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锦,小锦……起床,到点了。”
宋知旭的声音在他的意识里越来越清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在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实际上,现在已经是到目的地两个小时以后了。宋知旭想让他多睡会儿就把座椅放倒了,现在却搞得他想起身却都起不来,样子像是只滑倒爬不起来的肥嘟嘟的企鹅,有点滑稽。宋知旭贴心的给他解开安全带,就在思考要不要拉他一把时,宋星锦就自己坐起来了。
隔了这么久忽然想起儿时的事,莫名惆怅。
事实上在那场车祸之前,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也没多亲。一是年龄差,宋知旭是住宿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二是有代沟,根本玩不到一起。
宋星锦逐渐缓过劲来,迷迷糊糊的开车门下车,在伸了个懒腰,摆手就走。
宋星锦在英国四年时间,本硕连读,天天三点一线,搭了半条命才成了当届优秀学生代表。曾经是想回国时让宋知旭对他刮目相看,现在却觉得当时的自己好幼稚。
当时的他所有的动力都来自于幻想中,那个不屑于看他一眼的宋知旭跪在地上唱征服的画面。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没有狰狞,没有贬低,没有无视,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无休无止的平静。
宋知旭太平静了,平静的接受他回国,平静的送他来上班,平静的让他感觉怪异,但又说不上来。
整理好心情,宋星锦边联系负者人边迈入音乐厅,等填表格登记好后,视线里突兀的冒出了杯咖啡。
“你就是宋星锦吧,”宋星锦闻声转过身去,与那人对视。“你好,我叫赵世堂。副团有事走不开,由我负责带你认识新环境。”
赵世堂,37岁,上交乐团首席,他的小提琴演奏无限接近于完美,是他只能望而却步的程度。当时他报名的时候就想着说不定还能合个照什么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宋星锦星星眼的点了点头,刚刚的插曲一下子抛出脑后,有点激动道:“我知道您!您去年在英国的演出我也有去看。真没想到会是您接见我,真是荣幸。”
赵世堂笑着,实际上他也有些意外,感慨道:“当时只能听音频,还以为你会是一个深沉内敛的中年人,没想到这么年轻,还这么有活力。”
乐团整个面试下来,考核官都是不一样的,到最后商讨阶段,为了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听得都是随机编号的音频。换而言之一整个流程下来,根本没机会知道应聘者的个人信息。随而他完全没想到那样醇厚的音乐会出自这样一个年轻人。
“不浪费时间了,我带你去转转吧。”
“好,麻烦了。”
宋星锦拿起赵世堂请的咖啡,跟着他屁股后面亦步亦趋的走着,时不时四处看看。
音乐厅太大了,赵世堂只捡了常去的几个。悠扬的乐声由远及近,宋星锦几乎是瞬间就听出来了,“马勒的d小调第三交响曲,海顿C大调,还有……”
“勃拉姆斯的第四交响曲。”身旁的赵世堂贴心补充道。
“他们是在?”面对宋星锦的不解,赵世堂继续解答道,“还有不到一周就是考核了。”
带着答案在看,宋星锦瞬间了然,“看来我也要努力了。”
宋星锦郑重的神态一旁的赵世堂都看在眼里,安慰他,“不用这么紧张,乐团会给新成员一个月的适应期,不过你要是想的话,可以只选独奏,下次再说合奏的事。”
乐团业务考核每年一次,意在考评每位演奏者的专业水准和个人能力。惯例是采用拉幕盲评,全凭实力。
当然考核时间也都是固定的,而宋星锦入职时间能这么晚,这么特殊,单是因为他的综合能力水平是当时应聘者里最好的,再加上是为完成学业,这才勉强同意他的入职延后申请。
看到乐室里的演奏家们,宋星锦也有些手痒,可惜他的大提琴还有两天才能邮到。
这也是他第一次这么痛恨国际邮递的速度。
“团了也还有几把公用的大提琴,要不要过把手瘾。”
赵世堂越看这个新人越是满意,他也十分期待听一遍现场版。
演奏者大多用的都是自己的乐器,所以乐器室长年没什么人,这反而给宋星锦提供了一个安静的场地。
