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年级里举办书法比赛的消息，像一阵微风吹过高二的教学楼。

明悦原本对此并无兴趣，她的时间被物理公式和竞赛题填得满满当当。

直到课间，她无意中听到路过的两个三班女生兴奋地议论：

“听说陈怀清也要参加书法比赛！”

“真的吗？他字写得超好看的！”

一听到这个消息，明悦几乎没有再犹豫，当天就去学习委员那里报了名。

比赛那天，没遇到陈怀清。

他们并不在同一个考场。

写字的时候，她写得格外认真，每一笔每一划都凝聚了心神。

结果出来，她和陈怀清，还有另外几位同学，都获得了一等奖。

获奖作品被精心装裱，张贴在教学楼一楼的宣传栏里。

下课间隙，明悦特意绕到宣传栏前。

在一众或娟秀或豪放的字迹中，她一眼就认出了他的那一幅。

写的是苏轼的《定风波》，“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他的字，一如他本人，清隽挺拔，结构舒朗，笔画间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力道，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明悦站在那幅字前，看了很久，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钦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向往。

从那以后，她做笔记、写作业时，开始有意识地观察自己笔下的字。

她找出他以前发在群里的、手写的物理题步骤截图，对照着，一点一点地模仿。起初只是不自觉的靠近，后来变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习惯。

她模仿他那个独特的“氵”偏旁的写法，学习他字与字之间恰到好处的间距。

这个过程很慢，却带着一种靠近他世界的、隐秘的快乐。

有一天，陈青薇来借她的物理笔记，翻了几页后，有些疑惑地“咦”了一声。

“悦悦，我怎么觉得……你最近的字体好像有点变了？”陈青薇歪着头，努力寻找着形容词，“好像更舒展，更利落了？和以前的字体是两种不一样的好看。”

明悦的心猛地一跳，像被看穿了心事，脸上却强装镇定，接过笔记随手翻了一下，含糊地说：“有吗？没有吧，可能只是最近写字比较快。”

她赶紧拉着陈青薇去了食堂，试图转移话题。

中午的食堂人声鼎沸，弥漫着各种食物的气味。

她们端着餐盘，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座位。就在明悦抬头四处张望时，目光如同自带导航，瞬间就锁定了那个身影。

陈怀清和欧凯他们正排在离她们不远的队伍里，等着打饭。

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同伴说话，侧脸在食堂明晃晃的灯光下，依旧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明悦的心瞬间柔软下来，又泛起熟悉的酸涩。

喜欢一个人，第一反应往往是自卑。

她偷偷地看着他，目光像轻盈的蝶，在他背上停留一瞬又慌忙飞走。

在嘈杂的人群里，她总能第一时间找到他，他的背影是她眼中自动对焦的清晰点，周围的一切都沦为模糊的背景板。

就在她又一次偷偷望过去时，队伍里的陈怀清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转过头，目光似乎朝着她这个方向扫了过来。

明悦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要跳出喉咙。

她像受惊的小动物，猛地低下头，假装认真地看着餐盘里的土豆烧肉，耳朵却烧得通红，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心跳声在喧嚣的食堂里震耳欲聋。

直到那迫人的视线似乎移开，她才敢用余光飞快地瞥一眼，确认他已经转回身，这才长长地、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手心却已是一片汗湿。

这场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他从未知晓。

她甚至不敢跟他对视。

因为只要一对视的时候，心里就会瞬间乱得一塌糊涂。

五月中旬，天气已经彻底转暖，阳光带着初夏的力度，炙烤着塑胶篮球场。

年级春季篮球赛进行到了半决赛，巧合的是，理一班和理三班狭路相逢。

场边围满了加油助威的学生，气氛热烈得像是要炸开。

明悦也被陈青薇拉着，挤在了理一班的阵营里。

她的目光，却早已不受控制地越过人群，牢牢锁定了那个穿着深蓝色球衣的身影——陈怀清。

他显然是场上的核心。

运球、突破、起跳、投篮，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舒展，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优雅和力量感。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抿着唇，眼神专注而锐利，在攻防转换间，像一头敏捷的猎豹。

又一次进攻，他在三分线外接到传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原地干拔跳投。

身体在空中形成一个完美的滞空姿态，手腕轻压。

“唰——”

篮球划出高高的弧线，空心入网！场边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明悦的心也跟着那个进球猛地一颤。

她举起手机，假装在给场上拼搏的同班同学拍照录像，镜头却不由自主地、贪婪地追随着那个最耀眼的身影。

趁着他弯腰系鞋带，额发垂落遮住部分眉眼的那一刻；趁着他进球后，与队友击掌，唇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丝少年意气的那一瞬间……她的指尖飞快地按下了快门。

中场哨声响起，队员们暂时下场休息。

人群有些骚动，明悦赶紧放下发烫的手机，低头迫不及待地查看刚才“偷拍”的成果。

屏幕上是她刚刚抓拍到的特写——他跃起投篮的刹那，球衣下摆因动作而掀起，隐约露出一截紧实的腰腹，阳光勾勒出他手臂肌肉流畅的线条和专注的侧脸，汗珠沿着下颌线滚落，动态感与力量感几乎要冲破屏幕。

真好看。

她在心里无声地赞叹。

就在这时，一阵风穿过喧嚣的球场，拂面而来。

风里带着旁边小卖部冰柜飘出的、淡淡的青柠汽水的清凉香气，也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几乎是同时，一道带着热气和汗意的身影从她身旁极近的距离擦过。

是陈怀清。

他正走向场边放置矿泉水的地方，恰好经过她面前。

因为人群拥挤，他的手臂，或者说是他那件湿漉漉的深蓝色球衣的衣角，轻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擦过了她裸露在外的小臂。

那一瞬间的触感，极其短暂，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她的皮肤。

“嗡——”

明悦感觉整个脊背都僵直了，一股麻意从尾椎骨迅速蔓延向上，头皮都有些发紧。

那被触碰过的一小片皮肤，仿佛被烙铁烫过，残留着一种清晰的、属于他的温度和摩擦感，甚至能脑补出球衣布料那略带潮湿的粗糙纹理。

她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声音大得盖过了全场的喧哗。

她甚至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他拿起水瓶，仰头喝水的喉结滚动动作。

风停了，青柠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手臂上那短暂的、意外的触碰感，却久久不散。

中场休息的短短几分钟，对她而言，像是一场漫长而刺激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