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暮的夕阳挂在年轻教授微卷的发丝旁，紧贴着住院部尖锐的棱角，像一只被戳烂的柿子，流出橘色发红的内里。
“今晚的月色，”姜悦抬起的脚步一顿，“很美。”
沈麓轻笑，他显然心情不错，淡琥珀色的狗狗眼弯成月牙状，口罩下的嘴唇看不见，大约也是个代表愉悦的表情：“这是表白情人的句子。”
“表达的，是一种很隐秘的暗恋。”
姜悦嘴角抽搐，她不过是觉得在接下来的事情发生之前，这样抒发一下感情不错。
她正学着以正常人该有的方式交流。
还是丁咚告诉她的，一个人要活得潇洒，必须学会发现生活的小细节。
姜悦回想自己这些年，总是在追赶时间，生怕吃一秒钟，机会就会被别人抢走，前就会被别人赚走，她可以忍受饥饿，但不可以忍受没钱，因为没钱，就意味着她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无法留住她的奶奶。
现在她孤魂一缕，突然想体验一把正常人的乐趣了，不用起早贪黑打工，不用看流氓脸色，不用紧巴巴地赶时间，她也终于可以潇洒一回。
人就该活得潇洒才对，如果有一天离开往生医院，回到现实地仓促茫然和无助中时，至少在往生医院这样地恶劣环境里，她还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悦悦你不懂，我观察过很多人的……生平，那些能做生活的主角的，都善于发现生活的小细节。”
“曾经有一个叫龙傲天的大哥，他就特别善于发现天气的变化，那天我们在一场宴会上相遇，酒过三巡，傲天大哥在天台醒酒，他英俊帅气的脸庞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眸底闪过一丝冷色，声音比北极的冰川还要冰寒。”
“下属单膝跪地抱拳，显然是被他周身的气压震得不敢言语，身体瑟瑟发抖，当时我就偷偷躲在一盆花盆后面，见下属这副样子，以为傲天大哥发大火了呢。”
“谁知傲天大哥只是嘴角一扯，云淡风轻地说，天冷了，云城的天，该变了。”
“你猜怎么着悦悦，第二天果然下了大雨，那场雨是云城几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雨，城市的排水系统瘫痪，交通彻底乱套，短短一周发生了好多次车祸呢。”
“就连傲天大哥的死对头，也死在那年的雨季，自此，傲天大哥彻底把我云城经济命脉。”
“从那以后，他就走上人生巅峰，身边美女环绕，别提多爽了。”
“姐妹们，生活想要过得去，观察细节最重要！”丁咚女士拳头捏紧，狠狠一顿，为自己和朋友们打气。
姜悦学着她的模样，捏紧拳头，和丁咚拳头相撞，会心一笑。
维多利亚那张美丽的脸一挎，也伸出拳头要和她碰，白术见了也大胆地做出这样的举动。
活着的日子已经够苦了，既然已经死了，她们为何不潇洒一回，未来她们度过难关，重归当初苦难的日子里，想必也不会觉得那样的日子苦了。
因为她们，都是潇洒的小女孩。
进入考场快一整天了，也不知道她们几个现在是什么情况，没有消息，发信息也不回，姜悦心底发紧，越是接近夜晚，就越是难受。
她们进来之前才答应对方，一定要潇洒，要无所畏惧，她一直谨守承诺。
善于发现生活中的小细节，那轮不同寻常，隐隐发红的月亮应该也算是吧。
姜悦没有读过那样的情话，她也不清楚沈麓究竟是骗她还是玩弄她，想看她难堪，在一个病人面前显示他作为医生的优越感。
反正姜悦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她也不想和他聊这些所谓的表白之语。
对方显然不打算放过她，沈麓像个真正的精神病学教授那样，企图通过谈话这种简单却费事的方式，撬开病人的心结。
“是什么人，让你面对一个对你拥有绝对支配权的男人，说出这种隐秘的告白？”
狗狗眼严肃认真地盯着她，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变化，这眼神太认真了，激得姜悦不舒服，又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好像是脑袋，颅脑深处有隐隐的痛，又好像是胃部，胃底一阵阵发紧，像是被一只手揪紧了，又或许是心脏，或者说别的什么东西。
这难道是什么精神攻击？
要不然为什么，她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反应？
姜悦不惧npc的攻击，哪怕这个npc似乎实力深不可测。
“今晚的月亮，很红，很红。”
“谁会在清明节这一天说情话，还在代表不详的血月之下？”
