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温度如火烧,尤其是南越区,每年这时候气温都比其他区高了好几度,而这种天气还要持续大约四个月。
训练场上,叶琤游刃有余地避过攻击,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今天先到这里。都去休息,别中暑了。”
火炎系的执天者一般都不畏热,但叶琤显然不会以己度人。他擦掉汗,一回头就发现一堆人围在喻瑾旁边站着:“……”
对于他们而言,水系偏冰系的喻瑾就是行走的空调,随时随地散发着冷气,不知不觉就围成一堆了。叶琤无言片刻,单手叉腰喊道:“喂你们,不打算走了是吗?”
江沧溟:“啊,好凉快。”
其他人齐齐点头。
叶琤:“……”
喻瑾轻咳一声:“我要回去了。”
叶琤立刻道:“听到没有,都散了散了。”
众人依依不舍地离去。
叶琤走到喻瑾面前,揶揄道:“我说前辈,你倒是很适应这里的生活嘛。”
喻瑾已经对前辈这个称呼无动于衷了:“托你的福。”
“荣幸至极。”
自从叶琤被停职审查后,丢掉文书工作的他过得轻松自在,每天的生活就是切磋训练、吃饭睡觉外加骚扰喻瑾跪求一虐,对他而言堪比度假。私底下和喻瑾切磋的这几天也的确进步神速,虽说喻瑾习惯点到为止、克制收敛,但架不住叶琤悟性极高,自然一日千里。
两人并肩往宿舍楼走去,一路上迎面遇到不少执天者。虽然叶琤已经知道喻瑾是执天阁的成员,但奈何其他人一无所知,喻瑾只得继续装新人,给死缠烂打的叶琤看尽了笑话,无数次感慨这人演技真好。
“别以为我不知你在偷笑。”
喻瑾暗含警告,叶琤却压根没在怕的,哈哈笑道:“这是你来这里之前想好的人设吗?你早不装不就完了。”
话音刚落,叶琤的手机响起:“喂老秦……终于找完啦?辛苦了辛苦了,我们现在过去……当然是我和喻瑾。挂了啊。”
喻瑾退后两步:“既然秦闻谦已经找到完整的资料了,那我先过去,你洗完澡再来吧。”
“有必要离那么远吗……话说你怎么一点汗都没出?”
等到叶琤把自己捯饬干净来到档案室,喻瑾已经全部看完一轮了。他将其中一叠递给叶琤:“这部分跟火棘相关,你先看看。”
叶琤捻着老旧泛黄的纸张快速浏览一番:“……设缚灵阵,囚首级火棘于城东远岛,需时刻提防,每季一巡。执天历107年2月19日。”
执天历是独属于联盟的纪年法,从联盟成立那年开始算起,至今已是236年。
“那个城东远岛就是现在的江心滩。”秦闻谦顶着一对黑眼圈从叶琤身后冒出来,吓得他一个激灵,“由于海水冲刷,土壤不断堆积,当年的岛屿和大陆架相连,逐渐成为一片湿地。”
风寒辞像只幽灵似的脚步飘忽,她补充道:“由于年代久远,再加上镇压了火棘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事,于是渐渐地,分部不再派人巡视,也就忘了那里还封印着这么危险的异型了。”
喻瑾指指桌上半米高的文件,续道:“那些也是南越分部历年来封印异型的记录,总共三百二十七份。那些异型封印在南越区各地,大多是次级和中级异型,除了已经被剿灭的火棘以外没有首级以上的了。”
风寒辞按住心口:“一想到自己每天路过的地方都可能镇压着异型,就觉得提心吊胆。我都快不敢离开分部了。”
叶琤翻看文件,悚然而惊:“竟然这么多!为什么之前的执天者没有把这些事流传下来?”
“你注意看时间。”
秦闻谦指出重点:“这些异型大多都是在120年之前被封印的,120年之后就很少了,和现在相距超过一百年,估计是前辈们觉得封印牢固,异型不可能再跑出来了,才逐渐淡忘了这些事。”
叶琤摸摸下颌,思索道:“之所以选择封印,是因为执天者的实力不足以当场剿杀异型;那也就意味着,在120年之后他们的实力有了大幅提升,所以之后出现的异型大多都被原地剿灭。那么问题来了,120年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秦闻谦提出异议:“不对吧,实力这种东西哪能是一日之功。也有可能是因为那段时间里被封印的异型太多,它们一度处于消失的状态;而在这之后前辈们的能力稳步提升,慢慢地就不再有异型被封印,而是转为剿灭。”
“啊。”
风寒辞看向秦闻谦:“秦副部没有听过联盟里的一个传言么?”
“什么传言?”
风寒辞轻声细语地解释道:“据说,在执天历120年,司长突破了执天级,成为唯一一位问天级的高手。”
根据异能者的实力,联盟内部一般将他们划分为观天级、执天级以及问天级。绝大多数异能者受限于天赋,费尽努力也只得止步于执天中级,连执天后级的影子都看不到,更别说摸到传闻中问天级的门槛了。
秦闻谦愣了愣:“所以你们的意思是,120年联盟的实力突飞猛进,是因为司长变得更强了?等等,不对吧,我们说的司长是同一个人吗?”
