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嫣没到医院看顾竟成，而是早早出门，到一个私人录音室。

夜里下了一场秋雨，气温一下子落了下来，明明前两日还是可以穿短袖的温度，这时候已经需要穿件长袖再搭个外套了。

凌嫣往手心呵着热气，按照手机上的地址找路——昨天刘君柠推送给她的那个“有路子”的人把她介绍到这，说有个团队没准可以接受她的报价。

旧日的胡同墙上被涂满了涂鸦,艺术气息浓郁，帝都的这片角落看起来突兀却又不违和。

走过九曲十八弯的羊肠小道，她终于找到目的地。大门上画着奇怪的哥特风格抽象画，凌嫣顿了顿，上前扣响。

开门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眉骨、鼻子、嘴唇上都穿了环，一整条左臂全是花臂，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凌嫣头一回遇见这样风格的音乐人，给自己壮了壮胆，一边跟着他往里走，一边故作镇定地跟他聊天。到了里间，她认识了团队的另外四人。

这五个人从小在国内长大，凑到一起后决定一块玩儿音乐，于是各自辞职，搭伙去了美国，在一个音乐吧里结识了志同道合的摇滚乐队。那支乐队起先只在夜店里演出，也有不小的名气，但认识了这五位跨国知音后，大家就决定一起发专辑出道，走正规的音乐人路线。

经过精良的制作，不久之后，他们的第一张专辑问世，并大火出圈，更多人都熟知了他们的名字。

乐队越做越好，几个人接商演、代言几乎接到手软。

可不久之后，乐队主唱因失恋被卷入吸毒丑闻，乐队开始走下坡路。直至三个月前，他跳楼身亡。

摇滚乐队因主唱的死分崩离析，这个五人小团队也干不下去，一起回到国内，目前还没供职在任何一家公司。

为首的那个给她开门的男人叫Vincent，讲完经历后，他把另外四个人也介绍给了她。

“我们都是做摇滚的，擅长的领域恐怕跟顾先生的曲风大相径庭。”Vincent耸了耸肩，给凌嫣倒了杯可乐：“不过我们都愿意试试，毕竟音乐都是相通的。”

“几位的音乐素养我是绝对相信的。只是，为了付顾先生的签约金，我手里面的预算不多了。但是……”凌嫣用手机连上他们的音响设备，点开顾竟成昨晚的歌儿放给他们听。

副歌部分结束，试听了这个片段的五个人连连露出被惊艳的表情。惊艳过后，还有一丝丝震撼。

凌嫣按下暂停键：“Rimix版的《救赎》，是顾先生的新作品，只在昨晚盛唐的内部晚会上演唱过。我相信，经历了那么多挫折，他日后会有更多优秀的作品问世。”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诚恳又笃定，说话间，还在观察几个人的反应，显然，他们都被她说动了。

凌嫣掏出五份合同放在桌子上：“大致的待遇都在合同里了，几位老师可以商量一下，我在外面等你们。如果有什么异议，可以随时来问我。”

言罢，她转头就走，不多停留。

秋风萧瑟，一片枯黄的树叶飘落，掉在凌嫣的肩膀上。她轻轻拂开，树叶打着旋地落在昨晚秋雨留下的小水坑，轻飘飘地浮起来。她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抬手看了眼腕表，里面的人已经商量了半个小时。

他们压低了声音，她听不出端倪，但多多少少能猜到——毕竟她给的预算实在太少了，也许随便一家经纪公司的三线艺人都能拿出更好的待遇。

她不想给顾竟成拖后腿，更不想耽误两天后的歌曲录制，但她无能为力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她的手脚变得冰凉，里面终于有了动静，Vincent走过来打开了大门：“凌小姐请进吧。”

凌嫣点点头，返回屋里。

“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决定答应你的邀请。”

几人相视一笑，递上签好的合同。

Vincent给她换了杯热茶，调笑道：“我看到合同的时候，真以为自己少看了一个零，数了好几次。不过……顾先生的天赋我们几个都领教过。我们还是愿意赌一把。”

另一位成员接着说道：“况且，你给的签约金少，违约金也少。如果我们看不到真东西，咱们各自安好就罢了。”

凌嫣捧着那一沓签好的合同，深深鞠下一躬——就算再让她在外头等上一小时，也值了。

她捧着合同回到医院时，连医生正在病房里给顾竟成检查腿伤。她没进去打扰，在门外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医生左手拿着顾竟成的片子，右手在他膝盖上轻轻按了按，说：“最近这几天住院表现不错，口服药都按时吃了，外敷的也按时换，最重要的是没出去瞎跑，恢复得比我想象的快。”

顾竟成无言。

“看来之前是我错怪那个丫头了啊，自从她醒了以后，你这治疗可积极多了。”连医生显然跟他关系很好，即使看他面露不悦，也还是如同长辈一样与他玩笑：“我啊，现在巴不得她多来看看你。”