可在弦调好,琴架正后,他却鲜有的紧张了,莫名感觉自己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没关系,公用的乐器肯定没有自己的顺手,这次也只是场试手。太紧张可拉不好琴。”
这么浅显的道理宋星锦自然也懂,迅速调整好状态,对着赵世堂刚刚给随机抽的张乐谱,便拉了起来。
才拉几个音节,他便知道是哪一曲了。熟悉的感觉再次回来,感觉时间也比往常过得更快了一些。
等他结束演奏后,才看向闭着眼睛享受的赵世堂。
“看来,乐团来了一个了不起的新人。”
闯进来的是个周正的年轻人,牛仔裤搭宽松毛衣,一股子休闲风。
男人倚在门框边,双臂抱胸,嘴角含笑,眼里闪烁着惊喜兴奋的光芒。
“老赵,你从哪儿挖来的宝贝?”他大步走进来,皮鞋在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赵世堂睁开眼,笑着介绍:“这位是乐团的首席指挥,林淮。”又转向宋星锦,“这是新来的大提琴手,宋星锦。”
林淮上下打量他,忽然笑了:“刚才那段勃拉姆斯,是你第一次用这把琴?”
宋星锦点头,有些局促:“音准和手感都不太适应,有几个地方没拉好。”
“没拉好?”林淮挑眉,转头看向赵世堂,“老赵,你听听,这孩子管这叫‘没拉好’,可比你刚来的时候谦虚多了。”
赵世堂笑着摆了摆手,“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去拍了拍宋星锦的肩:“别紧张,林指挥平时不这样,他是真被你震住了。”
林淮走近,伸手拨了拨琴弦,若有所思:“你的音色很特别,像是有故事在里面。”他抬眼,“有兴趣去排练厅看看吗?正好今天有合奏彩排。”
宋星锦眼睛一亮:“可以吗?”
“当然。”林淮勾唇,“不过,待会儿可别被吓到。”
排练厅里,乐手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调音、闲聊,见到林淮进来,纷纷安静下来。
“各位,介绍一下。”林淮拍了拍手,“这位是宋星锦,新来的大提琴手。”
众人友善地点头致意,但眼神里多少带着审视——乐团的新人,总得先过“耳测”这一关。
“今天排《柴五》第二乐章。”林淮拿起指挥棒,环视众人,“宋星锦,你坐大提琴组最后一排,先跟着感受一下。”
宋星锦点头,抱着琴坐下。
前奏响起,他微微闭眼,手指轻轻搭在弦上,没有急于加入,而是先聆听整个乐团的呼吸。直到某个瞬间,他手腕一沉,琴弓稳稳落下——
不是突兀地插入,而是像一滴水落入湖面,涟漪无声,却让整片湖水泛起微光。
林淮的指挥手势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嘴角扬起。
一曲终了,乐团里有人低声议论:“那个新人……有点东西啊。”
林淮放下指挥棒,看向宋星锦:“第一次合奏?”
宋星锦答复道:“在学校的时候有过几次。”
“骗人的吧?这种的程度可不是只有几次这么简单啊。”有人笑出声。
林淮却认真道:“你的节奏感和音色控制,不像新手。”他顿了顿,“下周考核,你直接上合奏吧,别浪费天赋。”
赵世堂在一旁笑着补充:“我说什么来着?这孩子是个天才。”
与此同时,医院手术室里:
主刀医师还在工作,周围的副手利索的帮忙换工具,还有几个实习生站在最外围踮起脚尖探头往里看。
主刀医师的脸被手术帽和口罩完全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极沉静的眼睛,瞳孔漆黑,眼尾微微下垂,睫毛在无影灯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眼神专注而平静,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在手术室之外,只剩下他手中的刀、病人的创口,以及精确到毫米的操作轨迹。 握持手术刀的姿态既稳又轻,又像是钢琴家触碰琴键,精准而优雅。
终于,主要部分完成,副手接手缝合,长达六个多小时的手术终于顺利结束。
医生们陆陆续续从手术室里出来,宋知旭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宋医生,你弟弟今天入职?”一旁的麻醉师随口问道。
“嗯。”宋知旭应了一声,语气平静,但手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放缓了一瞬。
“我哥当年可没你这么淡定。”麻醉师笑了,“我第一天上班,他特意请假来医院门口蹲着,生怕我迷路。”
宋知旭没接话,只是问:“你们后来怎么相处的?”
