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微风带着栀子花的香气，悄悄潜入教室。

期中考试刚刚结束，空气中还残留着紧绷后的余悸。

林晚星看着刚刚发下来的数学试卷，鲜红的“138”分像一束小小的光芒，照亮了她连日来的疲惫。

她悄悄舒了口气，将试卷子收进文件夹里。

“这次数学好像挺难的，你考得怎么样？”同桌的女生探头问道。

“还行。”林晚星轻声回答，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这份进步里，有她自己的努力，也有江辰那些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提点，还有陆子昂那本笔记的帮助。

想到江辰，她的心口泛起一丝隐秘的甜。

自从上次争吵和好后，他们之间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他依旧不那么细心，却开始学着照顾她的情绪，而她，也努力学着更直接地表达自己。

然而这份短暂的轻松，在周五放学前被彻底打破。

班主任李老师站在讲台上，神情严肃：“下周一下午两点，在学校礼堂召开高一全年级家长会，主要分析这次期中考试情况和即将到来的文理分科意向摸底。请各位同学务必通知家长准时参加。”

“家长会”三个字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林晚星心里激起不安的涟漪。

她脸上的血色褪去些许，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周六的补习班照常进行。

课间休息时，江辰状似随意地问道：“周一家长会，你爸妈谁来？”

林晚星正在整理笔记的手指微微一顿，声音有些低：“可能......我妈来吧。”

江辰侧头看了她一眼，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

“怎么了？”

“没什么。”林晚星摇摇头，勉强笑了笑，“就是......有点紧张成绩。”

江辰挑了挑眉，显然不太相信这个理由。

她的数学进步明显，总成绩也稳定在中上游，没什么可紧张的。

但他没有追问，只是用笔轻轻敲了敲她的笔记本。

“怕什么，又不是世界末日。”

他的动作带着安抚的力量，却无法驱散林晚星心底深处那片沉重的阴影。

她低下头，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没有再说话。

周一下午，浅川一中一改平日的宁静，校门口车水马龙。

林晚星和母亲一起走到礼堂门口。

母亲今天特意穿了一件看起来比较得体的衬衫，但眉宇间带着常年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妈，礼堂在这边。”林晚星轻声指引着，她能感觉到母亲挽着她胳膊的手有些紧绷。

“嗯。”母亲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才随着人流走进礼堂。

林晚星站在礼堂外的树荫下，看着母亲略显拘谨的背影融入其他家长之中，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

按照安排，学生们不需要陪同参会。

她不想待在附近，便独自走到教学楼后的篮球场边，找了个阴凉的长椅坐下。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知了在不知疲倦地鸣叫，却更衬得她心头的沉闷。

她能想象此刻礼堂里的情景。

年级组长应该在分析整体成绩，各班班主任随后会分散到各自教室与家长进一步交流。

当李老师提到她的名字和成绩时，母亲会是怎样的表情？

是短暂的欣慰，还是立刻计算着离“优秀”还差多少分？

更让她感到压力的是文理分科。

她知道母亲心里期望她选理科，因为“好就业，有前途”。

可是她......她摸了摸随身携带的素描本边缘，指尖传来熟悉的粗糙触感。

那是她无法轻易放弃的世界。

“果然躲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晚星抬起头，看到江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长裤，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像是刚运动过。

“你怎么没回去？”林晚星有些意外。

“被老班抓壮丁，刚帮年级组搬完家长会的资料。”他在她身边坐下，带来一阵微热的风和淡淡的汗味，并不难闻，反而充满了生机。

“看到你在这儿发呆。”

林晚星低下头，没有接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江辰看着她低垂的侧脸，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却也照出了她眉宇间化不开的轻愁。

“林晚星。”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认真起来。

“嗯？”

“你最近不太对劲。”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从说要开家长会开始。到底怎么了？”

