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那两个小子走到山里,然后就感应到这里来了不速之客。” 藤田颇为遗憾地摇头,“好不容易才找理由避开了他们的视线传送到了这里,啧啧,能否告诉我是何时暴露的呢?”
“昨晚,你衣摆上的湿痕和鞋子上的湿土。”
藤田恍然大悟,自言自语:”果然厉害,是那小子的那双眼睛么……“
时季没纠正他,忍住脑中的不适之感,问道:“为什么要勾结那白色树人、创造首无?在你背后的人是谁?” 她瞥见他背后密室门上的图纹,那大概就是某种传送阵,是她那个世界的人爱用的手段。
“不能仅仅是我一手策划的吗?” 藤田反问。
“你本身并不具备那样的能力,短时间传送到这里、还有被撕掉的那几页恐怕都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术法吧。” 时季不想跟他兜圈子,亦不再维系温和的面目,冷冷道。
藤田被这句话激怒,认为时季轻视了他,语调骤然拔高:“也对,毕竟我只是一个缩在这山野之中的普通咒术师。要是出生时没有好的术式和咒力存储,那便永远低人一等,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改变,这就是你们的想法不是吗?”
时季猜想这个“你们”大概是咒术界,看样子他对于这种天赋血统论和现实十分不满,甚至抱有积蓄已久的怨恨。
但下一秒他又桀桀怪笑起来:“但我没有放弃,也有些幸运,在某一天于山林深处获得了神谕一般的启示,这才恍然大悟所谓咒力、咒术这种东西是如此局限,真正的世界如此宏大,真正的力量则充满了无限可能。”
藤田说话时那渐趋狂热的眼神,话语中的措辞都让时季觉得似曾相识。
她曾在自己世界中的阿卡姆、印斯茅斯、纽伯里伯特等地,从那些信奉着各种邪神、更准确来说是各种旧日支配者的狂信徒口中听到“无限可能”、“真正的力量与智慧”等词。当然,那些人的程度比他严重多了。
“说吧,是哪个信奉邪恶之物的异界组织跟你勾结了?目的是什么?” 时季扶额叹了口气。
“这并非我能透露的事。” 藤田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恐惧与敬畏,见她那无动于衷的轻蔑神态,又说:“他们眷顾着你,但你却对自己拥有的一切嗤之以鼻。”
这个中年男子不解地看向她,甚至眼含可以称得上幼稚的一种露骨的嫉妒,似乎在埋怨她的不知好歹。
“谁眷顾我?那帮子鱼头怪吗?” 时季被意味不明的话逗笑,语气中的嘲讽更甚。
看样子藤田对她的真实身份有所了解,她观察着他的反应,但出乎意料的是藤田的表情并未有丝毫波动,比起掩藏更像是并不知道深潜者这种存在。
“别想着从我这里套话。”藤田察觉到她的试探,“不过我的任务本就是让你们在今天成功消灭‘花御’,也就是你们一直在找的咒灵。要不是那黑发小子放了咒灵试图吸引首无,我本不会在晚上进行阻挠,失手让它跑进别人家里。”
他说这番话的口吻很怪,有种谈论起调皮、不受管束的孩子的感觉,甚至为她极其耐心的解释了一番——原来藤田最近几日那首无都隐匿在村周边森林深处一处藤田布设的特殊结界内。
它在藤田的构建下具有了直接吸食人的情绪、甚至是生命力的特殊能力和癖好。但这几日它一直被困于原地,愈发暴躁,在感应到吸引他的咒灵后更是直接陷入了更为兴奋的状态,在半夜冲破结界。
藤田半夜进入了那森林深处,本想使用特定的术法将它引回,却不料使它偏离了轨迹,直接冲入了一户人家中,对醒来的孩子阳介进行了吸食。就在藤田进入阳介家院内,试图靠近阻止时,便遇上了直追而来的五条悟,于是他只得藏匿于院子角落堆放的杂物下,消耗了一道被赠予给他的珍贵符文,让那首无在瞬息间被传送回另一处结界内,这才躲避了五条悟的致命攻击。
“……所以你做的弯弯绕绕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我们消灭首无?”时季感到匪夷所思。
“很奇怪吗?”藤田笑了笑,竟有些腼腆,“如你所说,我获得了这个世界之外的知识,掌握了创造咒灵的秘术,使得首无诞生。此后,我便日日夜夜思考着如何让它获得不同于其他咒灵的能力,付诸实践,最终成功。”
“它便是我的杰作,我的心血,假以时日它一定会在我的改造下再次进化,成为远超咒术师的存在!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们破坏它。”藤田无比激动,复而看向她,眼里布满血丝。
但几秒之内,他的情绪竟又平静而下,“我让你消灭花御,你们停止对首无的追查,达成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如何?”
