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重归寂静,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一丝被外界窥探后的、微妙的震颤。那位粉丝虽然离开了,没有拍照,没有喧哗,甚至带着不确定的歉意,但那一句压低了的韩语“??”,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破了权志龙精心维持的、名为“普通学徒”的脆弱气泡。
他坐在织机前,手下那条刚刚完成的靛蓝色直线似乎也失去了片刻前的光彩。指尖的疼痛再次变得清晰,混杂着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他不是害怕被认出来,而是害怕这片他好不容易寻得的、可以剥离身份喘息的空间,会因为他而失去原有的宁静,会打扰到她的生活。
沈清音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她回到自己的织机前,继续着她日复一日的工作,侧影依旧专注而平静。但权志龙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心无旁骛。他的耳朵变得异常灵敏,留意着门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心绪如同被惊扰的湖面,难以平息。
下午的学习,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几次穿纬失误,拨紧的力道也失了准头。那条本应继续延伸的直线,在他手下变得有些犹豫和滞涩。
沈清音没有出言责备,只是在他又一次因为走神而织错时,停下了手中的梭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平静无波,却让权志龙感到一阵无地自容的羞愧。
“我……”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任何理由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在口袋里无声地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经纪人金正洙的名字。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走到天井里,按下了接听键。
“志龙,”金正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你在苏州的消息,可能泄露了。”
权志龙的心猛地一沉。
“虽然还没拍到确凿的照片,但已经有粉丝在社交媒体上发帖,说在平江路附近疑似看到了你,描述得……很具体。现在几个大的粉丝站和娱乐媒体都开始留意苏州那边的动静了。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不影响你接下来的重要行程,我认为你需要立刻结束那边的‘闭关’,提前回来。”
金正洙的语气是商议,但其中的坚决不容置疑。那个属于“G-Dragon”的世界,正以它强大的惯性和规则,不容分说地将他召回。
权志龙握着手机,指尖冰凉。他回头,透过雕花木窗,看到工作室里,沈清音正低头整理丝线,一缕碎发垂落颊边,神情专注得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他喉咙发紧,半晌,才对着话筒低哑地回了一个字:“……好。”
挂断电话,他站在天井里,秋日的阳光带着最后的暖意,却照不进他瞬间冰凉的心底。他看着那池睡莲,看着屋檐下那只静静悬挂的铜铃,看着这方他流连了无数个日夜的天地,一种巨大的、混杂着不甘与无奈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终究,还是要离开了。而且是以这样一种仓促的、被外界力量推动的方式。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重新走进工作室。
沈清音抬起头,看向他。她的目光落在他紧抿的嘴唇和尚未完全褪去凝重神色的脸上,似乎明白了什么。
“要走了?”她问,语气依旧平淡,仿佛早已料到。
权志龙点了点头,走到她面前,距离比平时更近一些。他看着她清冷的眉眼,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刚才……抱歉。”他指的是粉丝闯入的事。
沈清音摇了摇头,表示无需在意。
“我……”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因为一些工作上的急事,必须提前回首尔了。可能……明天一早就要走。”
他说完,紧紧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某种判决。
沈清音整理丝线的手停了下来。她沉默着,目光垂落在手中的丝线上,久久没有言语。工作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权志龙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知道,这次离开,不同于往常。下一次“艺术交流”的机会,遥遥无期。
终于,沈清音抬起头,看向他,目光深邃而复杂。她没有问具体原因,也没有说挽留的话,只是轻声问:“那条直线,还没有织完。”
权志龙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织机上那条戛然而止的、只完成了一小段的靛蓝色直线。它孤零零地停留在白色的经线上,像一个未完成的句子,一首戛然而止的旋律。
“嗯。”他低声道,心中涌起巨大的遗憾。
沈清音站起身,走到他的织机前,拿起那绺靛蓝色的丝线,又拿起拨子,递给他。
“把它织完。”她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既然开始了,总要有个收梢。”
权志龙怔怔地接过拨子和丝线,看着她。她的眼神平静,却有一种力量,抚平了他内心的仓惶和不安。
他重新在织机前坐下。这一次,他抛开了所有杂念,不再去想外面的风雨,不再去想即将到来的离别。他的眼中,只有这条未完成的直线,只有手中这绺靛蓝色的丝线。
穿纬,拨紧。
动作缓慢,却无比稳定。指尖的疼痛依旧,但他毫不在意。他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未竟的话语,所有难以言喻的情感,都倾注在了这最后的几梭里。
沈清音就站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指导,没有评价,只是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当最后一梭纬线被稳稳推紧,那条靛蓝色的直线,终于从一端,延伸到了另一端。虽然依旧带着新手的痕迹,但它完整了。
权志龙放下拨子,看着这条完整的直线,心中百感交集。它像一道界限,划分了他的苏州时光;也像一座桥梁,连接了他与她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小心地将这一小块织有蓝色直线的练习布从织机上取下,边缘修剪整齐。然后,他转过身,将这块小小的布片,双手递到沈清音面前。
“这个,”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送给你。”
这不是什么珍贵的礼物,甚至可以说是粗糙、拙劣。但它承载了他所有的努力、疼痛、领悟,以及这段短暂却深刻的时光。
沈清音看着他手中那块小小的布片,看着那条不算完美的蓝色直线,沉默了许久。然后,她伸出手,不是用手指捏取,而是用掌心,郑重地、几乎是用一种接纳的姿态,接过了那块布。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条蓝色的直线,感受着上面细微的凹凸,仿佛在阅读他留下的无声语言。
“谢谢。”她轻声说,将那块布片小心地收拢在掌心。
没有多余的言语,但这一刻的静默,胜过千言万语。
权志龙知道,他该走了。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工作室,看了一眼她,仿佛要将这一切刻入灵魂深处。
他转身,走向门口。这一次,脚步不再迟疑。
在他手触到门环的瞬间,沈清音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很轻,却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一路平安。”
权志龙的背影僵硬了一瞬,他没有回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叮铃——”
铜铃声响,木门合拢。
他走出了那条幽深的巷子,走出了这片江南的水墨画,走向那个等待着他的、喧嚣而真实的世界。
身后,工作室里,沈清音独自站在织机前,摊开掌心,看着那块带着蓝色直线的练习布。窗外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站了许久,最终,走到一个存放杂物的抽屉前,没有将它随意放入,而是找出了一个空置的、小巧的锦盒,将那块练习布仔细地、平整地放了进去,盖好盒盖,放在了存放《经纬》光盘的抽屉旁边。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自己的缂丝机前,却没有立刻开始工作。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门外巷子里逐渐远去的、最终消失不见的脚步声。
工作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满室寂静的丝线。
“唧唧”的织机声,在这一天,迟迟没有响起。
而远在前往机场的车里,权志龙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苏州街景,手中紧紧握着那个装着蓝色丝线的锦盒,另一只手的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上面依旧清晰的伤痕。
惊雀已过,林苑重归寂静。但那份被惊扰前的安宁,和那份在惊扰中愈发清晰的情感,却如同经纬线般,深深地织入了彼此的生命,再也无法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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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惊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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