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清和季星辰到家楼下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

到了家门口，季星辰正准备往楼上走，林之清忽然把人拉住：“不是说好了去我家睡吗？”

季星辰摇摇头：“今天不行。”

“为什么？”

“我妈回来了。”

“啊？你妈？”林之清顿时瞪大眼睛，“真的假的？她不是都已经……”不要你了，怎么还会回来？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

关于季星辰家里那些事，她早几年就听林梅说过，说季星辰的妈妈生下她没几年就跑了，她爸又是个不顶事儿的，每天游手好闲也就算了，在季星辰两三岁的时候就因为赌博借了高利贷，为了躲债也跑了。

家里就剩两个老的。

两个老的倒是没像她爸妈一样把孩子撂下就跑，不过也没打算当亲孙女养活，打小就在季星辰耳边说她妈妈不是个好东西，生了个赔钱货还不带走，害得他们那好大儿家不敢回，天天在外躲债。

他们虽然嘴上骂，但却也没真的把季星辰扔下，不过后来邻里之间知道了真相，说这两个老的之所以把孩子养着，其实是因为孩子她妈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

真要说起来，两个老的骂来骂去的赔钱货，其实才是家里的摇钱树。

这些年要不是季星辰的亲妈每个月准时寄钱回来，两个老的早就被追债的逼死了，哪里还有闲心隔三差五找孩子麻烦。

不过这些毕竟是人家里的事，院子里的人虽然都知道，但也没人当真出手去管，偶尔看到季星辰身上的伤痕，也只是装作没看见。

院里的小孩最会看人眼色，见大人们都对季星辰避之不及，慢慢的，自己也就远离了。

因此从小到大，季星辰身边唯一的朋友，就只有林梅家那个，每年寒暑假都会过来玩的孙女。

当初林之清回老家没几天就跟两个老的当众吵过，也因为这事，两个老的连带林梅也恨上了，平时有事没事就把孩子赶出家门，好在林之清回了西陵之后，林梅也会把季星辰带回家去照顾。

也因此，季星辰的童年时光还算平坦。

林之清一直以为季星辰那个妈不愿意接她走，这么多年只是寄钱回来，却从不回来看望，所以在听到季星辰说她妈妈回来的时候才会那么惊讶。

她不明白，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一次的人，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她心里隐隐冒出不好的预感，紧张地改口道：“她不是都只寄钱给你，怎么会突然回来？”

季星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昨天林之清给她打电话说今天要回来，她便一大清早就去车站等着了，她妈妈是昨晚回来的，那时候她躲在房间里没搭理，所以也没说上话。

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直到现在她都还有点不想回家。

倒不是怪她妈妈什么，只是这么多年没见过的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只觉得惶恐。

不安。

好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河面，让她的心止不住泛起涟漪，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之清抓着她的手：“你妈妈该不会是想把你带走吧？”

季星辰还是摇头，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

“不行，我去问问。”林之清松开手，直奔楼上。

她向来是个想到就做的性子，如果今天想知道什么，就绝不会等到明天再问。

换做以前，季星辰也就由着她胡来了，但这次不行。

她几乎是下意识冲上去拉住了林之清：“这是我的事！”

林之清脚步一顿，随即又听她说：“我自己问。”

林之清撇撇嘴：“好吧，那你自己问吧。”

她不情不愿走下台阶：“你今天真不来我家睡了？”

季星辰：“下次吧。”

“明天。”

季星辰看着她，慢慢点了头。

林之清顿时咧嘴一笑：“明天你早点下来找我，我带了好多零食，还有最近新出的漫画，对了，还有上次跟你说的五子棋，我全带来了，到时候咱俩一起玩。”

“嗯。”

林之清就这么美美回去睡觉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再见到季星辰的时候，已是三年后。

她们在楼道里约好明天再见的这一晚，季星辰被她妈妈从那个冬冷夏热的家里带走了。

季星辰来的时候，是个光溜溜的婴儿，不受任何期待，走的时候只比当初多了一身新衣服，依旧无人挽留。

她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也一样，甚至没来得及跟林之清说声再见。

当她坐在轿车上，回头看向那栋老建筑时，独独只有橙红的朝霞在目送她。

三年后，西陵高中。

下课铃响，学生们纷纷涌向小卖部，教室里转瞬只剩零星几个学生，其中一个正趴在桌上睡觉。

“哎，不是说今天有个转学生要来咱们班吗？”说话的是围在一起的四个女生中的一个。

另一个说：“对啊我也听说了，不过早自习都下了还没来，该不会今天不来了吧？”

“不不不，我确定是今天，老班亲口说的，怎么可能有假？”

“好吧，祈祷是个帅哥。”

“那你失望咯……”

“是女生？”

最先说话的女生点点头：“还是富二代呢，家里特有钱那种。”

