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科确认表交上去后的日子，林晚星感觉自己像被抽空了灵魂。

她机械地上课、记笔记、写作业，却总觉得自己在扮演另一个人。

那个会在素描本上画下心动瞬间，会在历史课上眼睛发亮的自己，正被一点点封存起来。

她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江辰单独相处的机会。

每晚的自习室之约，她以“妈妈安排了补习”为由推脱。

课间偶遇，她总是匆匆低头走过。

甚至连他塞进她桌洞的纸条，她都原封不动地收着，不敢打开。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那个信誓旦旦说要为自己战斗的她，最终还是在现实面前低下了头。

这种挫败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无地自容。

母亲却因为她的“顺从”而心情大好，开始兴致勃勃地为她规划起高二的理科学习。

“李老师说你的逻辑思维其实不错，就是基础薄弱。妈妈给你找了个很厉害的物理老师，姓张，带出过好几个竞赛获奖的学生。”晚饭时，母亲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这周六开始上课，在老师家里，离学校不远。”

林晚星默默扒着饭，没有作声。

家里的气氛难得地缓和了许多，父亲甚至偶尔会问起她的学习情况。

但这种缓和，是以她内心的窒息感为代价的。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得可怕，乌云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闷热。

最后一节是物理课，老师在讲台上讲解期末试卷的压轴题，林晚星却盯着窗外发呆。

梧桐树的叶子在风中不安地翻动着，像她此刻的心情。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鱼贯而出。

林晚星慢吞吞地收拾好东西，刚走出教学楼，豆大的雨点就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瞬间连成雨幕，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没带伞的学生们惊呼着四散躲雨。

林晚星站在教学楼出口的屋檐下，看着眼前倾泻而下的雨帘，忽然觉得就这样被雨水冲走也不错。

“林晚星。”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她的身体瞬间僵住，没有回头。

这些天她一直在躲这个声音，躲这个人。

江辰绕到她面前，他也没带伞，额前的黑发被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几缕，眼神沉沉地看着她，像这阴郁的天空。

“躲我？”

“......没有。”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书包带。

“那为什么不去自习室？为什么不回信息？”他的语气带着压抑的火气，“就因为选了理科？林晚星，你就这点出息？”

他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一直压抑的委屈和自责瞬间决堤。

她猛地抬起头，眼圈泛红，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对，我就这点出息！我比不上你，我不敢跟家里闹翻，我做不到像你那样潇洒！你满意了吗？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知道你觉得我懦弱！”

雨水顺着风飘洒进来，打湿了她的校服衬衫，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发抖，却比不上心里的寒冷。

江辰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倔强又脆弱的表情，胸口起伏了一下，那股火气忽然就泄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跟我来。”

“放开！”林晚星用力挣扎，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雨水，“你放开我！”

她的哭声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无助。

江辰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直接拉着她冲进了雨幕。

“你干什么！江辰！”林晚星惊叫，冰凉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全身，校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江辰一言不发，紧紧拉着她的手，在空旷的校园里奔跑。

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溅起朵朵水花。

她被迫跟着他，穿过湿漉漉的操场，跑到体育馆后方一个凸出的屋檐下。

这个角落相对干燥，能遮挡大部分风雨。

两人浑身湿透，狼狈地站在窄小的屋檐下，喘着气。

雨水顺着头发、脸颊不断流淌下来，在脚下积成一小滩水渍。

“你疯了吗！”林晚星甩开他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气得浑身发抖。

“对，我疯了！”江辰的声音比雨声还要沉，“我疯了一样每天在自习室等你！我疯了一样看着你躲我！林晚星，选理科怎么了？选了理科天就塌了吗？选了理科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吗？”

他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林晚星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他的眼神里有愤怒，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焦急和受伤。

原来，他生气不是因为她的“懦弱”，而是因为她的逃避。

“我......我不是......”她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心里那种复杂，自我厌恶的情绪。

“你不是什么？”江辰逼近一步，湿透的身体散发着热气，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以为我在意你选文选理？我在意的是你这个人！是你一遇到事情就想把自己藏起来的鸵鸟样子！”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她紧闭的心扉。

“可是我答应过你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说过我会争取......可是我做不到......我让你失望了......”