“啊?”麻醉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就……正常兄弟那样呗。他啰嗦,我嫌烦,但有事的时候,他永远第一个冲过来。”
说到这个满脸自豪,宋知旭看着他莫名心酸,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弟回国那天,我在机场等了他四个小时。”
麻醉师挑眉:“然后呢?”
“然后……”宋知旭垂眸,声音低了几分,回忆起当时他身边的红裙女孩,“临时加班。”
“嗐,白衣天使嘛。”麻醉师拍拍他的肩,看他的表情还以为是因为这事闹别扭了,安慰道:“兄弟俩没有隔夜仇,一顿饭就好了。”
宋知旭没再说话,只是自顾自的洗手,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下班时间,赵世堂和林淮邀请宋星锦去吃饭。
“附近有家不错的粤菜馆,就当欢迎宴。”赵世堂笑道。
宋星锦站在乐团门口,低头整理琴谱,余光却瞥见林淮忽然停下脚步,朝窗外抬了抬下巴。
“那是谁?站那儿半天了。”
宋星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手指蓦地收紧。
夕阳下,宋知旭靠在车边,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手里拎着一袋东西,正低头看表。光影在他轮廓上镀了一层浅金,连影子都修长挺拔得过分。
……他怎么在这儿?
宋星锦的呼吸滞了一瞬,随即绷紧下颌。
“我哥。”他冷淡道,语气像是提及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林淮挑眉:“你哥?我还以为是哪个模特来取景。”
宋星锦没接话,只是攥紧了琴谱边缘,纸张在他指腹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不该来的。
他们早就说好了,不,准确来说,是宋星锦单方面决定了——回国后,他们之间除了法律上的兄弟关系,什么都不该再有。
可宋知旭偏偏出现了。
还拎着那个该死的、眼熟的纸袋。
“去吧。”赵世堂拍了拍他的肩,“别让人等久了。”
宋星锦抿唇,最终迈步走了出去。
脚步声惊动了低头看表的人,宋知旭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
“你怎么来了?”宋星锦站定,语气硬邦邦的。
宋知旭没回答,只是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你早上没吃早餐。”
又是这样。
宋星锦盯着那个纸袋,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四年前,他也是这样,平静地递过来一张机票,然后说——“别回来了。”
现在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带着他小时候爱吃的早餐,站在这里等他。
他凭什么?
宋星锦没接,只是冷笑:“现在送早餐?下午三点?”
宋知旭的手在空中顿了一秒,随即收回,声音依旧平稳:“热过了。”
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
宋星锦盯着他,忽然伸手夺过纸袋。
——豆沙包的甜香混着芝麻豆浆的浓郁热气涌出来,瞬间裹住他的指尖。
……还是那家店。
那家他曾经最喜欢的早点铺。
宋星锦的喉咙发紧,猛地攥紧纸袋边缘,塑料袋在他掌心发出刺耳的声响。
“谢谢。”他生硬地说,转身就要走。
“星锦。”
宋知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宋星锦停住,没回头。
“下周考核,”他听见自己说,语调刻意放得漫不经心,“你要来看吗?”
——他在干什么?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宋星锦就后悔了。
可夕阳西沉,风卷着落叶擦过他的裤脚,他居然可耻地……在等一个答案。
宋知旭沉默了两秒。
“好。”
宋星锦头也不回地走了。
纸袋里的豆浆烫得他指尖发红,可他死死攥着,像是攥着某种不堪一击的盔甲。
只是一顿早餐而已。
只是一句“好”而已。
什么都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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