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上旬带着夏季的燥热。

应希期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她抬眼，透过班级窗户和同学对视。他们的目光各种各样—好奇的、惊艳的、冷淡的……她收回眼，把纸巾揉成一个团，扔进爆满的垃圾桶。

蒋正终于说了句：“下面，让我们欢迎新同学！”

应希期抬腿，一只脚跨进班门。稀稀落落的掌声变成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她权当没听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转身，微折腰，抬身，撩发：“大家好，我叫应希期。希望可以和大家度过愉快的两年高中时光。”她声音不大，声线清晰。

一个男生“哦”了一声：“妹妹，有没有男朋友啊？”

倒是蒋正拧了眉：“金普，别闹腾！”

应希期低笑，她抬手，纤细的手指穿过发间，撩了撩头发。阳光穿过前门，照在她身上，给她蒙了一层光：“没有。”

她的话像是平地惊雷。丁思政盯着她，被她右耳的耳钉晃了眼。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是只狐狸。

蒋正没想到她会答话。他清了清嗓子，扫视班级：“应希期，你就做到最靠窗的那个空位。”他顿了顿，看向丁思政，虽是问话，语气却没多少惊讶：“傅臻之呢？”

应希期慢悠悠地走到蒋正指定的位置，坐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窗户。

丁思政靠在椅背上，吊儿郎当的：“阿之说身体不舒服，回家了。”

“开学第三天就逃课是吧？”蒋正抿了口茶，似笑非笑：“还有两节课就回家了，他也真是熬不住。”他一顿，叹了口气，“唉，你们什么时候让我省点心啊。”

一个男生笑嘻嘻地答话：“正哥受苦了。”

“我跟你们说，开学才三天，我的头发都白了好多。人老喽。”蒋正笑笑，眼睛弯着，目光柔柔，“还是年轻好啊。年轻还能逃逃课。”

“正哥，我知道一家理发店，技术巨好，我……”

“得得得。”蒋正打断他，摆了摆手，“你们家啊，我消费不起。”

一群人哄着笑。蒋正也笑。

等笑够了闹够了，蒋正挥挥手：“好了好了。自修吧。”他又喝了口茶：“都安分点啊。”

班里一群人哄着闹着说“正哥放心”。

蒋正笑着摇摇头：“行行行。”说完，他扫视一圈，出了班。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纸团砸到了应希期身上。

应希期面无表情地回头，方才问她有没有男朋友的那个男生笑嘻嘻地盯着她。见她回头，金普笑得更灿烂，用手指了指地上的纸团，示意她捡起来。

应希期垂眸，捡起纸条，想也没想的给他扔回去。

后排的一群男生开始笑。

金普皱眉，扬手，又把纸条扔回去，正中应希期桌面。应希期看到纸团，反手又给他扔回去。

后排的笑声大了些。

金普“啧”了一声，拿着纸团猫着腰踱到应希期身边，压低声音：“给你的。”然后又做贼似的跑回去。

抬开纸团，一行大字映入眼帘“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应希期脸上依旧没有多大表情，她把皱巴巴的纸再度揉成团，扔进桌肚里。然后屈臂，把脸埋进臂弯里睡觉。

后排的笑声不能再大了。

下午阳光正好，正是睡觉的好时候。应希期倦极，闭上眼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没人打扰她，就让她一觉睡到了放学。

放学铃有点吵，应希期拧眉。她刚直起身，脸上倦意还未收，一个男生便急匆匆地冲到她身旁。男生伸手，递给她一沓书。

“应同学，上一个课间老蒋让你去拿书，我看你在睡觉，就帮你去拿了。”金普说，见她不回应，又开口，急躁躁地，“当我女朋友的事，你考虑一下呗。”

应希期接过书，塞到桌肚里。她抬眼，看向金普。

金普不丑，但也不算帅。他身上带着一股子社会味，去让人萌生不出厌恶。对着应希期，他有那么一丝的扭捏。

应希期低眸浅笑，上扬的声调好不磨人。她开口，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哑意：“喜欢我啊？”

应希期太妖艳，金普心跳加快。他连忙点头：“喜欢。”

“我批准了。”应希期抬眼，看他一眼，又扫视了他身后的围着看热闹的男生。

丁思政笑了：“美女，跟着我们金子，不吃亏。”他是起哄的。

应希期收回目光，和金普对视。她的眼眸太干净，没有一丝**：“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嘛。”金普笑笑，没多大尴尬。

微微昂头，应希期睨他：“真喜欢我？”

“嗯。”

应希期眯眼：“那就，”她一顿：“写个3000字的小作文，看看诚意。”她刁难。

说完，她侧了侧身，从金普身旁挤过去。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经出了班门。

旧县县如其名，破旧且落后。街道收拾的还过得去，面子上倒还洋气。没有很多高楼和大厦，低矮和微破的居民楼一幢接着一幢。作为一个偏远的落后的四线城市的县域，旧县的发展就像是一个停滞的红灯。阿猫阿狗脏兮兮的，分不清是流浪的还是家养的。排水沟在阳光的蒸腾下反上一阵阵臭气，若隐若现。