顾竟成抬头：“还有多久能出院？”

“急不得。”连医生收了片子，给他把药拿好：“我知道，你是不想连累人家姑娘。但你不耐心治，对她也算是一种不负责。你得真正养好了腿，那才是对得起她。”

凌嫣闻言，脸上有些发烫，站起身想走远一些。

刚走到电梯口，连医生也快步过来了，看到她后，跟她打了个招呼：“来啦，小凌。呦，外头这么冷啊，鼻头都冻红了。”

“连医生。”凌嫣抿了抿唇：“是有点冷，昨天下完雨，现在外面才12度。您跟顾先生……关系很好啊。”

电梯还有好多层才过来，她不好意思先走，于是随便闲聊两句。

连医生点头：“他这孩子，打小那腿伤就是我给看的。”

凌嫣有些意外：“从小？他的腿不是这几年才受伤的？”

“哪是啊，六七岁时就受伤了，俩腿。”连医生说着，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命苦，他爸妈啊，为了避仇，一直把他养在远方亲戚家，自己从不露面。可仇家不知道怎么找了过去，闯进家里，逼问他他妈去了哪。他骨头硬，说什么都不开口，最后让两个大人活生生把腿给敲断了。你说说，怎么能有这样狠心的人，孩子做错什么了？”

凌嫣的心一下子就拧成了一个个儿：“什么仇，要下这么狠的手？”

“这啊，”连医生望了眼楼道尽头的病房：“我是不清楚。”

凌嫣若有所思地点头：“那现在是新伤加旧伤……”

“你多来看看他吧。”电梯叮的一声，连医生迈了进去：“先走了啊。”

凌嫣呆愣愣站在原地，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她深吸了两口气，才回到病房去看他。

顾竟成此时已经穿好衣服，正在五线谱上写写画画。薄唇轻启，唱出的音符虽是断断续续的，却依然低沉动听。

“顾先生，新歌儿有眉目了？” 她挤出一个笑容。

“很早就写好，这两天编曲也快完成，可以找人做样了。”顾竟成停下笔：“有些地方还要雕琢。”

凌嫣心底又生出一层敬意：她每天都来医院看他，居然都没发现，他不声不响地已经又写出了一首歌来。如果那些嚷嚷着江郎才尽的人们现在来看看他的状态，怕不是都要投湖自尽了。

她笑道：“后天盛唐排了录音室给我们，我们去录歌啊。”

顾竟成挑起眉头：“录歌？你找到音乐团队了？”

“找到啦。”她把合同摊开给他看：“那么多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不努力不行啊。这是一个原先做摇滚的团队，有合作的演奏乐队，他们内部吉他和钢琴声部也都能做。”

他接过那合同，指尖堪堪从她的手心划过，触到一片凉意。他抬起头，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很冷么？”

凌嫣脊背一僵，心跳瞬间加快许多：“没、没有……”

顾竟成拿了一旁装了热水的杯子交到她手里，又把空调调高两度：“坐下暖一暖。”

“啊……”凌嫣咬着下唇，挨着病床坐在了他身边。

手中的杯子徐徐散发着热量，却远不及她指尖弥留下的他掌心的温度。她不禁望向他的手。

他的手指纤长，骨骼分明，她曾最喜欢他握住麦克风的样子。

现在，那只手两次牵过她。

真叫人心痒。

“团队还不错，怎么用这么少的预算签下来的？”顾竟成偏头看了看她，像是猜出了什么，眸光微闪。

良久，他又转回头来，低低道：“这两天我把分轨做出来……唯独差个音乐制作人了。”

凌嫣点点头：“不过前几次录真人演奏，也不太需要制作人。”

况且，哪个制作人的音乐嗅觉能够比他还灵敏的？即使请来了，怕不是也要用世俗的眼光局限他的思路。不如他自己来。

凌嫣暗暗这样想，没好意思说出来。

顾竟成把五个人的合同沓好，整整齐齐递回给她，继而又拿起自己的笔，对着五线谱沉默了几秒钟。

他轻描淡写地说：“我觉得，你就可以。”

“我……”凌嫣瞪大了眼睛，惶恐地摆了摆手：“我不行的。”

顾竟成柔了眼角，眼底浮现一丝笑意。

两天后，凌嫣早早来到盛唐。第一次和顾竟成一起来录音室，她从半夜就开始兴奋得睡不着觉了。

约定的时间在九点。八点四十的时候，Vincent带着团队出现在大厅里。凌嫣看见他们几个，立刻迎了上去：“你们可来啦，咱们在4号录音室，跟我来吧。”

然而，她转身走出去两步，才发现Vincent根本没有动。

她不解地望过去：“怎么，不是说好今天录两个真乐器声部的吗？”

“歌儿当然是要录的。”一个声音从二楼的方向传来。

凌嫣抬起头，见吴晋慢悠悠地从楼上走了下来：“只不过，Vincent是来给我录歌的。”

明天入v~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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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心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