叶琤诧异道:“你不知道?联盟从成立以来,司长一直都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司长已经活了两百多年?!”
叶琤耸耸肩:“恐怕不止。据说司长是个仙人。”
风寒辞补充道:“类似的传闻可多了,说司长不是人类的都有。”
秦闻谦沉默地重塑着世界观:“我本来以为,司长就算再强,也只是个会生老病死的普通人……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吗。”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会不知道。”
“我处理分部里的事就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哪儿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行吧。”叶琤回头,“喻瑾,你觉得呢?”
喻瑾模棱两可道:“也许吧。”
说完,他起身离开档案室。叶琤见状,匆匆尾随而去:“哎你去哪?”
两人一路远离办公区域,站在室外阳台上。喻瑾道:“我要回去一趟。”
叶琤满头问号:“你前几天不还说不走吗?”
“你也看到那些文件了,光是南越分部就有三百余只异型,联盟历数下来恐怕破千数。”
喻瑾微微蹙眉:“先前一直把如此严重的问题忽视了,借此契机,执天阁准备逐个解除封印,并将它们彻底剿灭。”
叶琤不由得瞠目结舌:“什么?!”
“低声,勿要嚷嚷。”
叶琤左右望了望:“可你们不是只有十三个人吗,要搞定那么多异型,会累死的吧?”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阁主自有安排。”
“所以你现在就出发?”
“对。来与你道个别。顺便,劳烦你去转告莫晨风。”
“你至少把整理出来的文件带走,上面都有异型被封印的具体位置。”
喻瑾拒绝道:“我已全部记下。档案还是由你们保管好,不要遗失。”
“等等。”
叶琤拉住他的衣袖:“我——”
喻瑾打断他:“不行。”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执天阁有执天阁的规矩,执行任务时不能有外人在场,更不能让外人插手。”
喻瑾看向叶琤:“还有,解除封印的方法,你也不要尝试。”
“……好吧。”叶琤微感失落,他道,“那你还会回来吗?”
喻瑾没说话。就在叶琤以为等不到他的回答了的时候,他道:“处理完就回来。”
那得要多久……叶琤心底叹息:“好。一路顺风,自己小心。”
喻瑾微一点头,很快离去。叶琤在阳台边茫然地打了个转,又回到档案室。秦闻谦还在逐份整理归类,见他回来了,问道:“喻瑾呢?”
“噢,他……老家有点事,跟我请假回去了。”
叶琤摆摆手:“你们找出来的档案里,还有什么值得留意的吗?”
秦闻谦思索道:“没什么特别的了。剩下的这些异型里,绝大多数都在现任执天者的能力范围之内,依我看,哪怕有隐患,也不足为惧。”
风寒辞取出一份递给叶琤:“这一份需不需要转交给西华分部?”
“嗯?”
“地域划分变了。原本南越分部镇压异型的部分地域,现在划归西华分部管理,但是档案一直留存在这边。”
“只有这一份吗?”
“是的。”
“在桂木城浪平湖……”
叶琤浏览一遍:“我一起带去给大哥。辛苦你们了,回头请你们吃大餐。回见了啊。”
他抱着大沓档案来到莫晨风的办公室,艰难地压下门把手,侧身撞开门。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叶琤砰地把档案放在莫晨风办公桌上,简要说明情况,隐瞒了秦闻谦的部分:“……根据喻瑾提供的线索,这些是我在档案室里找到的,全都是封印在南越区各地的异型。哦还有,喻瑾暂时回去了。”
莫晨风没看这些文件,他反问道:“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执天阁的人呗,很难猜吗?”
“……”
莫晨风似乎微微松了口气:“都叫你不要招惹他了……你没跟他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叶琤矢口否认:“我这人很有分寸的。”
莫晨风全然不信,摆手赶他走:“行了你出去吧,我还有事。”
“哎等等,你连看都不看一眼啊?”
“我早就知道了。”
“我——!”
叶琤好不容易忍住,他一拍桌子:“所以,你,和林屿,早在老秦出事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大概了?”
莫晨风看着他这副无能狂怒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不然你以为我们怎么肯定小秦和解除封印的事情有关?”
“解除封印……果然,你们连这个都知道。”
“我们知道的事情比你多得多。”
叶琤阴阳怪气地冷哼道:“可惜狐狸尾巴藏得一个比一个严实。那既然这样,你告诉我,联盟的司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
莫晨风起身,不禁失笑:“看来今天不满足你的好奇心你是不会走了?”