直到应希期看向两旁完全陌生的店铺，她才意识到，自己迷路了。她怔了怔，掏出手机点开导航。

蓦地，她裤腿一紧。应希期低头，一只小猫咬住了她的裤脚。她笑着蹲下身，去摸小猫。

小猫吃得圆滚滚的，身上倒还干净。不知道是走丢了还是和主人一起出来撒野的。一只玄猫，黑黑的，毛色在阳光下显着五彩。应希期没由来的喜欢。

“你也迷路了吗，喵呜？”她笑着，捏捏猫的耳朵。

猫猫舒服极了，喉咙里发出一阵呼噜。它翻身，露出肚皮，一双爪子勾应希期的手。

应希期笑意更深，逗着猫猫玩。

蓦地，一道男声传过来：“美女，玩的开心吗？”

应希期抬头，搂着猫站起身，打量眼前人。

男生穿了件无袖，露出健壮的肌肉，给人威慑力。肌肉线条流畅，配上较好的身材比例，再加上凌厉的五官，倒也算是意气风发，气宇轩昂。看样子，也就是正青春的年纪。

男生看到应希期眼里的防备，眯了眯眼，言简意赅：“我的猫。”

应希期低头，看向怀里的猫。猫埋在她怀里，小小一只，好不可爱。

没等她反应，男生已经捏着猫脖子把它揽到了自己怀里。应希期眨眼，目光下移，看到了男生身旁蠢蠢欲动的藏獒。

藏獒也盯着她，像是审视。应希期伸出手，却被男生握住了手腕。

男生看着她：“他咬人。”

藏獒抬了抬头，嗅了嗅应希期的手。抬爪，向应希期靠近一点，伸长脖子，蹭到了她的手心里。

应希期浅笑：“它不是很乖吗？”

男生黑了脸，松开手，低骂了句“白眼狼儿”。

藏獒好像听到了，缩回脖子。

男生看她一眼，扭身要走。

没走几步，应希期忽而叫住他：“诶。”她走到他面前，点开手机，指着一个地方：“你知道这儿怎么走吗？”

男生退了一步，看了眼她要去的地方，开口：“几号房？”

应希期的眼里又闪过戒备，她抿唇：“3号。”

“冯奶奶家？”男生的眼神里带上了好奇，打量着她，“亲戚？”

应希期觉得自己没必要解释，她问：“你认识路吗？”

男生“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应希期耐着性子：“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男生忽然很想逗她，他偏头：“能。”然后又抿唇，没了下文。

“请问我该怎么走。”应希期咬唇，有些烦躁。

“我带你走。”男生眯眼。

应希期下意识的拒绝：“不用了。告诉我路就行了。”她说着，微微退后，和他又拉开了一段距离。

男生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美女，冯奶奶家已经很久没有新客人了。奶奶没钱，你也别动歪心思了。”

他在拿恶意揣度她。应希期低眸，轻笑：“我是她孙女。”

男生一怔，顿了片刻。他吐了口气：“没听过，没见过。”

应希期觉得没必要再耗时间。她看了那男生一眼，转身走了。

她是路痴，就算按着地图走，也绕了不少冤枉路。家离学校不远，她却走了一个小时。

到家的时候，冯秋晚正坐在院里。她拿着把蒲扇扇风。见了应希期，她脸上绽开笑容，皱纹堆砌在一起，留下留下时光的痕迹。

“妮妮回来啦。”她说着，从摇椅上下来，“奶奶去给你盛饭。”她把蒲扇放到椅子上，走进厨房，“今天第一天去新学校，感觉怎么样啊？”

应希期放下书包，洗干净手，答话：“挺好。”

冯晚秋习惯了她的冷淡，笑着把碗放到桌子上：“挺好就好。要是有什么委屈啊，就去找你们蒋老师。”她一顿，想到了什么：“別憋着。也别害怕。”

应希期坐到椅子上，夹菜的手一顿，她把青菜塞进自己的嘴里，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夕阳欲颓，在天上露出半边脸，照得云朵金黄一片。旧县远海地偏，夏日的风带着一阵阵躁意，就算是到了傍晚也不肯施舍点凉意，让人闷得满脸红光，让半颓的青草低首再低首。

冯秋晚摇着蒲扇，给应希期扇着风。她半眯眼，看着应希期猫儿一样的吃着饭，半是心疼半是庆幸。她哼着歌，音调和夏日的风一起传进应希期的耳内。

突然，歌断了。冯秋晚脸上的笑意不减：“阿之啊，要一起吃晚饭吗？”

应希期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方才被她问路的男生搂着猫，站在大门口，满眼好奇地和她对视着。

傅臻之收回目光，把眼神投到别处：“不了奶奶。我过来看看。”

冯晚秋“嗯”了一声，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阿之，过来。奶奶给你介绍个人。”

傅臻之很听话，迈着步子走进客厅。他的视线没在应希期身上停留。

“她是我孙女，和你一个高中嘞。”目光投向应希期，冯晚秋眼中笑意更深，像是在看一件宝贝，“她叫应希期。希望的希，期待的期。”她顿了顿，又说，“妮妮啊，他叫傅臻之。住在我们屋后。以后在学校被欺负了可以告诉他。”她又把目光投向傅臻之：“阿之可要照顾好我们妮妮哦。”

应希期埋头吃着饭，应了一声：“知道了。”

傅臻之半垂眼打量她，被她的耳钉晃了眼：“奶奶放心。”他动了动手指，小猫“喵呜”了一声，在他怀里动了动。

听到这声“喵呜”的应希期抬起眼，再一次和傅臻之对视。她的眼眸明亮，看不出什么情绪。傅臻之的眼里只有好奇。

他微折腰，靠近她，但仍俯视她：“应同学，你好。”他声调上扬，很是好听。

应希期率先败下阵，收回目光。她暗自腹诽：是只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