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栀言不明白林翀的那句“没那么简单”是什么意思,她没有再想,收起了手机。
第二天是周五,第一讲是数学。
转学的第一个星期,江栀言已经充分见识了奥赛班的教学进度。
大白老师的课堂风格和他英年早秃的发型一样有个性,课堂上集中火力击碎某个重难点,剩下的能不能明白,就全靠学生自己的造化了……
总之,白老师的课整节课不能分神。
但江栀言的同桌是个例外。
这几天,江栀言偶尔会瞥见林翀听课。
他一般间歇性听两句,大部分时候都低着头在看他自己的,稳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遗世而独立。
白老师刚讲完一道例题,正在总结。
“等价无穷小替换到底什么时候能换,什么时候不能换,能换的时候为什么不能换,不能换的时候什么不能换……大家都听懂了吧?”
教室里一片哀鸿遍野。
江栀言还在抄笔记,可紧接着,就看到希沃白板上弹出了一道举一反三。
白老师在讲台上问:“哪位同学可以上台来,把这题解出来?”
哀鸿们纷纷自觉闭嘴,低头躲避大白的目光,生怕老师误会自己会解题。
这种时候,没有十成的把握,谁也不会主动请战。
能进这个班的谁还不是个学霸?上台在全班的注目下做不出来题,简直有损作为学霸的尊严……
林翀从五分钟前就低头在看他自己的,完全没有跟着老师的节奏。江栀言眉头紧锁地看题,可白老师的目光就这么不偏不倚地向最后一排投了过来。
江栀言心下一惊。
她听到白老师说,“林翀,你有什么想说的?”
江栀言这才发现原来是她的同桌举手了。
原来是他……江栀言虚惊一场,差点儿以为老师要点自己,后背都快吓出冷汗。
林翀放下手,他也没站起来,就这么松松垮垮往后墙一靠,嘴角勾了勾说,“老师,江栀言说她会做。”
江栀言:?
她什么时候说过她会做?
明明一节课都没和他过一句话好吗……
林翀散漫地看向她,一脸看好戏不嫌事大的表情。白老师和全班的目光就这样刷刷刷地向最后一排的江栀言投过来。
江栀言的脸色在惨白的灯光下渐渐变红。
回荡在脑海里的全是那晚聊天的那句“没那么容易”。
林翀看着江栀言顶着全班的注目礼站起来,他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眼神在笑,好像嘚瑟地在说:别瞪我,与我无关嘛。
白老师在前面催:“那行,江栀言,你来试试。”
江栀言一脸无语地看林翀。
林翀坦荡地和她对视,笑意更深,肆意的眼神里仿佛有钩子,然后他手中的笔尖在桌上的草稿纸上敲了敲。
江栀言看到了那张草稿,眼神一顿。
上面是他的字,龙飞凤舞,写着这道题的解答过程和答案。
林翀并没想真让江栀言难堪,如果说有什么想法,是对她感到好奇。
她总是一副很平静的表情,第一次在奶茶店见她,就是如此。就连前几天训他,都是文文静静地说着最狠的话。
他总觉得江栀言不该如此,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又很好奇有什么能让她生气?
林翀难得在课堂上表现出如此明显得意的神态,站在讲台上对学生的表情一览无余的白老师见了也有几分诧异。
白老师说:“林翀,你笑得这么开心啊。”
底下的同学没忍住笑起来。
白老师继续说:“你笑这么开心是有思路了吗?来,你上来和新同学PK一下。”
林翀的笑容瞬间僵住,底下的同学笑得更大声了。
教室里只要和林翀有关的事情,总是格外引人注目,随便一件小事都能荡起笑声的浪花。
万众期待,江栀言和林翀都上了台。
江栀言伸手拿粉笔,林翀的手也伸过来。粉笔盒里,两人的手指狭路相逢,难免碰到。江栀言不易察觉地缩了下手,快速捡了根粉笔就走。
两人站在黑板的两边心思各异。
这道题的答案,林翀刚才写在纸上了,江栀言看到了。
林翀想,如果自己没有第二种解法,两个人的解题步骤就会变得一模一样。大白难免会怀疑。
有女生向林翀的背影投去崇拜的目光,然后又悄悄脸红。
有男生对江栀言的身影投来同情的目光,心想大白真是不做人,这不欺负新人吗?整个一中又有谁敢和翀哥在数学课上PK?
而台上的两人皆是全神贯注,目不斜视。
明明没有人喊预备开始,可这两人,刚站成一排,突然就跟抢答似的提笔就写。
江栀言还没写几行,转身去拿黑板擦。林翀见板擦在她手里,也不管了,错的地方直接就用手抹。
粉笔在黑板上不断连续碰撞摩擦,发出越来越激烈刺耳的声音。同学们瞪大了双眼,一串串数字和公式在黑板上急速攻城略地。莹白的灯光下粉笔灰刷刷往下掉,看得在座的同学们纷纷屏住呼吸,好像一不留神会错过一套武功秘笈。
随着答题的进展,林翀的思路越来越明晰。
已经到了最后一步,马上就要得出最后的结果,同学们也看得屏气凝神,这时,江栀言停笔。
她做完了?
