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琤是被自己的手机闹铃吵醒的。他久违地一夜无梦,刚想再赖一会儿床,无数记忆片段纷至沓来,他一下抬手拍在额头上,只想装作脑袋宕机晕厥过去。
真是丢人现眼。
叶琤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心地往边上看去。喻瑾背对着他毫无动静。叶琤稍稍放下心来,掀开被子一角溜下床,踮着脚去浴室洗漱,边洗脸边唾弃自己昨晚的失态和僭越。
果然喝酒误事。叶琤蹑手蹑脚地收拾干净,没有先去餐厅吃早饭,而是留在房间里等喻瑾睡醒。
昨晚用过的茶杯还在小吧台上,一只已经空了,另一只虽然还是满的,但茶水早已凉透。叶琤顺带把残茶倒尽,杯子洗净,再回头就发现喻瑾已经坐起身,双目无神。
叶琤抓抓头发,绞尽脑汁思索着怎么道歉:“呃,昨晚我喝——”
喻瑾站起来,径直略过他进了浴室,砰地关门。
叶琤的手抖了抖,连忙放下茶杯,心里大叫着“他生气了!肯定生气了!”,一边惴惴不安地等人出来,一边光速想了百八十种道歉方法。不过十几分钟,叶琤却如坐针毡,等到浴室的门终于打开,他当即冲上前道:“抱歉喻瑾,我昨晚喝醉以后给你添麻烦了……”
喻瑾似乎刚打了个呵欠,眼眸还泛着水光:“哦。”
喻瑾压根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地换好衣服,开门出去,叶琤拔下房卡紧跟其上。少顷,他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般回首问道:“你刚刚在说什么?”
叶琤:“……”
叶琤木然道:“你起床气还挺重。”
喻瑾怔愣片刻,撇过头道:“还不是因为你昨天闹的。”
两人行过走廊拐角,叶琤双手合十,诚恳道:“我错了,我昨天不该喝那么多的,折腾了你一下午,还连累你饭也没吃。你饿了吧,我们先去吃早餐?”
走在前面的喻瑾脚步一顿,朝碰见的人礼貌点头:“吴主管,早上好。”
刚出门的吴纵:“……早……叶哥你也在呢?”
叶琤不知道吴纵听到了多少又误会了什么,胡乱点个头推着喻瑾往前走:“这里提供的早餐是西式的,你大概吃不惯,要是实在不喜欢我们去外面转一圈找点别的……”
吴纵咽了咽口水,涨红了脸,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
叶琤坐在餐厅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叉子戳餐碟上的煎蛋。喻瑾坐在他对面,只喝了两口粥,闻了闻餐厅提供的红茶,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色头也不回道:“别玩了,浪费食物可耻。”
叶琤把那碗粥推前一点:“你好像没有资格说我吧。”
“……”喻瑾回头看着他,“我其实不用进食,是你非拉着我过来的。”
叶琤压根没把这话当真,以为只是喻瑾推脱的说辞:“好好好,那你吃完想去哪玩?”
“随意。”
叶琤觉得自己已经看透喻瑾了,这家伙早餐不合口味宁可不吃,一看就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叶琤啧道:“我怎么感觉要是我由来决定,到了地方之后你又会挑三拣四呢?”
“不会,你想多了。”
叶琤打个响指,狡黠道:“行啊,就等你这句话。”
等两人到了地方,喻瑾看着眼前一片荒郊野岭,不解道:“这是何意?”