“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从某处山洞深处唤出花御,它很快就会游荡而出然后被那两个小子消灭。而你要对那两个小子说些看上去合理的话,比如我是在咒灵的蛊惑控制之下同这首无相勾结,而这只首无也在花御碑消灭的一刻同样自爆而亡。”
“我会留下一些相似的咒力残秽作为证据,那两个小子应该不会再有所怀疑。如何?这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坏处。”
藤田的语气循循善诱,又落回偏安一隅、为村民消灾祈福、温文尔雅的神主。
但已经和异世之异教有所勾结、还清楚她身份的人,她实在无法给予任何信任。
时季摁了摁眉心:“如果我不答应呢,你这么自信我不会干脆把你灭口么,我想你应该也了解我的本事?”
“这间密室内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术法与符咒,我绝对有把握困住你片刻,然后告诉那两个人你的特殊之处,五条家的神子一定不会置之不理吧。” 藤田微笑着,极缓地威胁道。
“啊,你的确戳中了我的软肋。”时季作出状似苦恼的样子。
她发现在藤田说出要泄露她身份时,他眼球上的血丝遽增、面部肌肉也出现了扭曲,语调僵滞了一瞬,似乎在阻碍或警告。而他的左手则以假作随意的方式覆在右臂上,但拇指实则正紧紧摁住右胳膊内侧的某处。
看上去在他说出那句话后,胳膊的内侧便导致了一系列反常状态。
有意思,难道那个隐在暗处的势力在那里给他设下了类似于不允许他泄露的束缚么。
但时季终究不敢冒险去赌这个纯猜测的可能性。
而帮他掩饰首无的存在的话,按照他现今一副造物狂魔、超越咒术师达成大进化的样子,这咒灵指不定之后还会搞出大动静,让村子受到重创,届时势必会暴露。
此外,她也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收了这所谓用秘术培育而出的咒灵,不是说被赋予了特殊的能力与性质么,要是转换成种子,不知道能培育出什么样的植物。
如此想来,还不如现在破釜沉舟彻底解决,也许她得看看他捂住的地方是什么。
时季面上仍是犹豫与纠结之色,垂下眼睫,之后下定决心般重新抬眼:“我可以帮你,但我要先看看你所说的残秽是否足够可信,此外我们还要订下遵守承诺的束缚。”
“可以。”藤田松开胳膊,正要转身往墙边紧锁的柜子走去。
下一秒,他便感到自己的右胳膊被什么轻柔虚幻之物笼罩,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一团浓稠的紫色光雾包裹住了他的手臂。
“你!”藤田没想到她如此狡诈,眼神像是化为实质要将她刺穿,他抬起左手朝墙上飞出几道纸符,启动了整个密室。
四壁的灯骤然爆裂,密密麻麻的符文与阵法于黑暗中泛出暗红或是腥黄的光,如同蠕动的软体不断收缩又扩大,幻化出无穷的光影。时季感到无形的庞大力量正从四面八方将她往地上拖拽,试图将她完全压制。
她通身都冒出极其耀眼的紫光,朝藤田射去,试图将他缠住,其中一缕则完全划开他右胳膊的袖子,露出了手臂内侧的样子——那里有一枚嵌进肉里的种子,如同活物一般正在扭动挣扎,那是那名为“花御”的咒灵的种子,和那一晚袭击她的一样,只不过看上去蕴含了更多的咒力。
时季的额角绽出青筋,一面同那些力量抵抗,一面右手迸射出更多力量将藤田托住并试图将那粒寄生物般的种子剥离而出。
藤田的双眼通红得将欲滴血,他因时季对那种子的触碰与拉扯而陷入全然的痛苦,整个人半跪下去,发出凄厉的惨叫。
“告诉我,这枚种子是做什么用的?”时季质问道,加大了力道要把那种子往外拽出。
藤田在无穷无尽袭来的尖锐痛苦下丧失了部分理智,妥协道:“是他们……用来操控我的道具……”
“他们是谁?为什么让那树人去我的地方,现在又要让我们除掉它?”
“我不能说……我也真的不清楚,即便你杀了我我也只能这样回答,求你…”他开始祈求。
“那首无为什么要去给那咒灵输送咒力?” 她漠然地看着他挣扎了一会儿,涕泗横流,确认了他无法给出任何信息,又转而问出另一个困惑。
“是,是为了……为了修复它,那晚它从你那里逃走,不是留下一块自己的肉吗,为了修复自己的□□损伤。”藤田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因为时季已经将那种子拽出了一半。
“现在首无在哪里?”