叶琤不满地咕哝道:“少跟我说什么好奇心害死猫,我已经长大了,会自己判断是非,你也别总是把我当小孩子对待。”
莫晨风仔细打量他:“……也对。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你的成长的确令我惊叹。坐吧。有关于司长的事,虽然我不便直说,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亲身经历的一件事。”
两人在沙发上相对而坐。莫晨风道:“我和晓晓认识很多年,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的原生家庭条件差、重男轻女,于是她在遇到司长、进入联盟后就改名换姓,和家里脱离了关系。在总司的那几年,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晓晓很崇拜司长,一直勤于训练,唯一的爱好就是养鱼。”
叶琤摸摸下颌,发现了盲点:“可你们一直都没结婚。你确定你不是大姐头池塘里的一条鱼?”
“……”
莫晨风喃喃道:“我迟早有一天会被你气死。”
叶琤哈哈两声:“开个玩笑,别当真啊大哥。”
莫晨风叹了口气:“晓晓很优秀,反倒是我,司长一直嫌我顽劣。”
叶琤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道:“你?顽劣?”
在叶琤的印象里,莫晨风做事从容自如不紧不慢、说话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是个成熟可靠的兄长,实在难以想象他也有调皮捣蛋的时候。
莫晨风笑了笑:“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你知道我很喜欢看书,什么类型都涉及一点。而大学是个好地方,在那里,书是最值钱,也是最廉价的东西。”
“我当时年纪小,看多了武侠小说,又因为身负异能,于是经常觉得自己是什么惩恶扬善、做好事不留名的大侠。我十三岁那年在华京大学读书,偶然间撞破了时任副校长的一件丑事:他借职务之便,侵犯自己带的女学生——而且还不止一个,被我抓了个现行。”
叶琤蹙眉,显然被恶心到了:“我靠这什么禽兽……然后你把他打了?”
“不,这种人不配脏了我的手。我使了点小手段把他催眠了,让他脱光衣服绕着学校跑了一圈,然后在大冬天跳进结了冰的湖里。”
少顷,叶琤道:“这就是说你顽劣的原因?就算换了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司长觉得我顽劣是因为我当时做事不考虑后果,只图自己痛快。现在想想,我也必须得承认,我当时的确只是为了发泄私欲。”
莫晨风缓缓摇头,微眯起眼:“不过,你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没有,我还黑进了学校的监控系统,把视频全部截取下来放在校园论坛上,写了一篇激情澎湃的帖子,把他的底裤都扒掉了。论坛上的视频虽然删了,但只要问问那几届的学生,基本都有保存下来的,网上也传得沸沸扬扬。”
“你这是直接让那禽兽社会性死亡了啊。”
“没错,事情闹得太大,他就被开除了,还被带走蹲了几年牢。”
叶琤鄙夷道:“这种垃圾,还当老师呢,他就不配教书育人,才坐几年牢啊?真是便宜他了。”
“不过他还是被揍了。在他被带走入狱之前,以前的那些受害者联合起来找上了门,在一个晚上群殴了他。”莫晨风话锋一转,“猜猜看,那副校长的住址和个人信息是谁透露给她们的?”
“……难道是你?”
莫晨风道:“没错。”
“……”
叶琤无言半晌,最后挤出一句:“你还挺嫉恶如仇的。”
“后来晓晓和司长知道了这件事,反应出奇地一致,认为我不应该把那副校长的个人信息告诉受害者——如果她们因为一时冲动而选择报复,反倒有很大可能会毁了她们自己的人生——这就是我当时没有考虑过的后果。”
莫晨风十指交叉搁在膝头,叹了口气:“可能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吧,那些受害者做的事并没有被发现;或者说那副校长也没有勇气再告发她们了。”
“那你也没有被发现?”
“没有。”莫晨风挑挑眉,“我计算机技术还不错的。”
叶琤呵呵两声:“你就没想过是有人帮你收拾了烂摊子?”
“你想说这人是司长?也许吧。好了,我说了这么多,你现在对司长有什么印象?”
叶琤看他一会儿:“所以你是想告诉我,司长是个好人?”
“在我的一贯印象里,的确如此。”
莫晨风道:“你之前从来不问我这些的,怎么突然开始对司长感兴趣了?”
“我好奇还不行吗。”
“你看着可不像是单纯的好奇。我知道你因为你母亲的事一直对总司有抵触心理,但那件事只是个意外,你没有必要过多关注。”
叶琤不答。
莫晨风单手支颐,换了话题:“我之前一直没问过你,你对加入执天阁这事是怎么打算的?”
“我已经拒绝了。”
莫晨风意外道:“你拒绝了吗?……也好。”
桌上放着一盘荔枝,叶琤边剥边道:“我直接跟喻瑾说的。要不要把执天帖还回去啊?”
叶琤吃完两颗都没听见莫晨风说话,疑惑地抬头:“大哥?”
“……我不太清楚。我找个机会问问吧。”
叶琤试探道:“那你知不知道喻瑾是来干嘛的?还伪造档案隐瞒身份,搞得神神秘秘的。”
莫晨风不为所动:“我不能打听执天阁的事。”
叶琤屡次碰壁,郁闷道:“我就知道你什么也不会告诉我!”
说罢,他起身闪人,临走前还不忘把桌上的荔枝整盘顺走。
莫晨风差点被这幼稚的行为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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