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营中上下都知道了郑楚是个姑娘,且是个极标致的姑娘,再不敢像以往那样与她称兄道弟、随意玩笑。顾靖之倒得了便利,得空便光明正大地去找楚儿,连郑将军都睁一只眼闭一眼。
雨水节气已过,冰雪渐渐消融,沐浴在晨曦中的草木生机萌动。楚儿倚着顾靖之坐在一段横卧于地的枯木上,轻轻拨弄着枝杈上新抽的嫩叶,吞吞吐吐道:“靖之哥……”“嗯?”
“当初你为何抗命拒婚?”顾靖之神色一凝,继而勾了勾唇轻笑道:“为你呀!”楚儿肃了小脸不为所动,“你莫要哄我。”
顾靖之捧起她的脸颊做势搓揉道:“你是要为你家郡主讨个公道?”楚儿黛眉一掀点了点头。
顾靖之松了手,转脸望着不远处松针上垂垂欲滴的朝露,“我与你家郡主素昧平生,再者她身份尊贵,我拒婚实无遗忽之意。”
‘素昧平生’,楚儿忽然想起自己亦曾为此忧虑,不禁生出心有灵犀的窃喜来,咬了咬唇道:“你言下之意,是因对我家郡主一无所知才拒的婚?”顾靖之自觉这理由尚合情理,便随意点了点头。
楚儿欣欣然望着他,眸中星光璨璨,“那若我就是李初妍呢?”顾靖之仿佛没听清,盯着她犹疑着追问,“你说……什么?”楚儿分不清他是惊是喜,讷讷道:“我说……我就是李初妍……”
顾靖之如遭雷殛,欲待逃离,但曾经隐隐约约的诸多疑窦却历历分明起来,使他动弹不得,她识梵文、她会骑马、她会弹琴……原来如此……理应如此……当日祖母在流云山庄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是他愚笨至极。李初妍见他脸色渐渐转白,心中起了一丝隐忧,“靖之哥~”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顾靖之却如坠冰窟,将搓磨心头欲罢不能的爱意渐渐封于冷漠,疏然道:“菁若郡主。”李初妍惊诧,蹙眉道:“靖之哥?”
顾靖之漠然道:“郡主金枝玉叶,之前是顾某有眼不识,唐突了。” 李初妍情急之下跃下离地甚高的枯木,顾靖之一惊,几乎与她同时落地,不假思索伸手去扶她。
李初妍顾不得足踝吃痛,忍着满腔委屈,“你这是何意?”顾靖之闻言悄然缩回了手,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心绪,无人能知他得下多大的定力才能作出冷漠无情的样子来抗拒他的心爱之人。
李初妍看着判若两人的顾靖之,强忍眼底的酸涩,嘴唇翕动,“你是有何不得已的苦衷吗?”顾靖之心如刀割,哪怕深陷泥淖她亦从来不曾卑微至此。他别过头去,不忍看他,“郡主多虑了,是顾某粗鄙,不敢高攀。”
李初妍心中痛楚,连呼吸都成了撕扯,原来他拒的就是李初妍,他能对‘楚儿’剖白心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李初妍’拒之千里,她不解,‘李初妍’为何成了她的罪愆?可终究不死心,侧目凝泪道:“那你还给我兄长去信?”
顾靖之胸中一窒,胀满的酸楚让人覆溺。原来她看过他的书信,更叫他心疼的是,他令她如此难堪,她依然不惜袒露自己看过他的书信。她为他低至尘埃,他却不得不将她的自尊步步践踏,只因他与她此生无缘。既如此,长痛不如短痛,让她爱而不能、痛不欲生,倒不如让她怨他、恨他。
她错了,错得离谱。他眸中的痛楚毋庸置疑,但更多的是决绝。只见他掏出怀中书信,缓缓将它撕碎,轻轻一扬,好似前番种种都随风而逝了。李初妍泪珠扑簌而落,泣不成声,“方才你说……今后只叫我……亏负你的!”顾靖之握了握拳,深吸了口气,“是我言而无信,亏负了你。”
其中情由他讳莫如深,但分明是铁了心要跟她一刀两断,事到如今,再多言语也无非是自取其辱。李初妍凄然一笑,“顾靖之,如有再见之日,也让我拒你一次吧”,说完扭头离去。顾靖之定在原地,忽然想起当日在木迩刹,自己曾说万一有不得已的时候,想不到一语成谶。心底的哀恸忽如惊涛拍岸,几乎将他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在唤他,顾靖之茫然四顾,见手底下的一个小兵领着个人向他走来,他举步才发觉腿脚发僵,不由自失地一笑,再抬头,惊见不速之客竟是李元景!
流云山庄一别,李元景黑瘦了不少,也不见惯常的嬉皮笑脸,只见他行色匆匆、开门见山道:“顾兄,楚儿在何处?”
顾靖之回头望了望,“令妹应是往青岩去了。”李元景听他一语道破李初妍的身份,不觉皱了下眉。
“振远,你领他过去。”李元景看了顾靖之一眼,与他擦身而过,“等等……”李元景驻足,顾靖之迟疑了会儿,词不达意道:“你……劝劝她。”李元景回头,表情阴沉,“你……让怎么她了?”顾靖之默然,李元景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压低了嗓音咬牙道:“顾靖之,你拒不拒婚我们容亲王府不在乎,妍儿更不必在乎,可你为何又伤她一次?”
顾靖之轻轻推开了他,“我亏欠她,不欠亏你,若非你扯谎,我也不会又伤他一次。”李元景一头雾水,“我扯什么谎?”“你说他是你容亲王府的丫鬟,楚儿。”顾景之似叹非叹,迈步离开了,留下李元景兀自琢磨,又添了几分担忧。
那个叫振远的小兵将他带至一座平地而起的青色巨岩前,没好气地朝底下的石檐一指,“哢,就是那里,你自己去吧。”李元景还从未被人如此怠慢过,不由愣了一下。
那小兵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白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们顾副统领怕你,打不过你,他是不跟你一般见识。”李元景不禁被他逗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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