“比起有情人爱情的见证者，这轮月亮，更像是屠杀盛宴里高高在上的见证者。”
“沈麓，你今晚不会命令我睡觉的，对吧。”她用几乎确定的语气说道。
沈麓一愣，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睡着了不是更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痛苦。”
“睡了，你那些恶劣的趣味谁来满足。”
“这里没有人比我更适合陪你们玩游戏。”姜悦动作自然地扯下沈麓腕上地黑色麻袋，兜头罩下，伸出胳膊，手腕相近，“带上吧，我们回去。”
“戏本写好，演员带妆，时间一到，就是好戏登场时。”
腕上突然一阵冰凉，传闻中洁癖深入骨髓的年轻教授一把抓住她一只手腕，愉悦的声音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响起。
“你是唯一一个，主动参与游戏的人。”
“我真的，差点就被这样的道歉打动了。”
道歉？
“如果是因为我早上说你的眼睛让你看上去像个弟弟，而不是教授的话，我不道歉。”
“我说的是事实，这双眼睛让你看上去像是小孩装大人。”
小孩就该有小孩的样子，像不渡妹妹那样，害怕会颤抖，疯了会尖叫，会表达热烈的情感，会诉说自己的**。
不渡也不是个善茬，但和面前这个傲娇货比起来，还是多几分可爱的。
“你再这么说，我就要生气了。”手腕猛地被攥紧，姜悦被一股拉力扯着向前两部，差点摔倒，“你才是小孩装大人，分明才刚刚成年，做出这种看透生死的淡定给谁看。”
“你恼羞成怒了。”姜悦摸着黑跟着对方的脚步走，他已经牵着他，爬了二十八层台阶，转了三次弯。
“我没有。”
“知道了狗狗眼。”今晚注定不太平，但姜悦心情不错。
正如她所说，今晚月色很美，她会在这弯见证者的目光下，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她有这个能力。
沈麓这个傲娇的npc大约是真的生气了，咔哒一声响后，带她走进病房，动作干脆利索地扯掉蒙蔽她视线的麻袋，扔下一句“医院明天会给你分配新的责任护士和护工”后，就干脆利落地走了。
真是着急，连促进剧情更加紧张的台词都没说。
姜悦认为，至少应该留下一句“晚上不要外出哦”或者“不遵守医院规章制度的病人只能自动出院哦”之类的表示威胁，实则引诱她偷偷外出，探索新剧情的话吧。
“我还是喜欢沈教授亲自负责我的病情。”姜悦忍不住生出逗弄他的心思。
沈麓长腿已经卖出一条在病房外，闻言猛地顿住，一双狗狗眼里写满明目张胆的不可思议：“你是在，向我表白吗？”
“我不会因为你长得小，就喜欢岁数比我大的男人。”
“沈教授，你年轻有为，但走到副教授这一步，少说也得三十了吧。”
“我爸爸要是活着，估计也就不到四十，我不喜欢谈忘年恋，请你不要过度自信。”
这下沈麓不淡定了，他还从来没被考生这样质疑过，沉稳的教授收回迈出一条的腿，折返回来：“你觉得我年纪大？”
“年纪大好啊，年纪大病人才信服，最好把头顶的头发剃了，剪成地中海，病人的依从率肯定大幅度上升。”
“可惜了，你长了一副庸医的样子。”
一个医生，最讨厌的事情，大概就是病人的不信任吧。
姜悦觉得沈麓发火的样子，不可置信的样子，是有几分可爱的。
再发点火吧，她爱看，她就喜欢沈麓这种恨不得捏死她又不得不留着她的命，看她在考场中拼命求生挣扎的矛盾样子。
“哼，口是心非！”
“看在你夸我的份上，我会尽量为你治疗，让你多活一段时间的。”
咔哒一声，病房的门再次合上，徒留姜悦一头雾水。
不愧是她目前遇到最有威胁性的npc，脾气捉摸不定，说不定那句话说错了，就会被对方不管不顾地弄死的紧张感。
她有一种直觉，只要沈麓想，他完全可以改变剧情走向，让这次的游戏按照他想要的方向走。
下午六点，晚饭时间，早上监督她吃饭的护士又端来一盘食物，竟然有她最喜欢吃的冰粉，味道吃起来，和奶奶做的很像，还有她最喜欢的淀粉肠，这个东西四块钱一根，她平时都舍不得买。
“喏，这是沈教授的医嘱。”
“你可真厉害，能让沈教授亲自开三餐医嘱，吃饭这种小事，别的病人都是归住院医师管的。”
既然是医嘱，姜悦身为病人，没有拒绝的理由。
监督她吃完晚饭，护士端起餐具和剩余的食物离去：“对了，今晚八点之前一定要睡觉哦。”
“这也是沈教授的医嘱吗？”姜悦问。
“不是哦，这只是我对你善意的提醒。”护士苍白的脸庞一般隐没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黄历上写，清明节，不宜晚睡，不宜外出，不宜骄纵。”
……
姜悦合理怀疑，骄纵这一条，是护士擅自加上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