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阳光开始变得有些灼人。

校园里的香樟树叶片油亮，投下大片浓荫。

高二的学长学姐们进入了高考前最后的冲刺阶段，连带着高一的教学楼也笼罩上一种无形的紧迫感。

校刊新一期的印刷成品终于分发到了各个班级。

课间时分，林晚星从班长手里接过那本还带着油墨清香的刊物，指尖微微发烫。

她翻到插画所在的页面。

那幅抽象线条勾勒的“痕迹”，与陆子昂那首意境悠远的诗歌并列，黑白的印刷并未削弱画面的张力，反而更添了几分沉静的力量。

她的名字，第一次以“插图/林晚星”的形式，清晰地印在出版物上。

一种微小的、确切的成就感，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哇！晚星！你的画真的印出来了！”苏晴凑过来，指着那幅画，声音里满是兴奋，“好看！特别配这首诗！”

周围几个同学也好奇地传阅着，投来赞赏的目光。

林晚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轻轻扬起。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是陆子昂发来的信息。

【校刊看到了吗？插画效果很好，主编和社员们都觉得很棒。】

林晚星连忙回复：【刚看到，谢谢学长。】

【是你画得好。】陆子昂很快回复，【下午放学后有空吗？文学社想简单做个本期校刊的总结，顺便讨论一下下期主题，想听听你的想法。】

林晚星看着这条信息，手指停顿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想到了江辰。

他们通常会在放学后，找机会短暂地见上一面，有时是一起走一段路，有时只是在校门□□换一个眼神。

但她找不到理由拒绝陆子昂。

于公，她是校刊的插画作者；于私，陆子昂一直对她多有照顾和鼓励。

【好的。】她回复道。

下午放学后，林晚星先给江辰发了一条简短的短信：【今天文学社有点事，要晚一点。】

江辰的回复一如既往的简洁：【嗯。】

文学社的活动室里，人比平时要少一些。

总结会进行得很快，主要是主编和陆子昂发言，肯定了本期校刊的质量，尤其提到了林晚星的插画为刊物增色不少。

林晚星坐在角落，安静地听着，脸颊微微发热。

讨论到下期主题时，大家意见不一，气氛稍微活跃了些。

陆子昂注意到林晚星一直没说话，便温和地看向她：“林晚星，你有什么想法吗？”

突然被点名，林晚星有些措手不及。

她抬起头，正对上陆子昂鼓励的眼神。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我觉得‘生长’这个主题，或许可以？比如植物的生长，城市的生长，或者......我们自己的成长。”

陆子昂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点了点头：“‘生长’......这个切入点很好，包容性强，也很有画面感。大家可以围绕这个方向再想想。”

会议结束后，社员们陆续离开。

林晚星也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

“林晚星，等一下。”陆子昂叫住了她。

活动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夕阳的光线透过窗户，将空气切割成明暗交织的方块。

陆子昂站在窗边，光影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

“有事吗？学长。”林晚星有些疑惑。

陆子昂转过身，看着她，眼神温和依旧，却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斟酌词句。

“我看到你和江辰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脸颊褪去了血色，惊慌地看着陆子昂。“学长，我......”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什么？

是看到他们一起走路？

还是......

“前几天下午，在实验楼后面的小路上。”陆子昂补充道，语气依旧平和，没有质问，也没有惊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看到他......牵了你的手。”

林晚星的脸彻底红了，窘迫、慌乱，还有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无措让她几乎无地自容。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活动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操场上隐约的哨声。

陆子昂看着她这副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很轻，却带着一种了然和......释然？

“你别紧张，”他的声音放缓了些，“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林晚星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陆子昂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一如往常的微笑：“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他顿了顿，目光坦诚地看着她，“现在，我确认了。”

他的眼神很干净，没有嫉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清澈的理解和祝福。

“江辰他......虽然有时候行事可能让人捉摸不透，但他很聪明，也很......执着。”陆子昂斟酌着用词，“他既然选择了你，想必是认真的。”

林晚星听着他的话，心里的慌乱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她没想到，第一个看穿他们关系的人，会是陆子昂。

更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学长，对不起，我......”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是对不起隐瞒？

还是对不起......别的什么？

她其实并不清楚陆子昂对她是否抱有超出学长学妹之外的感情，但他此刻的宽容和理解，让她心里有些发堵。

“不用说对不起。”陆子昂打断她，笑容温和而疏朗，“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

他走到自己的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厚厚的笔记本，递给她。

“这是我高一高二整理的一些数学和理科的笔记，还有一些典型的错题集。可能对你接下来的学习会有帮助。”他的语气自然，就像之前无数次给她建议和帮助时一样。

林晚星怔怔地看着那本笔记，没有立刻去接。

她知道这份礼物有多贵重。

“学长......”

“收下吧。”陆子昂将笔记塞到她手里，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坚持，“就当是......学长对学妹的一点心意，也是......对你画作的感谢。”

他的话语滴水不漏，彻底堵住了她任何拒绝的理由。

林晚星接过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指尖感受到纸张粗糙的质感。

“谢谢学长。”她低声说，心里充满了感激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歉疚。

“不用谢。”陆子昂看着她，眼神清澈，带着一种彻底了然的平静，“以后在文学社，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画画上有什么想法，也随时可以来找我讨论。”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温和，却也带上了一丝明确的距离感：“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也没关系。”

这句话，像是一个清晰的分界符。

林晚星明白，他是在告诉她，他知道了，他接受了，并且，他会退回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一种淡淡的失落感，混杂着巨大的释然和感激，涌上她的心头。

陆子昂太好了，好到让她觉得，自己任何的犹豫和隐瞒，都像是一种辜负。

“不会不方便的。”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谢谢学长，一直以来的照顾。”

这是她的真心话。

陆子昂笑了笑，那笑容依旧温和，却似乎比平时淡了些许。

“那就好。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

“嗯，学长再见。”

林晚星抱着那本厚厚的笔记，走出了活动室。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回头看了一眼，陆子昂依旧站在窗边，望着窗外，侧影在光影中显得有些孤单，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挺拔和释然。

他选择了最体面，也是最温柔的方式，完成了他的退场。

没有质问，没有纠缠，只有一份沉甸甸的馈赠和一句云淡风轻的祝福。

林晚星抱紧了怀里的笔记，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她失去了一位或许可能成为更亲密朋友的人，但她也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脚下的路，和那个她选择了的，虽然前路未知却让她义无反顾的方向。

她抬起头，看向校门口的方向。

不知道江辰，是不是还在某个地方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