林翀心下一沉,他忍着好奇心不去看她的答案,坚持把最后一步写完才回头。
他随手将余下的大半截粉笔头子抛进粉笔盒里,江栀言已经下台,背对着他,走到了教室中间。
两人在安静如鸡的教室里先后到最后一排坐下。
回到座位后,等他们再次看向黑板,看到对方的答案时,皆是一愣。
白老师站在讲台旁边,脸上的神情透着罕见的迷惑。
大白挥着教鞭,“江栀言,我刚讲课你听了没?耳朵旅游去了是吧?等价无穷小能加减吗?”
等价无穷小,只能乘除,不能加减。
白老师刚刚讲过,江栀言知道,还是明知故犯了。
她有口难言,只得沉默低头。
江栀言没有用林翀给的答案。
林翀心中却冷笑一声,她宁可选一种明知错误的解法,宁可算到一半算不出个答案停在那里,就是不愿意用他给她看的答案是吧?
白老师的目光转向林翀时就变得更凶悍。
“林翀,这题你是做对了。但我问你,写这么复杂是生怕大家看懂吗?泰勒展开公式,高大上啊,杀鸡拿出了宰牛的刀,少年,我问你辛苦吗?”
底下又是一阵哄笑。
江栀言在这笑声中看了林翀一眼,同样不能理解。
她不用林翀给的答案,是因为想到他会用。两个人如果写一模一样的解答,大白难免会怀疑。
可是他怎么突发奇想用了新的解法?莫非天才就是这么喜欢挑战自我么?
这两人心思各异,谁也没理谁。江栀言感觉到书包里震动了下,她摸出手机,偷偷低头看了一眼。
是美术社团的社长发来的消息。
周五下午,第二节课后有一节社团活动课。
那天下午,教室里大部分人都已经去了艺术楼和操场,只有部分班委留下要开会。
江栀言收拾书包准备去艺术楼,美术社团的部长是高三的学长,把需要提前准备东西都给她发过来,有的地方还会发语音来解释,不厌其烦,事无巨细。
江栀言把书包拉链合上,突然想起林翀此时应该要去音乐社。
不出意外,从教学楼到艺术楼,他们会顺一段路。
江栀言以为,数学课这次的小风波之后,她和林翀之间应该算是扯平,可又觉得林翀仿佛是从数学课开始,就不怎么高兴了,虽然平时也没见过他有多开心。
林翀刚收到音乐社团群里的新通知,本周社团活动取消,就意味着今天的社团课他可以做其他的事情。他突然感觉到身边的人往这里瞟了一眼。
他也去看她,江栀言立刻转过头去,提起收好的书包,一声不吭地走了。
周海顺从前排飞过来,路过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在林翀旁边一个急刹:“翀哥,打球去?”
林翀把手机塞进桌兜,江栀言的背影已经出了教室,他看了眼周海顺问,“一起的还有谁?”
周海顺说,“我们班的就你,我,还有李文。本来还想叫上刚子,可他是体委,被乔安给拦下了,说这会儿班委要一起开会……”
乔安听到这边声音,不甘示弱地回了句,“周海顺,你又逃社团活动课?上学期要你画班旗,画得跟狗刨似的,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周海顺一脸严肃地说,“那怎么能怪我?明明是颜料和笔刷都有自己的想法。”
说完,在班长发威之前,他逃也似的拽着林翀就往外跑,对着林翀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风:“一会儿打球,剩下的几个就是6班的,以前碰过面,你认识。”
林翀实在不明白他都出教室了为什么还要跑这么快,而自己跟着跑这么快又是为什么?
可等他到了篮球场,看到球场周边的女生已经三两成群,而周海顺笑得就像一只满地跑的二哈。
林翀无语地朝周海顺扔了一个鄙夷的眼神儿。
他们在男厕所换好了衣服,林翀上场,从队友手里接过球拍了几下试了下手感,把球传给了周海顺。
仲夏傍晚的天光依然明亮,篮球场上少年肆意奔跑,头发在风中飞扬。
这种非正式比赛,看球的女生甚至比男生还多。
周海顺球打得一般,耍帅的姿势倒是摆得不错。
他从队友手中接过球,立刻从中线冲到篮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来个弹跳扣篮,可两个对手早就朝他这边冲过来作势缠住他。
几个人挤了一阵,眼见着要被盖帽,周海顺见林翀向他伸了下手,只好把球朝林翀扔了出去。
林翀接到球的时候对面已经有人做好防守,他带着球向后退了一步,退出了三分线外。
防守那人是6班的孙涵,之前和林翀打过球,知道他三分命中率了得,急忙向上伸手去拦,可林翀拿球的手突然向下一勾,球甩出去,又传到了李文手上。
居然是假动作!
