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衣二三先生：
我是尔裕民，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静候到来。
祝好，
尔裕民
衣二三与尔裕民隔桌相望，被人审视的滋味并不好受，但他不能露怯，只能强撑着跟尔裕民对视。
尔裕民轻笑一声：“你跟他很像，都倔，永远不肯低头。”
衣二三不知道尔裕民口中的“他”是谁，暗自猜测或许是尔一，回想起不久前就在这里看着他蛮不在意地吩咐温叔，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火气，声音冷冷道：“你将尔一的事情全权交给温叔，你知道他是怎么对待尔一的吗？”
敛起笑意，尔裕民起身走向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温叔不会做对我、对尔家不利的事情。”
闻言，衣二三“腾”一下起身，抬高声音：“那就不管尔一死活吗？”他死死盯着那道背光的高大身影，却听到一声带着淡淡悲伤的叹息，而那道身影的脊背也弯了弯。
“我没想到温叔会做到那一步，但温叔也是为了整个家族，我也无法去责怪他。”尔裕民转身面向他，眉头蹙起：“你知道，尔一他，得病了吗？”
听到这话的衣二三，感觉自己的心突然坠下去，他并未感到惊讶，茫然中只觉得原来真的如此，缓缓坐回椅子上：“是...什么病？”
“多重人格。”
尔裕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沉重，整间办公室压抑得让人难以呼吸，衣二三良久没开口，他在回忆跟尔一相处的点点滴滴，明明，难道S1就是他的另一个人格？衣二三突然想到那个顶着尔一皮囊却完全不同的人，他望向尔裕民：“他的另一个人格是不是很冷漠，就像机器人一样。”
尔裕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脸上浮现不明显的愧意：“尔一的详细情况，我并不清楚。从他确诊之后...我便很少回庄园，一直是林玫和温叔在照顾他。”说完，无力地坐回椅子上，似乎无颜面对衣二三，便将身子转向另一侧。
放在桌上的那只手紧紧攥起，衣二三此刻心中的怒火再次烧起：“你不配做他的父亲！是你的逃避和放任让温叔送他走上一条死路，明明你们都有机会拯救他，但你们只在乎自己，在乎什么狗屁家族，选择放弃他。”
“砰！”尔裕民猛地拍了下桌子，胸膛不断起伏，压抑着开口：“你懂什么！我不只是他的父亲，还是尔家的掌权人，你以为我想如何就如何吗？我同样没有选择权！”
衣二三冷哼两声：“别为你的自私自利找借口了，就算尔一不是你亲生的，看在那十几年的父子情谊上，你连护他一命都不能吗？”
尔裕民闻言愣了一下：“谁说尔一不是我的亲生孩子？”
对上尔裕民投来的眼神，他看出其中的困惑不解不是作假，两人相顾无言，他移开视线，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再次向尔裕民确认这条消息的准确性：“你确定尔一是你亲生的？”
尔裕民点点头，肯定道：“确实曾经有流言传出尔一非我亲生，但我难道就傻到去相信一个凭空而起的流言吗？这明显是有人在暗中传播，只是不知道那人所图为何。我派人去检测过我跟尔一的亲缘关系，我们就是亲生父子，流言的事我也让人按下来了，你为什么还会说这件事，你从哪知道的？”
这个消息让衣二三久久回不过神来，尔裕民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面骗他，那么骗他的人就是高峰霖，高峰霖曾说S1会帮自己，如果说S1是尔一的另一个人格，那他们两个就是站在对立面的关系。
可是，林自昱说过是林玫亲口承认尔一是林自昱的儿子，到底是谁撒了谎？
此刻他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想不出来谎言是从哪个环节开始的。
不，不对，尔一已经死了，信是S1在掌控，连尔一也是在同他做交易，S1不太可能是尔一另一个人格。或许，高峰霖并不是在骗自己，他同样也是被骗的人。
现在，他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人，最可怕的一种可能性就是，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骗局！
有些念头一旦生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眼前的场景突然像崩坏的色块，开始瓦解，这一幕令衣二三有些惊慌，他伸手试图抓住什么，在触碰到桌子的那一刻，瓦解的场景慢慢开始复原。
“衣先生？衣先生？”尔裕民的呼唤声穿进他的耳朵里，他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扯回去，尔裕民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叫了他一声，他才感觉到自己落地一般。
刚才怎么了，是奇点空间出现问题了吗？
“衣先生，你没事吧？”衣二三长时间的沉默让尔裕民在想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吗。
衣二三抬手揉了揉头，乏力地说：“我没事，就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不是不相信你说的话，我想再确认一遍，你确定尔一与你是亲生父子？”
“我百分之百确定，那份报告是我的亲信亲自交到我手上的，我看了好几遍，只是我早已销毁那份报告，不然可以给你看看。”尔裕民坚定看着他，他知道，这是真话。
“你难道没有查出流言是谁传出的吗？”衣二三问。
“我查过，只是，流言是从庄园内部传出去的，庄园的事我并不插手，温叔告诉我他已经处理妥当。”尔裕民的眼神里带有无奈，犹豫再三他又说：“其实，很多事情我都无权作决定，作决定的也不是温叔，而是尔家背后的族叔辈的人，温叔也不过是按照他们说的去做。”
尔裕民自嘲似的笑了笑：“我不是我父亲，管不住那些蠢蠢欲动的长辈。他把我根本不想要的烂摊子交给我，尔家把我绑在这把椅子上当傀儡。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掌控着权力和财富，神秘莫测？”他突然大笑起来，抬高声音：“哈哈哈哈哈，狗屁！我连家都不敢回，连妻儿都保护不了！”
