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是在玩水吗?”
岸上,一个梳着髫丫,颈戴平安锁,腰间系着白瓷罐的小孩,歪着小脑袋,明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星,疑惑地看着河里的少年。
少年趟着水的步伐一顿,水已蔓延至腰间,他转过身去,只见岸上的小丫头歪着头问。
见他不应,竟也下了水。
少年依旧站在那,看着水渐渐没过小丫头的小腿,他想,待到腰间定会觉得害怕的。
然而——
只见少年连忙往回走,俯身一把拎起已经被水淹没的小丫头,呵斥道:“这点小身板也敢跟着往水里走。”
“哥哥,水里好玩。”小丫头傻笑着,“哥哥,我们一起玩。”
少年冷着个脸,力气颇大地将小丫头拎上了岸,“回家去。”
小丫头被拎着也不挣扎“回家?可我...没有家了。”漫不经心应道,
风一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吸着鼻子。
这般下去,定会着凉。
少年冷着的脸,有些松动,一把拎着小丫头走到大树下,拾起被他抛下的包裹,拿出干净的披风,丢向刚到他腰间高的丫头。
力气真大呀!小孩想。
少年又捡来了一些干草和树枝,掏出火折子,一点,枯草瞬间燃起,渐渐地燃烧成灰。
他坐在小丫头对面,时不时往火里扔些枝头,“你族里总有其他亲戚,可叫你依附罢。”
说完,又对着小丫头一通打量,脖子上戴着的小金锁,身上湿透的衣裙也能看出价值不菲。
啧,还是个大户人家。
只见小丫头双颊红彤彤的举着手在火堆前烘烤着,循着声音望进少年的双眸,眨巴眨巴双眼:“都死了。”
死了的死了,活着的也死了,都死了。
少年丢树枝的手一顿,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沉默了。
半响,只闻“砰”的一声。
少年顿着声音望去,只见小女孩瘫倒在地,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
他连忙扔下手里的枝丫,俯下身去,两指停于小孩额间一探‘好烫’。
只见他神色暗诲不明,最后无奈得深吸一口气,只道真是麻烦。
遂俯身将小孩一把抱起,掂了掂心里暗想‘真轻。’
怀里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大抵是难受得紧,少年暗骂道:“真是娇气。”
“行罢,再忍忍,带你寻大夫去。”
宽阔的锦粼河,水平如镜,一阵微风吹过,水面微波荡漾,仿佛丝绸上的细纹。
岸边的一簇簇花丛,轻轻摇曳着它的花蕾,颤巍巍,飘飘然,芳香四溢,花团锦簇。
不远处的高山树木葱茏,叶子青翠嫩绿,如同帷幕般低垂,时不时地猿啼,从山中传来。
丹青卷,水墨染,浮生斑驳,斯人已逝。
————
晨曦微露,一轮旭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耀目的光辉倾洒而下,灿烂的朝霞铺满遥远的天际,照耀紫禁城。
在这多雨的暮春,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此时刚下朝,刘正清一身红色官服如枫,衣角处微有缝补的痕迹。
他瞧见不远处与人说话的宰相花长德,想起欠花家女一情,无论如何,都该寒暄一二,遂抬脚走去。
仅离三步远,却见其向攀谈人告别,匆匆离去。
“顾大人”刘正清喊住与花长德攀谈的人。
顾成武乃史部侍郎,官正四品,与花长德乃至交好友,曾一同师从前朝边老太傅徒弟,算是同门。
顾成武见刘正清,拱手问好:“刘大人。”
“花相匆匆离去,可是有要事?”刘正清问。
顾成武闻言,悄悄打量着,又想起前些日子花家女大摇大摆将其嫡子刘尚打了一顿,一时拿不准是否就此结了仇,遂支支吾吾:“这......”