“昨天到的时候我观察过,大多都是山区,就这边比较开阔,远离游客,没人也没监控。”叶琤施施然道,“怎么样,我们来切磋一下吧?你自己说的,可不许反悔。”
“……”喻瑾无奈道,“你输了别哭。”
话音刚落,叶琤余光里寒芒一闪,他迅速侧身错开,没等亮出兵刃,下一招就已经到了面前。
喻瑾出招速度极快,但叶琤直觉他还留了手。虽然很无奈,不过叶琤也清楚他现在恐怕还无法应付全力出手的喻瑾,当下也只能暂时防守,抓准机会,明敕的剑气将袭来的冰刃斩得粉碎,无数冰渣子没等落地就被高温汽化了。
金红烈焰来势汹汹,喻瑾却镇定自如,扬手结起一面冰墙。叶琤不闪不避,挥剑击碎,在即将近身之际却猛地倒转剑刃,旋身往身后侧格挡。
一连串撞击的叮叮声清脆悦耳,但对叶琤而言不啻于催命符咒;他的冷汗刷地下来了。
刚才那几道被险险拦下的冰刃出现得毫无预兆,而且还刁钻地专往他的视线死角攻击,若不是他那超乎寻常的感知力,现在已经受伤了。
叶琤虽然稍感后怕,但并没有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其上,毕竟只有发动这一袭击的人才是真正值得他警惕的。
虽然叶琤挡下了这一出其不意的杀招,但喻瑾那张可称霞姿月韵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在叶琤击碎冰墙时他就后退了一步,手中无声无息地凝出一柄修长冰刀,随意一抬手,巧合般的架住了叶琤返身攻来的短剑。
可这一回,明敕并没有如叶琤所愿将冰刀斩碎。就在兵刃相接的一刹那,彻骨寒意几乎要把他的手臂冻僵,一层薄薄的白霜迅速蔓延而上。
短剑对长刀,兵刃不占优势。叶琤把局势判断得清楚,他当即换手执剑,运起灵能抵抗,忍着手臂的麻意道:“你的异能叫什么?”
“凝寒。专心点。”
下一瞬,冰刀挟着冷冽寒意斩来。若不是知道现在是翠竹含烟的五月底,叶琤还以为掉进了寒冬腊月。他不敢小觑,调集全部灵能集中在异能上,将掌控度瞬息提升至顶级,然后学着喻瑾刚才的手法造出了一面火墙,顺道暗戳戳地引燃喻瑾身周若干草木,看起来就像被一个火球包裹着,其亮度几乎快与天上的太阳肩并肩。
叶琤无法瞧见喻瑾的神情,只能看见火球上不断冒出阵阵白雾,似乎是被火焰蒸发而成的水蒸气,但火球内却没有任何动静。
叶琤察觉不对,但又提防这会不会是喻瑾的诱敌之术,没等他做出决断,火势竟然急遽变小,几息间便消散无踪。
喻瑾站在原地,表情平淡无波。
居然在掌控度上被完全碾压,这让叶琤始料未及,同时也让他更加好奇喻瑾的来头。
叶琤不退反进,眨眼间便完成了近身。短兵器对上长兵器的确吃亏,但如果能一直保持近身格斗的距离,就不愁没有打败对手的方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可。
只不过叶琤算错了一件事。当他成功完成近身时,喻瑾只是换了个姿势,反手握刀格挡。就在刀剑相击的一霎那,长刀居然从二尺以下倏忽崩碎成一柄短刀,万千碎冰飞溅而出,竟被喻瑾当作暗器袭向叶琤防备空虚的右臂!
这一招实在太突然了,两人距离太近,极难完全避开。并且这次的碎冰也跟之前的冰刃不一样,无法以高温汽化,一旦被碎冰击中,右手臂怕不是要被扎成筛子。
危急之下,叶琤却不闪不避。他放弃对右方的防守,明敕几乎成了一道火刃,手心里的灼痛感越发明显,与此同时他听到喻瑾的冰刀咯吱作响——
铛!
冰刀从中断为两截。
叶琤却没等来意料之中被碎冰扎伤的痛楚,反而蓦然瞪大双目。
——喻瑾松开右手,在冰刀坠地的声音响起前徒手捉住了明敕的剑刃!
紧接着叶琤喉间一凉。另一柄不知何时出现的冰刃端端挨在他脖颈处,喻瑾若是手抖一下就会多出一道血痕。
原来刚才看似用来当作暗器使的碎冰在冰刀断裂的瞬间就被喻瑾回收,重新凝成了冰刃,成为决胜一手;而如果叶琤刚才选择回避,反倒不会落入陷阱里。
胜负已分。
明敕无法寸进,火焰早在喻瑾钳制住剑刃时就熄了,看起来就是一把普通的剑。明敕是莫晨风所赠,它的威力到底有多大,只有叶琤心里门儿清,可现在居然被喻瑾单手轻松制住,给他的冲击不亚于特级异型现身。
这可是连钟离晓都没能做到的事!
