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红润的嘴唇扯大，尖细浓密的牙齿泛着光，她摇晃姜悦：“是你找到他们的！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坏人！”

“我没帮他们，我只想救我的同类，顺便找到真相！”

“青竹……青竹为什么不见了，你把她还给我。”

声音惶恐又愤怒：“还给我！”

姜悦的五脏六腑都快被摇出来，脑子炸开似的疼，视野很快变小，最终成为一个黑色光点。

时间回到十四年前。

当时的恒源水库还没建立，那个地方被称为恒源河，是本市最主要的水源，大小分支横穿城市各个角落。

春分时节，正是踏青的好时候，李青竹一早就背起昨天妈妈刚买的小书包，打开家门上了学校组织郊游的大巴。

“青竹在外一定要多喝水。”出门前，妈妈专门叮嘱她，“书包里的食物分给同学一点。”

李青竹跳上大巴，隔着窗户和母亲道别。

大巴驶过城市，穿过浓密的树林和啾啾的鸟叫声，最终停在恒源河旁边的草地上。

“同学们，我们的目的地到啦。”头戴小红帽的年轻女教师用喇叭喊，“大家从前往后，有序下车，找自己的班主任集合。”

李青竹和朋友柳林上车时就坐在一起，来的路上一起吃了两个橙子，正窝在座位里睡得香甜。

“青竹，柳林，醒醒。”

两个小女孩个子小，手拉手下了车，找到三年级三班的小红旗，挤进队伍最前排，两双童真的眼睛眼巴巴地望向带队老师。

“季老师季老师，我们今天会钓鱼吗？”李青竹迫不及待地问，“我想钓小金鱼。”

“季老师季老师，我也想钓小金鱼。”

“我也想我也想……”

季老师是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子，今年第一年工作，是他们的班主任。

她举起白色的大喇叭，声音比笑容还甜：“不可以哦宝贝们，老师会给大家抓鱼回来烤，但是大家都不可以下水哦，河流是很危险的地方。”

“到时候同学们可以自己选择喜欢的小鱼，老师保证，每个宝贝都有哦。”

“季老师，我要小鲤鱼。”带着红领巾和小黄帽的一个小男孩举手。

季老师：“没问题哦。”

“还有一个问题，老师一定要强调，大家吃完东西，一定要把垃圾装进小书包带走。爱护环境是我们每个人的义务，宝贝们知道吗？”

“知道了，季老师。”

“好，你们可以自由活动啦。”

距离河边大约一百多米的地方，提前到达的学校老师已经在草坪上铺好五彩斑斓的油布，供学生们坐下休息。

李青竹拉着柳林在一块青色油布上坐下，和已经到达的三个人打招呼：“心悦，羽轩，王志，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啊。”

“我们已经到了半个小时了，我们那个车块。”王心悦目光扫过柳林，“林林，你今天真好看。”

柳林完全遗传了她妈妈的眉毛，从小就鹤立鸡群，即使她身上不过穿了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也丝毫掩饰不住先天的优越。和她比起来，王心悦从小就平平无奇的，放在人群中立即就会消失。

“谢谢你悦悦，你也好看。”

王心悦摸摸身底的油布：“你喜欢这个绿色吗？和你的名字很相配，你的名字，也是绿色的。”

“我很喜欢，悦悦你真好。”

“那你开心吗？”

李青竹咬住下唇，腼腆道：“我很喜欢。”

李青竹不知怎么的，心底突然很难受。

为什么听见柳林夸王心悦好看，她会这么难受呢？难道是好朋友间的占有欲在作祟？

“我妈妈今天做了红烧茄子和炒春笋，你们尝尝。”李青竹放下书包，拿出饭盒，摆放在油布中间，“我妈妈做饭可好吃了，下次请你们来我家。”

“你们都带了什么？”

王心悦急不可察地把背包往后一塞，用下巴指向已经油布上的小点心：“我妈妈新请的厨师做的，味道还不错。青竹，你妈妈真好，还亲手给你做饭，她还给你带了什么呀？”

“林林，这个是给你的。”李青竹掏出一盒车厘子。

白羽轩盯着她：“没有我们的吗青竹，你好偏心啊。”

李青竹：“都有都有，你们每个人都有的。妈妈说了，对好朋友要一视同仁。”