刘正清见其犹豫,瞬间了然:“顾大人多虑,逆子冒犯元一殿下,我身为其父,自当向花相赔罪。”
“哦——,原来如此。只是殿下如今偶感风寒,相爷刚刚匆忙去往太医院寻那李太医去了,刘大人若要赔罪,当改日较好。”顾成武松了一口气,回到。
“了然,多谢顾大人。”
“刘大人客气,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回去,大人见谅。”
“哪里哪里,顾大人请便。”
不远处,叶成帷一身黑色锦袍,金冠束发。他自幼长于边疆,少时游历各国,耳力可谓是极好的。
只见他左手摩擦着银色的扳指,想起那夜里透过窗沿与其对视的干净又带着狡黠的双眸,轻笑出了声。
“叶兄,何事如此开怀。”从五品骑都尉百里耀问。
“想到昨日看的书籍罢了。”叶成帷敛了笑,淡淡应道。
百里耀嫌弃着,手搭上叶成帷的肩膀:“哎呀,书有什么好看的。走走走,听闻城西新开的酒楼,有上好的桃花酿,还是限量的,晚了可就抢不到了。”
叶成帷表情略显无奈,脚踝处的伤有些刺痛,想着拒绝,却还是抵不住这小子的热情,遂还是跟着走了。
也罢,毕竟质子无朝事,唯剩花天酒地可消遣一二。
花府
一枕云,乃整个花府最好的院子,占地乃花府的三分之一多些。
梨花木为门,雕梁画栋精美细致,侧面凿了一方碧波凌凌的湖泊,湖岸边种满了修竹,笔直苍翠,石桥流水环绕,宛若隐世桃源。
“云碧,殿下可醒了。”云莲端着水盆和手帕问。
云碧摇了摇头,抿着嘴,眼里满是自责。
怪她夜间睡得太死,若早些发现,小姐便不会着了凉。
小姐自七岁起,身体就弱得不像样,普通人的一点小风寒,都可要了她半条命。
那日夜里吹风,第二日便有些精神不济,夜里更是轻微咳嗽。
她自幼照顾花如锦长大,便留了心眼,连忙熬药叫其饮下,以为最多就小风寒,
不曾想还是起了热。
云莲放下水盆,拍了拍云碧的肩,安慰道:“那日要是我在就好了,不会如你般贪睡。也罢,总归你年纪尚小,切莫要自责,老爷已去请了李太医,会好的。”
大概半炷香的时间,花相领着李太医到了花府。
小侍卫请李太医入了房。
门外花长德欲跟着入房,却见大侍卫伸手拦住。
花长德这才想起,遂尴尬地收回了脚,等在门外。
花如锦,他的女儿,已不认他这个父亲了——
少顷,李太医方从房里走出。
花长德连忙迎上去问:“李太医,小女如何了。”
李太医抚了胡须,面色凝重,长叹道:“旧伤本就难愈,常人小伤小痛与其皆是大病,唉——,我开两副方子,三日一换。只盼这病啊,半月可好,不然啊又是遭罪咯。”
话罢,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花长德在门外,头往房里探了探,却被床前屏风遮挡,什么都没瞧见。
许久,苦笑着摇了摇头,离开了。
走前,还嘱咐大侍卫:“这几日便莫要让她出去了,也莫要跟她说我来过。”
说完,又觉得这些嘱咐多余,望了望湖边的修竹,直挺挺的。
不似他,曾经傲骨的脊梁,早就弯的不像样了。
............
难得晴天的暮春,正午太阳高挂,略带着暖意。
房内,花如锦悠悠转醒。
许是睡得久,浑身难受,喉咙干涩难忍,遂挣扎着从床上坐起
守在一边的云莲大喜,连忙端着水,让如锦饮下,一边对着门口喊道:“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门外众人不再沉闷闷的,神色明显放松了不少。
管家闻言,亦是抹了一把额上汗水,回去跟花相禀告去了。
饮上水的花如锦,喉间总算好受了些。
她背靠着床边,闭着眼,轻咳着。
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说得,大抵是她这般。
不一会儿,屋里絮絮来了人,端着刚熬好的清粥。
云莲小心翼翼服侍着:“殿下,喝些粥吧。”
如锦,缓缓睁开了眼,偏头扫视着屋内的人,却独独不见云碧,弱眉微蹙,哑声问:“云碧呢。”
云莲搅拌着清粥的手一顿,抿了下嘴,“云碧因照顾殿下不周,自罚于屋外跪着呢。”
话落,屋内噤声,云莲察觉花如锦的情绪,垂下眸呼吸亦轻了几分。
如锦亦细细打量着云莲,不言语。
半响,微微点头,语气平静:“换她来伺候,你们都退下。”
好一会,云莲才嗡声应是。
明明她已如此尽心尽力伺候了,殿下心中依旧是云碧。
纵是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少顷,云碧进来了。
双眼挂着泪珠子,一把跪在床边,手轻轻地抚上如锦的额,还有些烫。
看着如此病态的主子,云碧面上的自责和愧疚又多了几分,抬手比划着:小姐,对不起,云碧没用,没将小姐照顾好,请小姐责罚。
圆圆的小脸,双眼红彤彤的,泪珠子要掉不掉,像皇后宫里永湖的锦鲤,看着愣头愣脑,却又可爱极了。
“噗嗤——”如锦笑出了声。
好一会,笑得有些过了,不禁轻咳了几声。
如锦拍了拍云碧的小脑袋,笑着道:“你啊,自责作甚,本就不是你的错。他人之言莫入耳,无须从心。就算要罚,也当从我口中出,而非听信他人挑唆而愧疚自责。”
在花如锦看来,愧疚自责的当是她,而非云碧。
当年莫不是她,云碧也不会说不了话。
当年......