说完，视线落在远处，压低声音：“咱班不也有富二代么。”

坐在对面的女生拿手挡着嘴，凑近说：“那这个富二代可比她好多了，听说成绩贼好，三好学霸那种！”

几人聊得热火朝天，十分钟课间转瞬即逝，预备铃响才恋恋不舍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学生们鱼贯而入，眨眼间便坐满了整个教室。

班主任李雪踩着上课铃走上讲台，目光扫过座下，忽然脸色一沉，冷声道：“还睡呢？赶快起来。”

学生们齐刷刷转头看去。

见人一动不动，李雪拿起教材往讲台上一拍，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的学生：“把她给我叫醒。”

旁桌的学生一脸无奈，伸手在那人肩头轻轻一拍，轻声道：“喂，别睡了，班主任来了。”

那人脑袋歪了一下，懒散抬头看向讲台。

人明显还没睡醒，眼睛半睁着，还保持着趴桌睡觉的动作，她盯着班主任看了几秒，教室里的气氛就冷了几秒。

几秒后，她直起身，举起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即抓起垫在桌上的校服起身走向教室后门。

李雪猛地拍了一下讲桌，声音拔高：“林之清，现在是在上课，你要去哪儿？！”

林之清头也不回地说：“头晕，去医务室。”

话音一落，直接将班主任的声音甩在身后，大步走出了教室。

她前脚一走，班主任后脚就追出来了，站在远处冲她喊道：“等会儿我要是没在医务室看到你，你就等着写检讨吧！”

下一秒，换上一副笑脸转头看向身旁的人，轻声道：“没吓着你吧？季同学，你别见怪啊，那家伙平时不这样，这几天可能是病了不舒服，态度稍微差点儿。”

季星辰望着林之清走远的背影淡淡一笑：“我知道。”

李雪：嗯？你知道？

她虽然心里疑惑这两人是不是认识，但面上却笑眯眯的，没多问，把人叫进了教室。

……

上午第四节课是体育课，季星辰跟老师请了假，也去了趟医务室。

一进门，她便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前的校医，两人对视一眼，后者面露疑惑：“同学，有事吗？”

“老师，里面有人吗？”

校医蹙眉：“没有啊，哦……你是想进去休息一下？”

季星辰摇摇头：“没事没事，我就是问一下，打扰了。”

她说完就退了出去，站在走廊上，看向远处操场，一时不知该去哪儿。

想了想，还是朝着操场走去。

今天外面下雨，户外课改为室内，在体育馆里进行。

也许是因为季星辰是今天刚转来的学生，也许是因为别的，总之班里的学生都对她很好奇，见她突然回来，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

她礼貌地笑着回应，直到老师吹哨集合，其他人才终于散开。

不过由于她课前已经请过假了，体育老师便没让她参加活动，她坐在旁边看着，倒是乐得自在，但也没闲着，时不时帮忙捡一下球。

约莫是捡到第十颗，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掉下来了。

她连忙转身看去，只见远处器材室的房门紧紧关着。

器材室内，一只大手撑着铁架从无数篮球里钻出来。

林之清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短发，从装篮球的框子里翻下来。

“烦死了，睡个觉都睡不清净。”她拍了拍身上的灰，还想抱怨几句，却听门那边传来“吱呀”一声。

似乎是有人进来了。

她做贼心虚地侧过身，躲在彩旗后面，听着那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颗心慢慢提了起来。

毕竟是上课时间，她说头晕去医务室，结果扭头就躲进了器材室里睡大头觉，要是被抓，三千字检讨肯定是逃不过了。

但对她来说，写检讨比揍她一顿还可怕。

季星辰就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位置，环顾四周，没瞧见人，叹了口气，无奈转身，知道今天多半是又见不到她了。

然而就在她走到门口，拉开门的一瞬间，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她还没来得及转身，一只手便已经越过她肩头，一把将门按上。

砰地一声，她手里一空，这才看清了身后是谁。

三年不见，林之清又长高了不少，当初略带稚气的五官也长开了，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清爽的少年气。

但那双眼睛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什么情绪都写在里面。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那张微微泛红的薄唇上，仿佛这时才回过神来，连忙往后退了半步。

“还真的是你？”林之清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连撑在门上的手都忘了收回。

季星辰笑了起来，没等她开口，便见面前的人脸色一变，一下从惊讶变成了气愤：“你怎么会在这儿？”

季星辰张开嘴，话到嘴边，依旧没来得及说。

就见她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今天她们说的那个富二代转学生就是你啊？”

“我说呢，当初我等了那么久都不来找我，”林之清扯开嘴角怪笑两声，“原来是有去处了啊，季星辰，亏我还拿你当最好的朋友。”

季星辰低下头去：“对不起。”

林之清冷哼一声：“我才不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