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斐恩得才会拿01的母体作为威胁，好控制01为他所用。”一提起这个，芬恩教授就止不住地叹气，“他也以我的家人为要挟，逼迫我将母体从德蒙司偷出带给他。”

说到这里时，芬恩的脸上尽是愧疚和自责：

“我的家人都被斐恩得的人给带走了。”

“我的小孙子，他才几个月大。斐恩得甚至威胁我，要用他做实验……”

“那个时候，我实在是没得选，我只能按他说的做。”

后边的事情，褚溏星几乎也可以猜到了：“于是，斐恩得在拿到了01的母体后，借此激活了阿执身体里的子体。所以，阿执才会变成现在这副六亲不认的模样，是这样吗？”

芬恩教授点了点头，又接着道：

“但斐恩得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01的野心。”

“01在私底下找上了我，他说他能从斐恩得手下救出我的家人。”

“条件就是，要我帮他带走母体，让斐恩得再也找不到它。”

看着牢房里边的郗执一直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褚溏星有些急了，她紧紧盯着芬恩手上的标本盒：

“既然母体一死，子体就会死——那抓紧时间，现在就销毁啊！”

芬恩摇了摇头，眼里带上了几分歉意：“现在还不行。”

褚溏星向他投去了焦急且质疑的眼神。

“01带走了我的家人，我不知道他们目前是否安全。毕竟，现在的01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他野心勃勃、冷漠无情。”提到这个，芬恩教授的脸上全是满满的担忧和愧疚，“我当时选择这样做，无异于是把自己的家人从一个火坑推进了另一个火坑。”

褚溏星抿了抿唇，发问：“但是他现在仍在昏迷中，要怎么才能问出您家人的下落？”

“如果他一直昏迷不醒，我就只能申请读取他的记忆。”芬恩的目光聚焦在了“郗执”身上，语气坚定，“在得到答案之前，01不能消失。”

然后，芬恩解释了一下德蒙司让子母体存活至今的原因：

“以前，我们德蒙司只知道子母体之间有一种隐隐的联系，但一直查不清来源和因果。”

“当时，01子体在小执的身体里并未苏醒，它离他的心脏太近，我们不敢贸然动手术取出。”

“直到我之前偷听到了斐恩得的谈话，这才知道01子体与母体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接着，芬恩教授抛出了一个巨大的好消息：

“与寄生机械虫共存的唯一好处就是：被寄生者仍具有自主意识，只要机械虫被销毁，就有生还的希望。”

但是，他又马上给出了一个无法避免的后果：

“不过，第01号机械虫一旦被销毁，他身体里有关01的所有意识都会随之消失得干干净净。换句话说，小执他，不会记得自己是01的时候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而就在此时，透明隔屏后的那个人醒了。

他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在褚溏星满是期待和紧张的注视下，他冷眼看着隔屏外的两人，满脸不屑：

“啧，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在争夺身体控制权上，他还是不如我。”

见此，褚老师的眼里瞬间就爬满了失望的色彩。

但这结果恰好是芬恩想要的。

这位老人立刻大步走上前去。

“01，我已经履行了我的承诺，帮你带出了母体。”芬恩教授先把手里的母体标本盒展示给“郗执”看，随后紧紧盯着他，“我的家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对于芬恩的问题，“郗执”并没有立刻回复他。

而是在盯了他手里的标本盒好一会儿后，才歪了下头：

“老头，你被斐恩得骗了。”

芬恩的心底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追问：“什么？”

“斐恩得早在你激活母体之后，就找人处理掉了他们。”说着说着，“郗执”又挂上了一副鄙夷的神情，“我可没办法让你们弱小的人类起死回生。”

这个突然的噩耗听得芬恩瞳孔地震。

“噢对，还有那个人类幼崽——”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补充道，“斐恩得很早就拿他做了实验，但是失败了。失败的实验品，都会被丢去地下室喂他的宝贝13，无一例外。”

听完“郗执”的这一番话，芬恩教授的神情先是从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否定，再到自责愧疚的面如死灰，最后通通化为了满腔的愤懑怨恨。

可事实的确如此。

01也没有欺骗他的必要。

他的家人，全都被斐恩得所害，无一生还。

这位老人直接抱着标本盒跌坐在了地上。

打击太大，漫无边际的悲恸和痛苦齐齐袭来。

极度悲伤之时，他空洞的眼里竟掉不下一颗眼泪。

旁边的褚溏星动了动嘴唇，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种失去了至亲至爱之人的痛苦，她没有体会过，所以无法真正地感同身受。

她怕自己的安慰会显得苍白无力，索性就咽下了嘴边的话，保持沉默地哀悼。

但这对现在的“郗执”而言，他只会觉得滑稽，并且表示非常不理解：

“啧，你们人类的感情，真是无用又多余。”

“郗执”的这句话，反倒成了诱发这位老人情绪崩溃的导火索。

老人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直至最后的泣不成声。

这只会让没有共情能力的某人对这一层不隔音的透明隔屏提出强烈的抗议：“吵死了！”