他的直接让林晚星无所遁形。

她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陷进掌心。

那些埋藏在心底，关于家庭的沉重，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包括苏晴。

可是此刻，在这样安静的午后，面对着江辰带着关切的追问，她筑起的心防有了一丝松动。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爸妈......他们关系不太好。”

这句话说出口，仿佛打开了一个闸口。

那些积压已久的情绪，找到了一个细微的出口。

江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

“他们经常吵架。”林晚星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午后的宁静，又像是没有勇气大声说出这些话语，“有时候是为了一点小事，有时候......好像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下去。

“小时候，我总害怕他们吵架。会躲在房间里，用被子蒙住头。后来......后来就习惯了。”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麻木，“习惯在他们吵架的时候，把自己关起来，画画。好像只要沉浸在画里，就听不到那些声音了。”

所以她才会那么喜欢画画。

那不仅仅是爱好，更是她逃离令人窒息的家庭氛围的避难所。

“我妈......她对我期望很高。”林晚星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总觉得我爸没出息，所以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成绩好，选理科，将来找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才能让她在那些争吵里有点底气。”

她抬起头，看向远处礼堂的方向，眼神有些空洞。

“有时候我觉得，我好像不是我自己。我只是她用来证明什么的.......一个工具。”

这些话，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此刻说出来，并没有感到解脱，反而有一种**裸的，被看穿所有不堪的羞耻感。

她低下头，不敢看江辰的表情。

他会怎么想？

会觉得她家很糟糕？

会觉得她很可怜？

还是......会觉得负担？

预期的回应没有立刻到来。

身边的人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林晚星后悔自己的坦诚，准备起身逃离这令人难堪的境地里，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她紧紧攥在一起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完全包裹住她冰凉，微微颤抖的手。

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沉稳的支撑。

林晚星浑身一僵，抬起头，愕然地看向他。

阳光下，江辰的脸上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情绪——没有同情，没有惊讶，没有厌烦。

他的眼神很深，像静谧的潭水，里面翻涌着一些她看不太懂的情绪，但绝不是轻视。

“林晚星。”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听着。”

她怔怔地看着他。

“你是你。”他的话语简单，直接，却像锤子一样敲在她的心上，“不是任何人的工具，也不是任何人希望的延续。”

他的手指收紧了些，传递着坚定的力量。

“你想画，就继续画。喜欢文科，就选文科。”他的语气带着他特有的霸道，却在此刻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这是你的人生。”

你的人生。

这四个字，像一道光，骤然劈开了她心底厚重的阴霾。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母亲总是说“你应该”，父亲则是沉默的回避。

她一直背负着母亲的期望和家庭的压力，小心翼翼地行走，几乎忘了自己原本想要去的方向。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慌忙想低下头，却被江辰用另一只手轻轻托住了脸颊。

他的指腹有些粗糙，动作却带着一种生涩的温柔。

“别哭。”他的声音依旧有些硬邦邦的，却努力放缓了语调，“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能没什么大不了呢？

这是压在她心上十几年的巨石。

可是，在他简单直接的话语和笨拙的安慰里，那块巨石仿佛松动了一些。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清晰的自己的倒影，那颗一直漂浮不安的心，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远处，家长会似乎结束了。

礼堂方向传来喧闹的人声，家长们陆续走了出来。

江辰松开了手，站起身。“走吧。”

林晚星也站起来，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湿意，跟在他身后。

两人依旧保持着距离，混入散去的人流中。

走到校门口，林晚星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母亲。

母亲的脸色不太好看，似乎家长会上老师说了什么让她不满意的话。

“妈。”林晚星小声叫道。

母亲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走吧，回家。”

林晚星回头，看了一眼江辰离开的方向，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但她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的温度和力量。

回家的路上，母亲果然提起了文理分科的事，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倾向。

若是以前，林晚星只会沉默地听着，将所有的反抗压在心底。

但这一次，她看着车窗外明媚的午后阳光，脑海里回响着那句“这是你的人生”，第一次，在心里生出了一点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念头——

她想要为自己，争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