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我不是精神病2

姜悦很快找到了答案。

早上八点半,病人的固定放风时间,没有攻击性的病人可以走出病房,获得短暂的自由。

双手拷在金属质地的两个圆圈中,手铐贴在腕上,又冰又冷。

姜悦觉得自己是个死刑犯。

准确来说,是一个刚吃完断头饭,即将进入刑场的死刑犯。

今早六点钟,护士把她从床上叫醒,测体温,抽血,挂了一袋液,七点多,吃了点早饭,豆浆、卤蛋和肉夹馍,不算特别丰盛,但也不寒碜。

姜悦没吃,全扔了,看在她是精神病的份上,护士没和她计较,微笑着说“好”,走出病房就给她的主管大夫告状。

八点钟,医生开始查房,乌泱乌泱的一大堆白大褂,站满她本就不算宽敞的病房。

领头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白大褂的扣子系得严严实实,里面是白衬衫和西裤,微卷的金色短发遮住额头,口罩挡住下半张脸,只留一双看似无辜的狗狗眼在外面。

“二十……”

为首的男人一挥手,制止身后实习生模样的男孩汇报病情:“这个病人不用病历汇报,我们科的习惯是,只有前一天新入院的病人需要介绍病情,以及你们给病人开了什么检查检验,目前出来的结果有哪些,检验结果要求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

“好的,沈教授。”

姜悦背后靠着枕头,半坐在床上,闻言垂下眼,眼珠子慢慢地转了两圈。

“昨天怎么样,姜悦?”

原来她的身份没变。

她还叫姜悦。

“挺好的,就是晚上醒了一次,护士在监控里发现了,不分病情轻重,给打了一支安定,早上又强行叫我起床。”

“不想睡的时候逼我睡,想睡的时候又逼我醒。”

“你们医院治病救人的习惯,还真是独树一帜呢,沈教授。”

陈教授:“你需要保持正常的作息。”

“我不想打安定,她们说只有我的医生同意才可以,你能同意吗?”姜悦问。

那双狗狗眼弯成两道月牙:“你希望我同意吗?”

姜悦静静和他注视,不言语。

对方气定神闲地细数她的罪状:“你有过藏起安眠药的前科。”

“你可以不给我安眠药。”

沈教授从床头走到她的右侧,有力的手掌拍拍她的肩膀:“医护之间只有相互信任,医疗行为才能正常进行,你对我不信任,所以我也不能给你过多的自由。”

“我当然信任你。”姜悦道。

“是吗?那你……”高大的身影凑近了,在她耳边小声道,“那你为什么想杀我呢?”

当然是因为她从进入这里就发现,只要是沈教授给出的命令和建议,她都无法反抗。

比如原主食用过量安眠药,沈教授认为她应该是昏睡状态,她就不自觉地感觉到困。

那种困不是生理意义上的困,不是累到疲乏身体需要休息的困,更不是精神萎靡的困,而是……

是医生对于病人的优势,是他对于她的支配。

姜悦不喜欢被支配的感觉。

“我看你有被害妄想吧。”姜悦扯过对方夹在白大褂口袋上的胸牌,面露嘲讽,“沈麓教授。”

“你为什么喜欢戴口罩呢?是因为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看起来没有医生的威严吗?”

高大的身影倏得闪开,隔着蓝色口罩,也能从蹙紧的眉头看出几分淡淡的不悦:“这位病人,请不要调戏医生。”

“我随口一说而已,沈教授想吓唬我,最起码把工牌上的照片换了。”姜悦坐在床上,把纯白的被子垫在身后当靠枕,“这样沈医生,你下次不如理一个成熟的发型,我就听你的话喽。”

“比如……”脑子里闪过她奶奶的主治医生,姜悦的眼神顿时弯成一弯月牙,“比如地中海呢?”

“出门在外,资历都是自己给的,你说是不是,沈教授?”

一室寂静,一大长串的下级大夫和实习生都低着头,盯紧自己的洞洞鞋,一言不发。

天呐,他们平时可不敢正视沈教授,别说盯着他的胸牌看了。

这个病人!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不仅如此,她还拉住教授的胸牌,将教授整个人都往前拽了两步。

这是上级对下级才敢用的动作。他们刚入职时,上级医生记不住自己的下级叫什么名字,就会随手拽住下级的胸牌看,而下级,有时候连偷偷看上级的胸牌都不敢。

这个病人真是胆大包天啊,角色互换,他们如果是病人,见了大夫只会唯唯诺诺,这姐年纪不大,是来医院当皇帝的吧。

“教……教授,这位病人早上拒绝进食,您看需要给她滴一袋500的糖盐吗?”