话音刚落，芬恩真就立刻遏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取而代之的，是他挂上的一副无比严肃的面容。

芬恩看都没看“郗执”一眼，他只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了旁边一直静默着的褚溏星：

“淄蓝舰队总部已经授予了我全权处理这个母体的权利。但现在，我想把这权利交到你的手上。”

她疑惑地看向芬恩教授手里的标本盒：“您这话的意思是？”

“要不要销毁母体，现在，取决于你的意愿。”芬恩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小瓶褐色的液体置于标本盒上，然后将它们全部交给了褚溏星，“这瓶药水是德蒙司的最新成果，它可以腐蚀掉滤苍所研制出来的大部分机械物。”

听到这话，牢房里的某人立刻就把目光投向了褚溏星，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褚溏星算是懂了芬恩教授的意思。

就是说，只要把这瓶褐色的药水倒入标本盒里，那01的母体便会死亡，子体亦然。

芬恩忽然又眯着眼看向了“郗执”：“01，你说你没有感情，但却偏偏学会了人类的心软。”

他一声嗤鼻，正准备反驳的时候，芬恩却压根就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自己接下了自己的话：

“01，你就是心软了。不然，你小子现在也不可能会被关在这里。”

某人咬牙切齿：“要不是戴着这个该死的狗项圈，就这破监狱，也关得住我？”

“你这么厉害，又有谁能逼迫你戴上抑制器？”芬恩先是看了一眼旁边的褚溏星，继续一针见血，“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你心软了、自己主动屈服的吧？”

“你闭嘴！”被说中了的某人瞬间暴跳如雷，他恶狠狠地瞪着隔屏外的芬恩，“我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撕烂你的嘴！”

他这副情绪失控的样子可太令芬恩满意了：

“01，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很高贵、不被情绪所支配吗？你不是一直都认为人类的感情非常多余？”

“那我现在就让你感受一下，这种多余的感情给你带来的痛苦和煎熬，究竟能有多强烈。”

说完，芬恩便转头看向了褚溏星：“动手吧。小执能不能回来，就看你的选择了。”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标本盒的盖子，又拿起那一小瓶褐色的药水轻轻晃了晃。

“褚溏星，你不许听他的！”牢房里的01急了，他疯狂地捶着隔屏，冲着她大喊，“把母体好好藏起来，我一定会出来的！你听见没有！”

而她却对他的喊叫置若罔闻，只是冷静地向芬恩教授问道：“您确定，只要母体一死、子体也死，阿执就会回来吗？”

芬恩重重地点了点头：“我非常确定。”

“没有任何副作用？”褚老师还是对此持了一点怀疑态度。

这下，芬恩教授犹豫了几秒，但他也没有刻意隐瞒：

“我之前说过，他会忘记自己作为01时的所有事情。至于其他的，还得看具体情况。”

他作为01时的所有事情吗？

包括他勾结滤苍、背叛淄蓝，狠狠地伤害了自己的亲朋好友，甚至还差一点亲手掐死自己、把小萌送上残忍的实验台……

这所有的一切，他都会忘记，是吗？

想到这里，褚溏星反倒释然了：“那就忘了吧，这些回忆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

“褚溏星！我到底是因为谁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隔屏里的“郗执”大声地冲她嘶吼着，“你就这么想我去死？”

“是，我就是希望你消失。”这句话，她回答得干脆利落且毫不犹豫。

她拧开了药水的瓶盖，开始将瓶口朝着标本盒缓缓倾斜。

褐色的药水迅速流下，很快就融入了标本盒的液体之中。

他看着她毫不留情的倾倒动作和眼里的冰冷意，总算领悟了什么叫人类所说的“绝望”。

特别是，当那唯一渺茫的希望亲手被自己所在意的人给掐灭的时候。

是的，“在意”。

呵，说出来也真是可笑。

他堂堂01，居然也会有一天像弱小的人类一样，不仅学会了心软，还有了唯一一个在意的人。

“我不会让你见他的。”他突然笑了，笑得很是猖狂，“我会跟他同归于尽。”

……

距离郗执的脑部手术过了好几天。

当时，01采取了最极端的方式，想要直接吞噬掉被寄生者的共存意识。

原生意识会与机械虫进行拼死抵抗，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

所以01想借此和被寄生者鱼死网破。

好在母体被销毁的较为及时，子体一死，郗执就能得救了。

但第01号子体机械虫早已从他的心脏附近转移至了他的大脑。

上级批准，允许芬恩教授对郗执进行脑部手术，将机械虫的尸体取出。

在做手术前，芬恩的神情凝重：

“脑部手术会对他的大脑皮层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这是无法避免的。我会尽力而为，将术后副作用的风险降到最低。但他究竟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就得看他自己了。”

这几日里，褚溏星天天都在往郗执的病房跑。

但每一次，她都只能带着失望而归。

直到今天，她刚下课就接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她一个瞬间传送就到了救助中心，然后全程飞奔至他的病房。

当褚溏星看到已经苏醒、此时正坐在病床上的郗执时，她没忍住，直接冲上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阿执，欢迎回来。我想你，好想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