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委屈似乎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钢琴考了高分,却在背后听到同学的蛐蛐,“凭什么纪昕云能拿98分啊,第二名才87分,她不会是关系户吧。”
那人的语气格外不屑,却又带着彻骨的酸。
素描改卷,学生们都围在老师周边,改到纪昕云时,老师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满意,他抬笔正欲打上九开头的分数,却被人叫停了,那人说:“老师,我画得也挺好的,你给我也改成九十分呗,不然不公平。”
老师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想了许久,抬手将纪昕云的九改成了八。
纪昕云感到好笑,周边的同学亦然,那人画得与她分明不是一个等级的,可谁都没有开口反驳,一眼望去,满目冰冷。
诸如此类,不尽于此。
没事,她不在乎这些,总归要相处三年,闹僵了不好,毕竟那人的人缘挺不错的。
那个人就是,秦安彤。
纪昕云拽着帷幕,直直看着斜前方的钢琴,她的声音微不可查,喃喃低语,似是在诉说,又似是在催眠自己。
“我学了十年的琴,四年的素描,凭什么不能比你们零基础的要好?钢琴啊,如果不是那三分,我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那时的纪昕云大脑一片混乱,她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她在乎,她做不到装作没事,这里的生活越不开心,她就越是想陷入梦境中,最好永远都不出来。
上课铃响了,她想着,就这样吧,不想去,不想见。
张老师找了纪昕云许久,最后靠着监控才找到的她。
不出意外,她被请家长了。
多可笑啊,往日亲戚朋友面前优秀懂事的女孩因为旷课被请了家长。
可她的父母都在A市,猜猜来的是谁?是父母雇的做饭阿姨。
从初一开始,纪昕云便一个人住在家里,就是那套和叶施晗住过的房子,早餐她都是去外边买着吃的,只有节假日时,阿姨才会来家里做饭,但很多时候,她并不希望阿姨来,所以常给阿姨放假,这些时候她大多拿零食当饭,要么是点外卖,也难为她能长这么高了,可能是爱喝牛奶的缘故?
纪昕云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办公室内,张老师正和阿姨了解着情况,因为打不通她父母的电话。
下一节是体育课了,课代表来找班主任拿手机给体育老师打电话,随她一同来的,还有三个她的好友,四个人从办公室出来,齐刷刷地看向了纪昕云,那一刻的她遍体生寒,好在这目光只持续了两秒便收回了。
纪昕云自嘲着,她什么时候变成让人看笑话的样子了?仅一年不到的时间,人真的能改变这么多呐。
又是一年五月,五月份曾是纪昕云最难以忘怀的时光。
去年的五月,她通过了七中音乐班的自主招生初选,摩拳擦掌只待中考到达要求分数就能在梦校开启期待已久的三年。
可现实给了她一巴掌。
如今的五月,纪昕云被情绪淹没了,再也笑不起来,彻底封闭了自己,上课睡觉,响铃就第一个跑出教室回家,和新交的朋友都疏远了,往日视她为得意门生的老师恨铁不成钢,多次找她谈话,可纪昕云走进了死胡同,出不来,老师也对她失望了。
从小最懂事听话的小孩,遇到受不住的情绪时也最容易极端,又或者这个观念是错的,纪昕云从来只是表面乖巧。
离开叶施晗后,纪昕云不知从何时起,慢慢变成了叶施晗,看似待所有人都友善,和谁都玩得来,实则和谁都隔了一层屏障,随时可以抽离。
至少在那时的纪昕云看来,叶施晗就是那样的。
第二年。
高一暑假,纪昕云心口闷得慌坐在窗台上看风景,赶来做饭的阿姨误以为她要自杀,拉扯之下,她的头磕到窗台,被送去医院了。
这一次,纪父纪母回来了,连过年都未必看得到人影的两个人,在阿姨口中得知唯一的孩子自杀未遂后,终于舍得回家了。
看到躺在病床上脸色发白的女儿,纪母泪流满面,她抱住纪昕云又是责骂又是道歉的,纪父坐在一旁看着母女俩,陷入了沉默。
纪昕云也沉默了,这可真是个误会,她是心情不好,但没想过真死啊。
纪昕云出院后,纪父纪母做了一个决定,他们不去外地工作了,各自想办法调职回了S市,反正这些年的积蓄够让一家三口衣食无忧了。
自那天起,父母格外关注她的心情,对她嘘寒问暖,纪昕云撒了谎,认下了轻生的事,她太贪恋这份关怀了。
那天晚间,她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夜景,路灯照得黑夜都暖了几分,耳边听着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失眠成了常态。
她突然想起了床头柜的抽屉里,那里放着一本旧草稿本。
纪昕云翻开本子,第一页写着:
——好无聊,我们聊天吧。
——我看何语的脸像那种陶瓷做的,脸很圆。
——你这句子怪怪的,不通诶。
——这不重要。你转过去看看,真的很像。
——啊啊我担明天在我们市开演唱会,这破学我大可不上。
——你没票。
——扎心了姐妹。
纪昕云不由笑了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着,挺大的草稿本,草稿没打多少,自修课摸鱼和叶施晗的聊天内容占了大半。
——对不起,我不该和你生闷气的,我只是不想当你和别人的背景板,我跟在你们后面,想和你说话,但你一直在和她们聊天,都不理我了,我很难受。
——我没注意到,你别生气了,我带了你最爱吃的小蛋糕,你要吃吗?