“不用,护士再给她拿一份早餐,吃完了再去放风。”

“我不想吃。”

“你必须吃,长期只通过静脉营养补充能量,肠道长时间不工作,会造成肠粘膜薄弱和肠道细菌的移位,引发肠源性感染,肝功能损害,最后器官衰竭死亡,从医生的角度来讲,我不建议你每天都输液。”

“毕竟,你还需要在医院住很长时间,对吗?”

姜悦:“你说的对,你可以走了。”

天呐!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把教授轰出病房!

等着吧这个病人,像她这种难搞的病人,教授从此不会多看她一眼,也不会再查房。

这要是在综合性医院,病人住一段时间恢复了就可以出院,之后顶多对医院有怨气,觉得这医院一点人文关怀都没有,主治医生不负责任,但这里不同,这里是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的住院病人,通常需要住院更长时间,因为他们很多人具有攻击性和自我毁灭倾向,不能像大多数其他科室的病人那样,走出自己的病房。

精神病院就是一座监狱,病人是犯人,病房是囚困他们的牢笼,这里的狱警(精神科医生)用治疗时的配合程度和病情恢复程度来衡量犯人在狱中的表现,合格的犯人可以获得减刑,直到刑满释放,也就是出院的那天。

人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内憋得久了,心理就会出现问题,精神病院会适当安排他们放风,早上查房也是难得的接触人类的机会。

精神病人,说到底是病人,究其根本,是人。

人需要保持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才能保持身心的稳定。

不去查房,无疑是对病人残酷的惩罚。他们像蚂蚁一样,关押在铁窗之后,只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小小的一方天地,开心只能说给自己,不开心也只能说给自己,但他们需要和同类交流,不论他们是否愿意。

如果沈教授剥夺姜悦的查房和放风,她就只能日复一日地蜗居在自己的牢房中,从太阳升起到日薄西山,从阳光璀璨到繁星密布,这里没有时钟,时间长了,她会失去对于时间的把控,如果再拉上窗帘,她甚至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分不清春秋和夏冬。

日复一日。

日复一日。

她最终度日如年,她最终生不如死,她会数着头发里的虱子,用脏黑的手指攥紧病房门外的铁栏杆,再病房里哀嚎,请求医生看她一眼。

这所精神病院里,许多人都是这种结局。

几个年轻大夫,都在口罩下扯起嘴角偷笑。

到那个时候,这个病人就会被教授彻底抛弃,沦为他们的盘中餐。

他们就喜欢这种不识好歹自寻死路的病人。

但沈教授只是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输液可以短期内补充身体需要的营养元素,但毕竟是一种机械的、粗糙又暴力的补充方式,而人体是一具错综复杂的机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算法都无法精确计算人体数亿细胞内复杂的分子甚至是原子之间的相互作用,而这……却是每时每刻都发生在人类身体中的。”

“姜悦……”他凑近了,修长的五指搭在姜悦右肩上,大拇指隔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刚好按在她锁骨中点处,“站在一个对病人负责的医生的角度,我建议你好好吃饭,食补的作用远比药补要好上很多。”

这似乎是医生安抚病人的常见手段,沈教授弯腰,有力的手掌再次不轻不重地拍在姜悦肩膀上,用商量但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医院的早餐很丰盛,营养均衡利于吸收,吃了它好吗?”

“没有其他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去看下一个病了。”

查房不到两分钟,沈麓带着一众错愕的小大夫,浩浩荡荡地走了。

天呐!

这种商量的语气,这种耐心的沟通!

这是沈麓沈教授?

这家伙是那个多给病人解释一句都不耐烦的,被称为冷脸杀手的沈教授吗?