也难为了她，小小的身体背这么多车厘子过来。

新鲜的车厘子上面还泛着水珠，咬下去一口酸酸甜甜的，果肉在嘴里爆浆，让人忍不住再咬一口。

“还说一视同仁呢，柳林那盒比我的大多了。”王志从小就是方脑袋，尤其是他小时候还胖，更显得虎头虎脑的。

李青竹：“昨天不是送你家一箱了嘛。”

王志气呼呼的：“你还说你不偏心，有更舒服更快的车不坐，偏偏要和她挤破大巴。”

白羽轩：“王志，柳林是我们的好朋友。”

王志撇撇嘴：“老子就知道，你肯定又是和事佬。”

王志狠狠抓起一把车厘子，全部塞进嘴里，牙齿碾碎果肉，连同果核、根茎一起吞下。

“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吧。”他抱着一小盒车厘子离开。

十点左右吃完早饭，老师带同学们进入树林，采摘植物标本，这也是他们这次踏青的主要目的。

“同学们，一定要小心这种小草，大部分人类都对它的汁液过敏，所以一定要确保自己的手套没有破损，才能采摘哦。”

李青竹：“季老师季老师，过敏了会怎么样啊？”

“你的小手会肿成两倍厚哦，还又疼又痒又红，所以宝贝们一定要小心哦。”

季老师目光扫过他们，发现这几个经常在一起的小家伙里少了一个人：“咦，王志呢？”

“王志生闷气呢，不知道躲到哪里了。”李青竹浑然不在意，王志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王心悦：“林林，要不你去找他吧。”

“才不呢，让他生气去。”李青竹气呼呼的，扯下一片青绿色的叶子，“他可真会无理取闹。”

柳林缩缩脑袋，目光游移：“你别生气青竹，王志也是因为我才生气的，我……我去把他找回来吧。”

“季老师，我会把他找回来的。”

十分钟过去，白羽轩问：“青竹，你不去找王志吗？”

李青竹扭头赌气：“我不去。”

白羽轩将自己采集好的标本塞进她怀里：“我去看看王志，你帮我拿下标本。”

李青竹：“还有林林。”

又过了十分钟，王心悦也把标本丢给李青竹，说自己渴了，想出去休息一下，喝点水。

“帮我找找林林。”

“好。”

半小时后，白羽轩最先回来，李青竹忙问：“找见了吗？”

“他偷偷去钓鱼了。”白羽轩半个裤腿都湿了，白鞋上是青绿的草汁和黄褐色的泥土。

“你也去钓鱼了吧羽轩。”季老师递给他一朵黄色小花，别进衬衫的上方的口袋里，这令他看上去像一个修养良好的小绅士。

小绅士后退一步，一点儿不好意思也没有：“多钓了一条，请季老师吃鱼。”

“心悦和王志已经去把鱼交给宋老师，我们快点回去吧。”

从树林中走出，微醺的夕阳挂在树梢，将青绿树叶也染醉人的颜色。

李青竹回到绿色油布上坐下，将饭盒叠在一起塞进书包，从书包侧边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把今天采集的标本放进去，最后绑在书包袋子上。

柳林的粉色书包躺在一边，边角处洗得泛白，纤维断裂，破出一个食指粗细的洞，用颜色突兀的黄色丝线胡乱缝起，针脚散乱，可见缝合之人，对这项工作并不熟练。

李青竹顺便把她的那份标本也采集好，用同样的手法系在书包袋子上。

打结，拉扯。

刺啦。

书包带子在力道拉扯下，产生切割作用。

断了！

心跳猛地漏一拍。

“柳林呢？”她突然抓紧白羽轩的胳膊，目不转睛地逼视他,“你找见她了吗？”

“你弄疼我了，青竹。”白羽轩眼皮懒懒地一翻，兴致缺缺地拿出一瓶调味料，“我没见她，她没回来找你吗？”

“她不是和你们一起钓鱼去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她和我们在钓鱼？从始至终，都只有我、心悦和王志三个人呀。”

李青竹脑海中一片空白，那柳林呢？柳林去哪里了？

她会不会……

“青竹，你不用太担心，林林平时就孤僻，说不定又和上次一样，一个人悄悄躲起来，等她想通了就会出来。”白羽轩将两小罐调味料放进李青竹手心，“我爸爸亲自调的，待会烤鱼撒上去，我给你们每人都带了一瓶，这是你和林林的。”