——吃,爱你~
本子的最后停留在了一段对话。
——我要去报考七中音乐班的自主招生了。
——那个要求挺严的,分数要求挺高,我都不确定能不能考过,你还是算了吧。
——我不,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此后,两人的对话彻底结束。
纪昕云叹了口气,合上本子,轻抚着封面,她喃喃着:“一年了。”
她面无表情地将草稿本放回原位,关上灯躺在床上,音乐也停了,世界突然寂静下来,纪昕云突然情绪崩溃,她抱着被子,从无声着抽泣到大哭。
“还真被你说对了,我考不上,我考不上。”她似哭似笑,初中时的回忆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重演,和同学的玩闹,同老师的玩笑,她受别的班欺负时全班出动为她讨公道的场景,还有她的叶施晗。
纪昕云不知哭了多久,只记得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已经十点钟,镜子里的她眼眶肿胀,憔悴,没有半分气色。
她开始恐惧去学校,请了好几天假,直到老师给家长打了电话,才不得已去学校。
全女生的班里是非多,纪昕云先前不理解这句话,女孩子是多美好的生物啊,怎么会有是非呢?
直到亲眼看到,从惊讶到麻木。
谁谁在背后蛐蛐谁被听到,两个人在宿舍吵架,班主任去劝架把班主任也骂进去了。
谁谁说,谁谁谁打扮花枝招展去勾引谁谁的对象。
谁谁和隔壁系的谁谁去开房了。
谁谁谁和社会上的朋友喝酒喝到凌晨三点。
纪昕云想不明白,明明是和她差不多成绩的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她们才16岁,怎么会是这样的。
纪昕云拼命地想逃,她慌了,她不愿意自己变成那样的人,她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了,她不应该报这个学校的。
不知道是谁传的,一夜之间几乎全班都知道了她自杀未遂的事情。
那种异样的眼神看得纪昕云浑身冰凉,哪怕对方的视线只是不经意地划过,她也应激般全身僵硬。
“我没有,我不是。”她想解释,可似乎没什么用。
几天之后,她被几个不认识的女生找上了,她们说:“我还没见过自杀呢,你能不能给我们演一遍?”
纪昕云不断后退,后面是墙,她没有退路了,她的反抗对于绝对的数量来说微不足道,这是纪昕云第一次遭遇霸凌。
也是最后一次。
她告诉了父母,纪父当即托朋友联系了校长,校长开除了那几个人,她们被送去了少管所。
第一次,纪昕云懂了有关系的重要性,那几个霸凌者是惯犯了,仗着家里有点小关系,处理起来都是轻拿轻放,大事化小,这次算是踢到铁板了。
此事过后,纪父纪母也不敢再让她呆在学校了,找机构脱产去读了A-LEVEL课程。
彼时的纪昕云刚过十七岁生日。
第三年。
霸凌的事情给她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纪昕云一直在接受治疗,好在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重新拾起来热爱的音乐,也开始学习武术强身健体。
吃过一次不好好学习的苦,这次的纪昕云拼了命地学,她格外庆幸自己的家庭有底气能给她反悔的机会。
张老师打来过电话,是单独打给她的,他说:“你自杀的事情是秦安彤告诉她们的,学校给秦安彤下了处分。”
又是秦安彤,纪昕云呼吸加重了,她大口喘着气,所有不好的记忆涌了上来,她扒着墙,头晕得厉害,耳鸣声响得她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只知道很吵很吵。
再次醒来,她似乎好一点了,像是把那段不愉快的回忆锁起来了,再也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那个学校的一切。
这件事好像翻篇了,心理治疗她依旧照常进行着,直到大一开学,纪昕云主动结束了治疗,她说:“我已经好了,离开了那个地方,没有任何让我感到熟悉的回忆,我将会拥有新的人生。”
只有纪昕云自己知道,昏迷的那段时间,她的意识曾分出过两个观念,一个说,太痛苦了,离开这个世界吧;一个说,我还有梦想,我的未来刚刚开始,我要坚持下去。
最后,是后者战胜了前者。
这一章有点压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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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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