谐体面的舍友吧。
出地铁口的时候,雨势已经比刚才小了,陈家乐有些局促的用手臂夹着刚买的花,艰难地撑开了伞,虽然雨是没方才大,但却起了一阵不小的风,雨滴不留情面的打在脸上的感觉使人很不好受。
路过小区附近的蛋糕店时,陈家乐惊喜地发现,今天的蛋糕卷居然还没卖完,但却在付款的时候对着店员问买二送一要不要多拿一个时,陷入了犹豫,虽说李容予也蛮喜欢甜食的,但他俩的生活从始至今都非常的有边界感,相处方式简直就像是住在隔断房的舍友一样,陈家乐生怕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触到了李容予的逆鳞,这个好不容易能跟自己共处一个屋檐下的心上人就要连夜搬走了。
唉……算了,想那么多干嘛,狗男人要是不吃,我就自己吃三个,大不了周末再去健身房加练吧。
是的,陈家乐现在有刻意去健身房塑形,单纯就是为了站在宽肩窄腰的李容予身旁时不要太像个弓腰驼背的小鸡仔。
提着两盒蛋糕卷和鲜花的陈家乐,虽然因为雨天走路变得小心翼翼身形都有些别扭,可不知为何竟有些小小的欢呼雀跃,可能是因为甜食加花束能引起人对生活的热爱和向往吧,就连一向被冷处理的陈家乐也不禁有些期待李容予看到家里出现花时会是怎样的态度。
就这么迈着欢快的步伐,陈家乐走到了小区门口,恍惚间一辆豪车从他的身边驶过,陈家乐下意识地扭过头去,想看清驾驶座上的人是谁,有一说一,他们这个小区住着很多企业高管,谁开个什么几百万的豪车陈家乐向来也没花心思琢磨过。
只是,那个坐在车上的人好像有些眼熟。
可能是看错了吧,陈家乐很快便没多想,哼着一些不成调的小曲儿就这么输完密码打开了家门。
关上家门后,陈家乐才意识到客厅内流淌着些许若有若无的轻音乐,他扭头望去,这才发现是从虚掩的房间门处传出来的,里面还有些细碎的动静,像是在换衣服,看来李容予也刚回来不久?
不过,像他这样的年青部门干部,为了赶项目开OT也是在做难免的事吧。
想到这,陈家乐把花轻轻放下,拿起一盒蛋糕卷,走近了门边,他刚想抬手敲门,就听到了门内传来了李容予的声音。
“有病吧你们,干嘛现在打电话给我?”
“哈?这么不想被我们打扰吗。”由于是免提,所以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也比较清晰,陈家乐猜测那个人应该是李容予的朋友许升晨,都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的纨绔子弟。
“李容予,你就坦白了吧,你和宋御今晚这么早就走了,是想去干嘛?”
听到这个名字,陈家乐禁不住浑身一颤,一阵密密麻麻的感觉逐渐在自己的后脑勺扩散开来。
宋御,就是李容予的交友圈内众所周知的,李容予一直喜欢着的那个前任,甚至他们还开玩笑说,他就是李容予的白月光,只要有宋御在,李容予是不可能爱上任何人的。
可是,他不是出国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难不成,刚才豪车上的那个人,是宋御?
陈家乐的一颗心跳得飞快,而方才许升晨的声音听起来戏谑又狡黠,似乎很笃定李容予和宋御之间发生了什么。
“关你屁事。”
李容予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的样子,可对面仍在不依不饶。
“害羞什么呀大少爷,”一阵带着电子机械的笑声同时响起,看来那边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在八卦着这段疑似“藕断丝连”的往事,“你和宋御那点破事儿还怕被人拿出来说啊?”
“哦~~我懂了,我们容予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要守身如玉,洁身自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哇不是吧李容予,你真看上那个叫什么陈家乐的了?”
听到他们提到自己的名字,陈家乐的心险些跳到了嗓子眼,他觉得现在自己最好转身离开,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可当下自己的双腿却像是被冻在了原地一般,任他的大脑如何叫嚣着快走开,他就是动弹不得,只能被动的继续定在门口,一言不发地听着李容予的那帮朋友对自己满怀恶意的点评。
“你跟他订婚不就是为了气你家里那些老古董而已吗,咋了大少爷,假戏真做玩出true love了?”
“顾林你这声音好恶心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听到了一个令陈家乐感到芒刺在背的名字,顾林,陈家乐的心脏仿佛漏跳一拍,后脑勺开始阵阵发凉。
“不想死就赶紧给我闭嘴。”李容予不耐烦的声音从房内传来,可丝毫没压住那些人的兴致高涨。
“啧,脾气真大啊,李总。”
“不是,长了眼睛都知道该选哪个吧?我就问这世界上会有哪个视力正常的人能看上那个叫陈家乐的吗?”