看着她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江辰所有的怒气都化成了无奈的心疼。

他伸出手，用指腹粗粝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笨拙的珍视。

“笨蛋。”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却软了下来，“谁要你为我争取了？”

林晚星抬起泪眼，不解地看着他。

“我要你为你自己争取。”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但是，如果争取不到，那就换条路走。路是死的，人是活的，懂吗？”

换条路走？

“可是......我已经选了理科......”

“选了理科就不能画画了？选了理科就不能喜欢历史地理了？”江辰反问她，“谁规定的？”

林晚星愣住了。

是啊，谁规定的？

好像从没有人告诉过她，选了理科就必须放弃所有的文科爱好。

“你妈逼你选理科，是觉得这条路对你最好。”江辰继续说，眼神冷静得不像个少年，“那你就走给她看，用成绩证明你能走好这条路。但同时，你别放弃你自己喜欢的东西。画画，看书，无论什么时候，那是你的灵魂，谁也夺不走。”

他的话语像一道光，劈开了她这些天来的迷茫和黑暗。

她一直把文理分科看作是非此即彼的抉择，却从来没想过，或许她可以在妥协中，依然坚守一部分的自我。

雨声渐渐小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

林晚星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但身体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被风一吹，冷得刺骨。

江辰注意到她的颤抖，皱了皱眉，伸手将她拉近一些，用自己同样湿透的身体为她挡住风口。

“冷？”

“嗯......”她小声应着，牙齿都在打颤。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湿冷的衣物贴在一起，其实并不能带来多少温暖，但这个动作本身，却让林晚星的心一点点回暖。

“那......我们呢？”她鼓起勇气，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

不同的学科，不同的班级，不同的未来轨迹......

江辰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忽然笑了。

那是这些天来，她第一次看到他笑，虽然很淡，却像阴霾里透出的一缕阳光。

“我们怎么了？”他伸手，将她湿漉漉的脑袋按在自己同样湿透的胸膛上，“我江辰认定的人，别说你选了理科，就是你现在要去火星，我也等你。”

他的心跳声隔着湿冷的衣物传来，沉稳而有力。

咚，咚，咚，像最安心的节拍。

他身上的雨水味、淡淡的汗味，还有独属于他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

这一刻，所有的不安和彷徨，仿佛都找到了归宿。

林晚星伸出手，紧紧回抱住他，把脸埋在他怀里，放任自己汲取这片刻的温暖和力量。

“对不起......”她闷闷地说，“我不该躲着你。”

“知道就好。”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下次再敢躲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虽然是威胁的话，却让她莫名安心。

雨快要停了，只剩下零星的雨丝。

天空开始放亮，西边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夕阳的金光从缝隙中透出来，在天边画出一道淡淡的彩虹。

“看。”江辰松开她，指着天边的彩虹。

林晚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那道彩虹并不鲜艳，朦朦胧胧的，却格外动人。

“四年。”江辰忽然说。

“什么四年？”

“大学。”

江辰的目光望向彩虹的方向，眼神坚定，“等我去了北京，你也考过去。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你想学什么，画什么，都没人管得着。”

四年。

北京。

这个约定像一颗种子，悄然种在了林晚星的心田。

它给了她一个具体的目标，一个可以期盼的未来。

是啊，现在的妥协不代表永远的放弃。

她还可以用四年的时间，积蓄力量，奔向那个可以自由呼吸的未来。

“好。”她看着他，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四年，北京。”

江辰看着她终于重新亮起来的眼睛，嘴角扬起一个真实的笑容。

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她冰凉的脸颊：“这才是我认识的林晚星。”

雨完全停了。

积水的地面倒映着他们年轻的身影，虽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彼此紧握的手，和那个关于未来的约定，让他们仿佛拥有了对抗全世界的勇气。

妥协，有时候不是为了放弃，而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更好的时机去实现真正的坚持。

而这个雨中的拥抱和约定，成了他们青春里，最潮湿也最温暖的一个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