白羽轩带着另外三瓶调味料去找河边的王心悦和王志，他俩把上一桶鱼交给宋老师后，又一头扎进河里，李青竹望去时，王心悦正一掌拍在水面上，溅了王志一脸水。

王志用胳膊猛擦一把脸，抬起脚追上去，王心悦被他一扑，整个人跌进水里。

“心悦，王志。”李青竹走近了，问道，“你们看见林林了吗？”

王心悦捏住王志衣摆，借力一骨碌从水里爬起，不顾王志在背后穷追猛赶，踩着水花跑到岸边，将脸上的水珠抹净，疑惑道：“没有啊，你见了吗？”

“林林是不是又一个人躲着呢？”

“啥，林林还没回去？”王志插话。

李青竹：“你见了吗？她出来找你才不见的。”

“她什么时候出来找我？是不是又小老鼠似的缩着呢？”

怎么个人都是这种反应？

李青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于小题大做了？

“别找了青竹，她躲够了自己就又出来了，和我们一起玩水吧，老好玩了，这里的水比家里泳池舒服多了，还能抓小鱼和虾米。”

王心悦：“是啊，宋老师给我妈妈打了电话，我妈妈同意了，不会有人管我们的，快下来。”

“不行，林林已经消失太长时间，我去找季老师。”李青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看不到柳林就特别焦躁，心尖有千万只蚂蚁啃食似的。

只有柳林的出现才能平复。

奇怪的是，季老师一般都时刻守护在他们班营地旁边，现在却瞧不见人影。

“乐乐，你看见季老师了吗？”

乐乐是一个蜜色皮肤的大眼睛男孩，带着玫瑰金的细框眼镜，也是他们班的班长，由于他性格好，班里所有同学都喜欢他。

李青竹问他的时候，他正用酒精湿巾在擦手，闻言，往几百米开外的巨石处一指：“刚刚季老师出来后，刘老师急急忙忙找她，不知道说了什么，季老师马上就跑那边去，采标本用的手套都没摘呢。”

“刘老师专门叮嘱，所有的学生都不准过去，你要找季老师的话，只能等一等。”

等一等？

李青竹下意识不想等，心底的声音和人类本能的危机感告诉她，林林消失的事情，不能等。

“哎青竹，不能去！”乐乐的声音被她抛在脑后，李青竹飞快向巨石跑去。

“警察什么时候来？”接近巨石五米处传来季老师的声音，这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让李青竹望而却步，她深吸一口气，悄悄接近那块巨石，“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刘老师似乎也非常生气，她已经是资历深厚的教师，严肃起来比季老师更吓人：“真是太恶劣了，这些贵族子弟，根本不把普通人的性命当回事。”

“你应该庆幸，今天死的不是任何一个有权有势人家的小孩，他们的家长追究起来，你这辈子都毁了。”

“通知过学生都不准靠近这边了吗？”

季老师平日里面对学生的元气和甜美通通消失，声音是李青竹从未见识过的冰冷：“通知了，孩子们绝不会知道……”

“李青竹！”刘老师的眉心拧在一起，皱出一条深深的川字文，她严厉的驱赶她，“你怎么在这里？回去！”

李青竹距离巨石还有三米呢，她只能看见刘老师突然从巨石后面探出的脑袋，和她明显的不悦。

“刘……刘老师……”

“我找季老师。”

“怎么了青竹？”季老师依旧元气和活力，她从巨石后走出，弯下腰摸摸她头顶，安慰道，“老师正有事情要忙，你先回去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好不好？”

“季……季老师……”李青竹销售揪住衣服下摆，眼中蓄满泪水，小生呜咽，“林林……林林不见了，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季老师和刘老师对视一眼，露出她惯常的甜甜笑容：“没事的青竹，老师会给你找到她，先回去吧，不怕的。”

“季老师季老师，你不要骗我。”李青竹哭得不住颤抖，指向河边的一只沾满泥土的小粉鞋，“林林的鞋子就在那里，你和刘老师都知道她死了是不是？”

“死的人是不是她？季老师你说话啊！是不是林林！”

不等季老师反应过来，她拔腿就跑，小孩子的爆发力惊人，躲过了两个大人的阻拦，成功来到巨石后。

李青竹见到了此生都难以忘记的恐怖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