孙涵在心里骂了一句国粹,等他去看,李文已经将球完美地投进了蓝框里。
李文虽然长相斯文,骨架身形像竹竿儿似的特别瘦,但身手非常灵活。
“漂亮!”“好球!”场边的观众欢呼起来。
“nice!”周海顺也大喊了一声,朝林翀和李文抛了两个飞吻,惹得女生们偷偷掩面笑了一阵。
李文本来就面皮薄容易害羞,平时有美女接近他的脸就会变红。此刻看球的女孩子们一笑,李文的整张脸直愣愣的变成了煮熟的虾。
而林翀面色冷淡,根本没理周海顺,也没理那些笑声,周海顺挤眉弄眼地说:“翀哥,你怎么不解风情?”
林翀指着他说,“再说一句我抽你。”
周海顺笑了一阵儿,脚步慢下来拿腕带擦汗,虽然不是正式比赛,但大家仍然打得挥汗如雨,痛快淋漓。这会儿全场的节奏才慢下来,甚至有人开始边运球边聊天儿。
场上的几个人分科之前基本是同学,高一时都在奥赛班。到高二分了科,大部分去了4班理化奥赛班,有的去了6班文史奥赛班。所以大家聚到一起聊起天儿来仍然都是熟悉的感觉。
几个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4班这学期的转学生。
6班的老同学很好奇,周海顺很懂怎么博眼球:“这转学生也没什么,翀哥的同桌罢了。”
此话一出,果然反响非同一般。
他们都知道,林翀从高一开始就是自己一个人坐,倒不是他性格孤僻。主要是,林翀这人上课基本不跟老师走,可成绩又异常拔尖,换谁谁愿意坐这大神旁边,天天没事儿找虐呢?
周海顺清了清嗓子:“哦,不止是同桌,还是翀哥的学习搭子”。
“卧槽!”
“真的假的!翀哥居然找搭子了?”
其实早在老师给林翀找搭子之前,就有很多人主动来找过他了。
林翀在市一中很有名,属于论学习没人能比他更好,论长相也没人能卷得过他的类型。
在外还有个“天才少年”的名号。所以,老同学都知道,以往跑到教室来问问题的,想和他组各种搭子的人络绎不绝。
作为学霸帮同学答疑是多正常的事。只要是真正来问学习的,无论男女,他都会一视同仁给人讲题。
不过,都是十几岁的人,安静的教室里悄悄变红的少女的脸,藏在习题册后漫不经心地绞着的手指,以及一句话背后小心翼翼暗流涌动的眼神,诸如此类……林翀不是不能察觉到。
朋友们都知道,他这人一向很直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但是对于细腻善感的女生,话说太直难免就会伤人。
刚上高中那会儿,经历了几次青涩尴尬的无奈之后,算是找到了办法。
此后,每当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跑来找他,他整个人的气场就跟夏日里变天似的。上一秒是篮球场上和哥们儿一起打球肆意飞扬的少年,下一秒,有女生红着脸来送水,婉拒时,他脸上虽有笑意,但神情已经冷淡了下去。
再遇到不折不挠的,就直接高冷如冰山,无声地保持距离。
后来他和周海顺聊天儿的时候才知道,那些对他不熟悉的同学为此在背后对他的评论已经两极分化。
有人觉得林翀这人,长了一张招蜂引蝶的脸,肯定女朋友一大堆,保真是个海王。
也有人觉得这天才少年明明就很冷漠,压根不爱搭理人,哪有传闻说得这么玄乎?
后者还给他起了外号,行走的制冰机,看似拽王实则寡王之类……因为这些外号,他还被周海顺无情地嘲笑了一个星期。
就是这样的林翀,新学期才开始就有了新同桌和新的学习搭子,这怎么看都让人感到可疑。
几个大直男的思路顺滑得很一致:“为什么?”
周海顺抢答:“那姑娘的英语作文写得特别好,翀哥一定是有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对吧翀哥?”
林翀听周海顺添油加醋地胡说了一箩筐的话,现在真有点想把他嘴巴缝上。
哪里有他说的这样夸张?
那天何老师找他谈话,起初说要给他找个学习搭子,他是明确拒绝的。
随后,何老师又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就快从何美女变成何大妈的时候,他才听出来老师给他推荐的搭子是江栀言。
如此,他答应了。
何老师非常欣慰地笑了,他从老师欣慰的笑容里感觉到老师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他答应找搭子,不是因为老师老生常谈的那些话。而是,他觉得如果今天拒绝了何老师,应该再也很难遇到像江栀言这样的搭子了吧。
所以,他想试一试。
那天他从办公室回到教室,把两本英语书交给江栀言,窗外下着大雨,江栀言诧异地看着他时,他脑海里没来由地想起一句话:或许,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狭路,都是为了相逢所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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