忽然,一阵‘咕咕’的声音,如同空荡的山谷回荡,传入主仆二人的耳朵里,本就因为发烧而双颊通红的如锦,这下更红了,
云碧破涕而笑,端起桌上的清粥,一口一口地喂如锦喝下。
后又哄着她饮下那碗黑呜呜的药。
云碧收拾完便扶着花如锦躺下,打湿帕巾敷在花如锦额上,后又往屋里添了些碳火,只为防止花如锦又受了寒,虽然早已暮春,天气不似早春般冷厉。
花如锦心安了许多,脑袋晕乎乎地,她缓缓地闭上了眼,鼻尖又闻见了那檀香,真真奇怪得很。
花如锦又陷入了梦里,她向来是个多梦的。
大抵现实太多求而不得......
紫禁城,椒房殿
“娘娘,今年的赏花宴,邀请的名单还未定夺。”阿婵捧着茶水,恭敬地对着上座雍容华贵的女子道。
皇后接过茶水,轻抿一口,润润喉便又放下,“按以往的来便行。”
阿婵轻轻地按着肩,细语道:“是,不过奴婢听闻相府元一殿下病了,可要——”
皇后一听眉头紧蹙,“又病了,可严重。”
“奴婢听李太医说,是感染风寒,殿下本就体弱,许是要遭些罪。”
“陛下那边呢?”
“陛下大抵国事繁忙,并未说些什么。”
皇后一听,眉头又紧了几分,思索着。
花家女非比寻常,对其荣宠堪比太子,甚至更过。如今病了,按理说陛下当比任何人都要捉急,如今却充耳不闻,究竟是何做派?
阿婵小心地捶着肩,力道恰恰好,见皇后陷入深思,呼吸亦轻了几分,生怕扰乱了思绪。
半响
皇后吩咐道:“阿婵,你命人去本宫私库拿些上好的人参补药送去花府。至于这赏花宴,推迟几日,等她病好了再举办也不迟。”
“是。奴婢这就命人去办。”
无论陛下对花如锦是何姿态,她贵为皇后,总是要做好的。
况且对花如锦好,于她而言百利无一害,所以她不仅要做好,还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待那花家女可是千般万般的好。
想着,她满意地微笑着,端起茶,轻抿。
茶冷了——
刚板起脸,准备对身边这群没眼力劲儿的奴才发火。
“太子殿下到——”
皇后冷着的眼瞬间和煦了起来,眼睛都亮了几分。
起身,迎接缓缓走到门外的儿子。
只见太子一身上好的白色锦袍,玉冠束发,皮肤白皙,身形偏瘦,看着温文儒雅。
走路——
走路却微微不甚美观
是的
北朝的圣上非正统不得民心,按理说其皇子当亦然。
唯独皇后所出嫡子是个意外,太子爷才名远扬,乐善好施,是于皇嗣之中百姓少数称赞者。
却于三年前意外,伤了脚,至今是个跛脚的。
未来储君是个跛脚的,朝臣可是第一个不同意,
然陛下至今都不同意废黜,皇后可是废了不少力气。
虽还在太子之位,却空有太子之名,权势早已被架空.....
“元儿可算来了,母后还念着你呢。”皇后微笑着。
“母后这话,儿臣昨日方来过的。”太子和煦应道。
皇后嗔怪地拍了一下比她高一个头的太子:“做母亲的,肯定愿孩子日日陪伴左右。”
“是是是,孩儿以后每日来三回,可好。”太子笑道,眼里却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虽为太子,自从脚伤至今,朝堂上的事便极少叫他插手,遂他有得是空闲。
太子恍惚,强颜欢笑,皇后自看在眼里,打从心里心疼极了。
扬起笑容,又打说着些家常话,转移太子注意力。
母子俩说说笑笑,相互打趣着,在这人骨头堆砌而成的紫禁城,画面可谓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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