衣二三看着尔裕民从平静到癫狂，再到现在痛苦的流泪，他开始同情这个男人。懦弱让尔裕民一味地逃避责任，背负这些确实不易，但怨天尤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说得再多，也不过是借口罢了。
移开视线，被桌上的全家福吸引，一对幸福微笑着的夫妇，那是尔裕民和林玫，而尔裕民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他看不清晰小男孩的样子，于是拿过那张照片，熟悉的圆脸，是那个从人皮里钻出来的小孩。
后背渗出一层薄汗，衣二三指着照片里的小孩问尔裕民：“这是谁？”
尔裕民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微微发红的眼睛看向他手上的照片：“这是我儿子，尔玄。”
“尔玄——”，衣二三一时呆滞地看着照片不知该作何反应，这竟然是尔一的弟弟，那自己为什么会在第一封信见到他？
“有什么问题吗，衣先生？”尔裕民疑惑问道。
尔玄，照片中的小男孩笑得天真无邪，不似他曾见过的诡异模样，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可尔一也是他们的家人，衣二三心里抽痛，忍下心疼的感觉，他将照片还给尔裕民：“这就是你们最终放弃尔一的真正原因吧，有了新的继承人，他就可有可无了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尔裕民偏过头，气虚地反驳着：“尔一失踪后我派人四处寻找，但都没有他的消息。林玫在那时又怀孕了，我只能把重心放在她身上，尔玄出生时情况很凶险，他们母子趟过鬼门关才活下来。”
他紧紧盯着尔裕民，那张脸上在提到尔一时有的是愧疚和逃避，却在提及尔玄时流露出心疼。“呵呵”，他忍不住冷笑两声：“他们母子活下来不易，那你在乎过尔一的生死吗？你当然不在乎，你巴不得他去死吧，死了省得拖累你，拖累尔家。”
尔裕民无言，慢慢背过身去，大概是不敢面对他。衣二三胃里一阵翻滚，恶心得反胃，无声地干呕两下，他此刻只想离开这里。
衣二三冷冷道：“把信给我。”
闻言，尔裕民回过身从抽屉里拿出信封，在递到衣二三手里时，犹豫着开口：“尔一，现在怎么样了？”
盯着信封不愿去看尔裕民，接过信封的衣二三淡淡说了句：“死了。”那只要收回的手倏地停住，他还是抬眼看了一下，尔裕民愣在原地，那是怎样一种表情呢，悲伤中带着解脱。
他就不该有所期待，垂头拆开信封。
致尔一：
尔一，不知你现在身在何处，当年是爸爸没能力保护你，希望你能体谅爸爸的身不由己。爸爸妈妈这些年一直很想你，弟弟也很想见见你。你知道吗？你有弟弟了，他很聪明很懂事，我们跟他讲过他的哥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回来，我们一家人团圆，这次爸爸一定能保护好你，我们陪着你把病治好，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生活。我们真的很想念你。
你的父亲尔裕民
再也撑不住胃里翻腾的感觉，衣二三冲进卫生间，长时间水米未进让他只能呕出酸水，无力瘫坐在地上，他意识恍惚，那种心痛的感觉似乎不仅仅是为尔一，仿佛也为自己。
他宁愿尔一不是尔裕民的亲生儿子，林自昱至少还会为尔一的死去痛哭一场，可尔裕民粉饰太平般的一些话直让人犯呕，他不配当一个父亲，这句话自己没说错。
感同身受到尔一当年孤立无援的处境，衣二三觉得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全身，他紧紧蜷缩在地板上，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
摸到身下柔软的触感，衣二三艰难睁开双眼，强撑着起身，一阵头晕目眩又让他躺下，一双手扶住他，顺着这双手看过去，一张熟悉的脸靠近他，竟然是律哥，他刚想开口便被律哥的话拦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先喝点水。”
衣二三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才感觉到渴得要命，“咕咚咕咚”喝完一整杯，被呛到猛地趴在沙发上咳起来，律哥在一旁轻轻帮他拍背：“慢点喝，别急。”说着又帮他倒了一杯。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喝了，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看你，敲门一直没回应，打电话也不接，我想这个点你也不会出门，怕你出事就用钥匙开门进来看看，才发现你躺在卫生间里，浑身滚烫的，你怎么回事，发烧了自己不知道吗？”律哥担忧说道。
他用了点力，支撑着坐起来：“我没事。”
律哥也坐到另一处沙发上，眼神复杂，他疑惑回望，却看到律哥一脸不忍，从桌子上拿起什么东西递给自己。因为发烧的缘故，衣二三的反应迟钝，眼神移到律哥手上才发现是一封信，他不敢置信般猛地抬眼对上律哥视线。
“衣留，本来不该由我亲手交给你的，但是你出了事，只能由我来亲手给你这封信。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我没办法回答你。我只能告诉你，你已经接近真相了，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你会知道，现在你所有的疑问都不值一提。”
他不愿接过那封信，律哥无奈再次开口：“你想知道的真相就在眼前，我的使命也快要完成，坚持下去，相信我。”
律哥坚定的语气让他接下信封，他不知道为何律哥也掺和进这件事中，但他知道律哥说的对，已经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要坚持走下去，他必须要知道真相。
他想，真相可能不仅与尔一有关，还跟自己有关，逃避是没有用的，他不能成为自己像尔一的父亲那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