喻瑾道:“还打么?”
这场切磋看似有来有回,但两人不过是过了几招罢了,喻瑾耍的心眼子令叶琤感到无比憋屈挫败。他缓缓神,卸了力道,低头叮地弹一下剑刃,闷声道:“我想过我会失败。”
“但你没想到败得那么快。”
喻瑾接过他的话,淡淡道:“你以前大多时候都是面对异型,哪怕是和其他执天者切磋也比较收敛,应该很少与人生死相搏。不过,你的感知力非常敏锐,倒是弥补了一部分火系防御度的先天缺陷。”
叶琤嘴角一抽,干笑道:“在你看来,我就只有感知力比较厉害是吧。”
喻瑾本来没想打击他的自信心,但奈何他自己上赶着受挫,于是直言道:“是的。”
叶琤显然有点受伤;喻瑾续道:“不过那是对我而言。”
闻言,叶琤挑挑眉,道:“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实话实说而已。”
“你要是认真嘴炮起来一定很厉害……刚刚没事吧?”
喻瑾摊开右手,掌心里一道灼烧的痕迹正逐渐消散,正巧覆盖在那道淡白疤痕之上。
叶琤怔愣一下,有些意外道:“我还以为你没受伤……”
“小伤,无事。”
叶琤冷不丁道:“你是执天阁的人吧。”
“……”
“如果我没看错,你的实力可不比四位部长差。”叶琤分析道,“这样一来,人选范围就已经大大缩小了——除了执天阁,我想不到别的可能。”
喻瑾道:“有必要么?”
虽然喻瑾没明说,但叶琤也知道他的意思是探究他是谁毫无必要。叶琤却道:“有。因为如果你是的话,麻烦你转告你们阁主:我是不会加入执天阁的。”
烧焦的草木灰在两人身周飘飞,山间的风不多时便把灰烟卷走。叶琤本来还以为喻瑾会生气,觉得他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不知好歹,但喻瑾看起来只是有点意外,至少叶琤完全没看出他对此有什么想法。
喻瑾颔首道:“知道了。”
叶琤一手提着明敕耍剑花,一手拍掉衣服上沾的黑灰,道:“你不问我为什么?”
喻瑾回身远眺度假村里鳞次栉比的建筑,淡淡道:“联盟尊重每位执天者的意愿,不会干涉个人选择。”
“你这话也太官方了,不愧是执天阁来的。”叶琤道,“你看,我们也算朋友了吧,正常情况下你不应该说‘你不说我就不问’吗?”
“有区别么?”
“……虽然意思是差不多,但我说的是表达对朋友的关心。你——”
话没说完叶琤就后悔了。他想起喻瑾在南越分部的时候似乎也是独来独往,和他搭话的大多是已经转正的执天者,也只是说几句就走,对所有人都以礼相待,却也客气疏离,至少在叶琤印象里没有见喻瑾经常与谁一同出入。
不是吧,难不成喻瑾被排挤了?
旋即叶琤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喻瑾隐瞒身份来到南越分部肯定是有要务在身,不便被别人知晓、刻意疏远也是情理之中,恐怕只有他孤立别人的份儿。
喻瑾听完,却提出了截然相反的意见:“关心朋友,不应该先弄明白前因后果,再帮朋友两肋插刀么?装作体贴的样子不问,事后又什么都不做,岂不是虚伪?”
叶琤无言半晌:“好像也有道理。”
太阳从山脚攀爬而上,俯瞰山间草木众生。喻瑾负手欣赏风景,就在叶琤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之后,他却道:“为何不愿加入执天阁?”
叶琤一怔,随即挑起右眉笑了笑。但那笑意很快淡去,他微抿着唇,抱臂踌躇须臾,才道:“其实是因为……”
喻瑾一抬手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等等。”
山间似乎有不寻常的气息正在涌动。喻瑾回首凝望山林,淡淡道:“有异型拱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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