“山珍海味吃腻了,想吃点粗茶淡饭好像也很正常吧?”
“吃粗茶淡饭正常,吃屎不正常。”
“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起彼伏的笑声再次清晰地传入自己的耳中,陈家乐忽而觉得此刻站在屋内比方才在雨中奔跑还要难受一百倍。
“哎~~别这么说嘛,谁不喜欢身边有个随叫随到的舔狗,我懂你的,李少。”
“能坚持不懈舔好几年也是舔狗的T0那档了吧,从高中那会儿就围着李容予身边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似的,想起来就恶心。”
陈家乐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不要去在意顾林攻击他的每一句话,但他每呼吸一下,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顾林那张清秀漂亮的脸对自己冷嘲热讽,恶语相向的画面。
“喂,顾林,你妈是怎么做校长的啊,怎么敢放这种货色进来我们学校?是不是私底下收了陈家乐家里不少好处啊?”
“放你妈的屁,许升晨,菊花又痒了是吧?”
“顾林你作为校长的儿子是不是该反省一下,让你妈更新一下校规,以后,陈家乐与狗不许入校。”
“应该说以后一律不允许暴发户的蠢猪儿子走后门入校。”
“真好笑,许升晨,你是在骂韩君铭吧?韩君铭不就是那个暴发户的蠢猪儿子,当年初中数学期中考28,期末考18,努力一学期完事儿倒欠18。”
“我草你奶奶个鸡大腿的,老子当时根本没把心思放学习上好吧,老子要是猛猛学起来什么哈佛牛津还不是抢着要老子,玉泉路上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我是你爹。”
“不是我说你们骂人也得骂到点子上吧,陈家乐当时能入校是因为他是入学考试的第一名好吧。他家是暴发户不假,但我妈可没收他爸的钱,别给我妈泼脏水。”
“就他那模样?能考第一名?”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生下来就是个傻子啊,我记得他进来后的成绩也还是能维持在上游水平的,高三是因为他爸炒股炒到赔掉底裤之后才一直请假所以跟不上了吧。”
“他是因为这点事儿才休学的?我还以为他是因为追不到李大少爷一气之下回家钻被窝一哭就哭到高三毕业了呢。”
“没有,是因为他父亲炒股和赌博。”顾林的声音暗了下去,似乎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兴致盎然。
方才这几个人在那插科打诨,李容予都始终一言不发,直到顾林忽然说起陈家乐在校期间的经历后,他才忽而冷不防地开口说道,语气仍是听不出任何感**彩,
“真难为你还记得这些事儿啊,顾总。”
“您贵人事忙,不过这点小事倒是记得很牢固嘛。”
适才聊得热火朝天的房间内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就在陈家乐以为他们已经对话结束了,想趁机把蛋糕卷放下赶紧转身离开时,忽而他听见了一个迟疑的声音响起,
“说起来,我前几天在一个新开的酒吧碰到了一个很像陈家乐的人欸。”
“你那猪眼认错人了吧,韩君铭。”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好吧,我一开始也不太确定是不是他,后来那个人喝了点酒就开始一直哭一直抓着旁边的人道歉,然后就被人抱着从酒吧出去了,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特地看了下他脖子上挂着的工牌,上面确确实实就写着陈家乐。”
话音刚落,李容予和顾林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问的却不是同一个问题。
李容予:“他和谁在一起?”
顾林:“他为什么哭了?”
“喂大哥,我怎么知道啊,喝多了难受哭的吧。”
“什么仙人去酒吧的时候还带工牌啊?”
“之前李总不是说托家里关系给陈家乐跳槽到了李氏集团的分公司吗,估计那家伙全身上下能拿得手的也就这点大厂经历了吧,我看他恨不得洗澡都把那狗牌戴着。”
“我没说过,”李容予简短地回应道,“我很确定没跟你们说过他换公司这事。”
“那我是怎么知道的?许升晨,是你告诉我的吧?”
“关老子dio事。”
房内又陷入一阵可怕的沉默,后来还是韩君铭贼兮兮的笑了几声,接着说道,
“诶,但是话又说回来,陈家乐现在看着比高中那鹌鹑样好多了,穿着那套西装一本正经的样子,怎么说呢,嘿嘿嘿,用前凸后翘来形容也不为过吧。”
“总的来说就是,我忽然也能理解李总为什么心血来潮想吃点粗茶淡饭啦~”
“你这辈子真的是只配吃猪屎,你这头过年就应该出现在农村餐桌上的死肥猪。”
“顾林你踏马的再骂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开车去捏死你?”
听得一头雾水的陈家乐已经开始在脑海中迅速搜索自己什么时候喝得不省人事还抱着别人一直哭了,完全没注意房内又开始了新的话题,正当他一个人愣在门口想得出神时,忽然一道音乐从他的口袋响了起来。
是他的手机铃声,披头士的yellow submar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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