“在……在神堂地底。”他已全然放弃了思考。
时季问出了快速进入那里的方式。
她的脸上浮出斑驳的绿,皮肤的纹理变得极其粗粝。这种子正在同她的魔力对抗,甚至从中迸射出袭击她的汁液,以至于她不得不有意唤起暂时被压制的深潜者血脉进行抵抗。
最终,她将那种子完全剥离。
藤田的表情则出现了十几秒的空白,仿佛被格式化的机器,屋内那些袭击她的力量也顷刻消失。
“你是谁?”他朝时季迷茫问道,之后便完全昏死过去,种子先前嵌入的地方喷射出一股黑血。
把这玩意拔出来之后,相关记忆也消失了么?时季用魔力将那种子包裹住,碾碎破坏,之后从怀中丢下一粒极其纯粹闪耀的结晶,那结晶迅速变得柔软,裹住了伤口表面,迅速消弭了其上溢散的污秽之气。
而她那只拽出种子的右手上已生长出若隐若现的暗绿鳞片,指节开始变得粗大,灰暗的指甲延伸出尖锐的形状,手臂内侧则已经开始变得黏腻——那是一只似乎完成了一半转化的深潜者预备役的手,与此同时她身体的其他地方恢复了正常。她将那些活跃的血脉全都集中逼到了右手臂上。
时季喘了口气,用那只深潜者的手捡起从他口袋内掉出的几页纸,是笔记里被撕下的部分,她一一扫过,最终选择了销毁。
之后,她以魔力驱动从密室快速传送至神堂的地底结界,将那焦躁徘徊的无头白衣之物回收,它猛烈地挣扎了几下,最终成为躺在她掌心的一枚光珠,时季放进自己随身携带备用的瓶子内。
再次返回书房后的密室内,她索性以魔力将所有书页纸张、符咒完全破碎,之后破坏了柜上的锁,从中拿出藤田备下的咒力残秽并释放。
做完这一切后,她将自己那只异样的手隐进宽大的袖子内,思索了片刻,又敲了敲密室同书房共享的这堵墙,确认不是承重墙后将其炸开一道口。
时季把藤田拖出来,那只自藤田驱动室内阵法便不知道躲藏在哪的水母咒灵又幽幽飘荡而出。
一分钟后,书房的门便被打开,五条悟和夏油杰闯进来,便看见发丝散乱的时季靠墙而坐,双眼微阖,脸颊与唇角如同苍白的、将要皲裂的叶片,身上则有零星血迹。而她一旁则是倒下的藤田。
听闻声响,正在缓缓抑制右手异变、试图让深潜者血脉重新沉睡的时季睁眼,看向朝她走来的两人,嗓音有些嘶哑,但相当平静:“首无就在这书房后的密室里,刚刚已经自爆了,藤田神主因而晕倒,得把他送到医院去。”
夏油杰在追踪那树人的过程中感应到了安置在屋顶上的咒灵的位置移动以及发出的波动,五条悟在山中三击消灭那树人咒灵后,两人便立即赶回了这里。
那咒灵以特殊的语言与人对话,它在临死前说自己是从人们对森林的恐惧中所诞生的咒灵,名为花御,自那夜被五条悟追赶后便逃逸至此,操纵了藤田,让他用自己的种子作为核心聚集咒力,诞生了首无。此后这一人一咒灵便均由它役使,为它搜集咒力供给自己所用。
夏油杰连忙去查看完全昏迷的藤田,又转头问时季的状况。
“我没事,休息会就好了。”时季回道,但面前毫不看眼色和氛围的家伙还在说话。
“那家伙还说那天晚上它是被你院子里的植物吸引了,想要让你的植物全部得到自由和解放,然后再把你埋了。” 五条悟俯下身子,蹲在她面前,说着说着还大笑了几声,“这理由也太搞笑荒诞了吧不是吗?”
少年看上去完全不在意倒下的藤田,不在意刚出现在门口尖叫的藤田太太,当然,也不太在意时季。眼下他被对她抱有的是更浓烈的好奇与关注。
“所以你到底种的什么植物?”五条悟再次问出这个问题,但更多只是脱口顺嘴地一问,因为他又突然意识到,在此刻凑得极近的情况下,她身上似乎溢散出微渺的、潮湿冰冷的气息。
夏油杰拉起书房的窗帘,又去门口拦住了藤田太太。
明亮的日光斜射而入,洒在了时季身上,时季微眯起眼回道:“只是被悉心照料、长相漂亮健康的植物而已。”
五条悟那双墨镜上露出的蓝眼也在这光线下极其通透清澈,视线不由自主在她的一侧脖颈上逡巡。
他又发现那里的一小块肌肤泛出微绿的色泽,薄淡地仿若一痕水粉被涂抹在了那里。
这是他的错觉么?他甚至想用手指在那里抹一下以此验证。
嘲笑着名为花御的咒灵但实际上更为荒诞不经的少年,在此刻如此不着调地冒出了不合时宜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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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血脉上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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