显然,明知他们心底惊涛骇浪翻滚着,这位向来脾气不好的医生,也没有解释自己行为的意思。

执行医嘱的护士给姜悦再次端过来一份早餐。

姜悦头一次进食考试副本里的食物,这倒不是她妥协了,而是她根本反抗不了,只要是对方的要求,她作为病人,都必须配合。

手臂仿佛是被人强行安装至肩胛左右的两条机械臂,这两条机械臂和主人的意志之间失去联系,自顾自地拿起盘子里的食物,塞进嘴巴里。

对方似乎还有点好心,剥夺了她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的同时,还把可怜的味觉留给她。

食物比想象中的好吃,豆浆是甜的,卤蛋有滋有味,肉夹馍肥瘦相间恰到好处,很接近……人类食物该有的味道。

吃完早餐,刚好是八点半,护士带了两个膀大腰圆的护工过来,他们手上拎着一个手铐和黑色的小麻袋。

“本来你刚犯过错,是不能出去放风的,但沈教授今天查房,你的依从性达标,就给你这一次尝试机会。”

“还是咱们沈教授好心,关心病人的心理健康,这要是换成别的主任,你一个月之内都别想出病房。”

黑色麻袋兜头罩下,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黑暗,视觉被完全剥夺,其他感官反倒清晰起来。

冰冷的手铐紧贴皮肤,行走之间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声音不大,但在医院静谧的楼道里属实有几分明显。

护士不相信前一天刚犯过错的病人第二天就会改正错误,一只手抓着姜悦手臂,那手臂冰凉、潮湿,死死攥着她,在腕骨上方两厘米处的手臂外侧摩挲。

桡动脉的位置。

动脉搏动,温热的血液撞击血管壁,对鬼怪来说,是不可抵制的美味。

“这个病人,你可真是不听话。”姜悦被迫停在原地,一丝冰凉的风吹在耳边,“非要在放风的路上逃跑,在被追逐的过程中,从楼梯上滚下去,摔碎脑袋死啦。”

“嘿嘿嘿,死啦。”

“嘭!脑袋开花!”

声音响起的同时,一道巨大的力气踹向她小腿,同时后背遭一推,少女一个趔趄,脚底踩空,滚下楼梯。

护士尖锐的声音在楼道回响:“嘻嘻嘻——”

“快来人呐!有病人逃跑啦!”

短短两秒钟,身体滚过十几道台阶,想象中脑袋碰地的声响却没响起,她落入一个温暖、柔软的地方,姜悦按着“地面”起身,手下的触感凹凸不平,随着粗重的呼吸一起一伏。

姜悦按着崎岖又柔软的地方刚要起身,手腕落入一个湿热的地方,两排尖细的东西夹着动脉处,灵活、质地柔韧的长条状物不时扫过手臂内侧,触感湿滑粘腻。

“天呐,它怎么会出现。”

“小……小金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汪!”

陈教授的声音从头上落下:“恭喜,你们被辞退了。”

姜悦几不可察地往身旁一挪,从声音来判断,这位沈教授,就站在自己身边。

“小金,不要叼姐姐的手腕,这很不礼貌。”沈教授抱怨着,捏住姜悦手腕,把她从小金医生的嘴里释放出来。

两排牙箍得紧,他尝试了一次,顿住。

“小金,你不乖哦。”男人嗓音里混杂着丝丝不悦。

“汪……”大狗喉间发出心虚的叫声。

姜悦四肢僵硬,任由对方攥住她手腕,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不好意思,小金医生不懂事,冒犯到你了。”沈教授拉着她的手,用柔软的丝绸,一点一点擦干她腕处犬类的涎液,又把丝绸制成的丝巾塞进白大褂口袋里。

这显然不符合医院的规定。

任谁见了都要面带嫌色地说一声“怪不卫生的嘞”,然后把丝巾扔进垃圾桶,可沈教授动作自然,塞丝巾的动作优雅美观,和给白大褂口袋里塞蓝黑笔一样自然。

“你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姜悦被他擦出一身的鸡皮疙瘩,迅速抽回自己的手,答道:“一条狗都能当医生,你们医院挺特别的。”

“嗯,你不喜欢小金吗?它是一只金毛哦。”

姜悦不答。

手腕猛地一紧,身体前倾,姜悦不受控制地趔趄两步,她斥道:“你干什么!”

“送你的护工被辞退了,我亲自带你去放风。”沈麓拉住连接手铐两边圆环中间的铁链,拽着她往前走。

他向前一步,她也向前一步。

他下一台阶,她也下一台阶。

他转弯,她也转弯。

“他们去哪里了?”

“他们?谁啊?”沈麓反应过来,轻描淡写道,“哦,那两个护工啊,用你们的理解来说,就是……嗯……死啦。”

“原地爆炸。”

“BOOM!”

“化成一道烟。”

“但是为了病人的心理健康,我把这段声音静去啦。”

姜悦:“……”

她是不是该说声谢谢?

小金:我只是你们Play的一环,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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