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退守与余震

巴黎的喧嚣被果断地隔绝在身后。沈清音没有通知任何人,改签了最早的航班,像一只受惊的鸟儿,迅速飞回了苏州。当她重新踏上那条湿润的青石板路,推开那扇熟悉的、刻着「清音」的木门时,那股萦绕不散的窒息感才稍稍缓解。

工作室里一切如旧。天井的睡莲静默,丝线在墙上垂落如瀑,缂丝机安静地伫立着,仿佛巴黎那几个月的纷繁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然而,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味道,以及内心深处那份被强行撕开又仓促缝合的隐痛,都在提醒她,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第一时间切断了绝大部分与外界的联系。手机长期处于关机状态,只保留了与家人和极少数必要工作伙伴的邮件往来。网络上的狂风暴雨,她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听。她重新拿起梭子,试图用最熟悉的“唧唧”声和指尖丝线的触感,来抚平内心的褶皱,重新构筑那道被舆论击穿的内心防线。

然而,“退守”并非易事。

工作室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好奇的游客、打着“采访”旗号的媒体、甚至一些莫名的“粉丝”开始出现在巷口,试图窥探她的生活。尽管她大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但那种被无形目光注视的感觉,比在巴黎时更甚,因为它侵入了她最后的堡垒。

堂哥沈清砚再次出面,加强了巷子附近的安保,并动用关系压下了本地一些试图跟风炒作的小媒体。但网络的余震依旧源源不断地通过各种缝隙传递进来。偶尔打开邮箱处理必要事务时,总会夹杂着几封来自陌生地址的、内容不堪的邮件;相熟的文化界朋友在关心之余,也会委婉地提及外界依旧沸沸扬扬的猜测;甚至连街坊邻居看她的眼神,都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探究和……同情?

同情?沈清音厌恶这种感觉。她不需要同情,她只需要安静。

她更加深居简出,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石湖清秋图》最后的收尾工作中。只有在经纬交错的纯粹世界里,她才能暂时忘却外界的纷扰。但有时,在织造一片需要极致耐心的渐变区域时,她的思绪会不受控制地飘远——想起巴黎玻璃穹顶下的光影,想起那辆行驶在塞纳河畔的车厢里的沉默与音乐,想起那个在危险来临时毫不犹豫护住她的、坚实温热的怀抱……

然后,心绪便会一阵烦乱,手下原本流畅的丝线也会随之打结。她不得不停下来,深呼吸,强行将那些影像驱散。

她清楚地知道,权志龙是无辜的,偷拍和炒作并非他的本意。但他所代表的那个世界,那种无处不在的聚焦和放大,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适应和接受的。这次风波像一盆冷水,将她从那段因艺术共鸣而逐渐产生的、朦胧的好感中彻底浇醒。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强行交集,只会被彼此世界的引力撕扯得遍体鳞伤。

——

首尔,权志龙的工作室。

与沈清音的“退守”相反,权志龙正处于舆论风暴的中心。声明发布后,各种猜测并未停息,反而衍生出更多版本。有指责他“玩弄素人感情”的,有嘲讽他“审美独特”的,也有粉丝因无法接受而脱粉回踩的。商业代言受到影响,原本谈好的合作方开始犹豫,团队压力巨大。

但所有这些,都比不上他内心的焦灼。他尝试过联系沈清音,发出去的信息石沉大海,拨打的电话永远关机。他动用人脉打听,只知道她已悄然返回苏州,闭门不出。

这种失联的状态,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宁愿她生气、指责,甚至痛骂他,也好过这样彻底的、冰冷的沉默。这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看着网络上那些攻击沈清音的言论,那些对她生活和背景的恶意揣测,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身份带来的这种“关注”,它像一头失控的怪兽,不仅吞噬着他的私人空间,更伤害了他想要保护的人。

他将自己关在录音室里,试图用音乐宣泄情绪。但流淌出来的音符,却充满了躁动、不安和一种深切的思念。他发现自己无法再创作出之前那种充满未来感和空间感的音乐,脑海里反复回响的,是苏州缂丝机的“唧唧”声,是碧螺春的清冽,是她在灯光下专注织布的侧影,是她在危急关头被他抱住时,那双清凌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无措。

他拿出手机,再次点开那条仅有三字的短信——「对不起」。光标在输入框闪烁,他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还是颓然地放下了手机。

任何语言,在这样巨大的舆论漩涡和她紧闭的心门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经纪人金正洙看着他日渐消沉和烦躁的状态,忧心忡忡。“志龙,你必须振作起来。接下来的行程很重要,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你。你和沈女士的事情……只能交给时间了。”

权志龙靠在沙发上,用手臂遮住眼睛,声音沙哑:“正洙哥,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不该靠近她,不该因为自己的私心,将她卷入这场风波。

金正洙叹了口气:“这件事没有对错。只是……你们所处的世界,规则不同。”

规则不同。是啊,他的世界信奉的是曝光、流量、话题;而她的世界,守护的是静谧、专注、本真。这本就是两条无法交汇的平行线,是他妄图用“艺术交流”的名义,强行将它们扭结在一起。

——

苏州的雨季来临,淅淅沥沥的雨水敲打着工作室的瓦片,也敲打在沈清音的心上。《石湖清秋图》终于织造完成。当她剪断最后一根丝线,看着这幅耗费了无数心血的、意境清幽的缂丝作品时,心中却没有预期中的喜悦和圆满,反而涌起一股巨大的空虚和疲惫。

她完成了作品,却仿佛丢失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她走到那个存放着蓝色直线练习布的锦盒前,打开。粗糙的布片,歪斜的直线,此刻看来却无比纯粹。那是在一切风波之前,最简单、最直接的“艺术交流”。

窗外雨声渐密。她轻轻合上锦盒,将它放回原处。

她知道,有些痕迹,一旦留下,便难以彻底抹去。就像那场席卷而来的舆论风暴,即便风雨已歇,留下的泥泞与狼藉,也需要漫长的时间去清理。

而她与权志龙之间,那短暂交汇后又被强行扯开的经纬,是否还能有重新理顺、平和对话的一天?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需要时间,需要在这方熟悉的静域里,慢慢地、独自地,舔舐伤口,重新找回那个内心安宁、只为缂丝而活的沈清音。

雨还在下,仿佛要洗净世间所有的尘埃与喧嚣。但有些东西,已然深入肌理,不是一场雨就能冲刷干净的。退守,或许只是另一场漫长战役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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