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的一天,新的忙碌。“笃笃”的敲门声在身后响起时,陶朗正揉着脖子独自一人在办公室补病历。
闻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帅气的脸。五官精致,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含着潋滟的水光,宛如林中的狡黠的梅花鹿。
“陶哥!”来人喊道,笑容灿烂。
“小罗?”陶朗惊喜道,挥手招呼他,“你怎么来了?进来坐。”
两人在办公室的沙发相对坐下。
“陶哥,你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我还怕你把我给忘了。”一坐下罗奇便腼腆地说。
“我还没七老八十呢,这些天不够我把你忘了哈。”陶朗爽朗地笑道。
罗奇是陶朗入职六院后分管的第一个病人,190的大高个,做模特的。下楼梯时打滑摔了一跤,股骨骨折。
住院那会,陶朗对罗奇是上心得不能再上心了。一个是因为罗奇伤得确实严重,身边又也缺人照顾,不多去瞅两眼,他疼得脖子上全是冷汗也不知道要吭一声;二是因为陶朗新入职,而骨科科室的张主任为人严肃,管床医生要是答不上他查房时提的问题,少不了被突突地灰头土脸的,那突突人的劲就是陶老爸来了也得甘拜下风。
于是乎陶朗每日查房时对罗奇那叫一个事无巨细和蔼可亲,路过也要探个脖子问一句:“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就这样,罗奇平稳地度过了他的住院期,做完手术后顺利地出院了,陶朗也得到了张主任看似轻飘飘却实则沉甸甸的一句“不错”作为奖励,妥妥的win-win啊。
出院当天,陶朗俯下身和坐在轮椅上的罗奇微笑着拥抱告别时,心里头对自己的这入院来的第一位病人还颇有些舍不得。
没想到今儿还能再见到罗奇,看他走路的姿态,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陶朗是打心眼里高兴。“恢复得没什么问题吧?”。
罗奇拍了拍自己的右腿,回答道:“没问题,就是走得慢些。”
“那就好。”陶朗欣慰地点头,转而又问道:“你今天怎么跑医院来了?”
罗奇面露羞赧,从沙发上站起来,垂头拉开挎包,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卷轴来,他将卷轴打开,双手递给陶朗,目光也亮晶晶地移向他,郑重地说道:“陶哥,我是专程来给你送这个的。谢谢你前段时间对我的照顾,让我能够顺利康复,还给我介绍工作……你帮了我太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我只能想到这个了。”
陶朗在罗奇掏出锦旗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耳朵霎时就烧起来了,手脚不知往哪放了,眼睛也不知往哪看了。
木着脸接过锦旗,呆呆地拿在手里也不知作何反应。罗奇殷切的目光渐渐转为疑惑,陶朗才赤红着脸吐出一句:“都是分内的事没什么帮不帮的。不过还是谢谢你的肯定——这是我第一次收到锦旗,我得裱起来。”
罗奇神情一愣,然后笑出声来,桃花眼弯成莹萤的月牙,他满含笑意地说:“真的吗?那我可太荣幸了。”
陶朗咳了一声,好歹是从羞赧的状态中恢复了,他摆手认真地说:“治病救人是我的荣幸。”
“可陶哥不只是帮我治病而已,各方面都给了我很多帮助。”罗奇执着道,“住院的那段日子陶哥对我的照顾,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陶朗看着罗奇真诚的眼睛,心中一暖,没有与他争辩:“那算我们俩的荣幸。”
罗奇粲然一笑,道:“那我们两个荣幸的人可以合张影吗?”
陶朗笑:“当然!”
上午11:35
王者的微信收到了发小郭二转发的照片。
陶朗笑得像朵傻花一眼,穿着白大褂,和身边一人一同举着一面鲜红的锦旗。锦旗上头金黄的十二个大字写着:
专业无可挑剔
帅得不留余地
背景是在医院的办公室,窗外,是太阳照耀下灿烂的秋天。
【郭洱】:傻不傻?
【王者有敌】:哪来的?
【郭洱】:pyq,搁那得瑟呢。
王者退出与郭二的聊天框,打开朋友圈一划便划到了陶朗发的那条,点开原图看了会,给陶朗点了个赞。
2
收了锦旗的陶朗神采奕奕,补病历补得可起劲了。
午休吃饭,陶朗给自己加了个鸡腿作为奖励。端着餐盘和徐展志找位时,徐展志突然用手肘戳了戳陶朗,朝斜前方隐蔽地努努嘴。
“你看那边,我还没见张主任笑得这么和蔼可亲过。”
陶朗朝前看去,张主任身旁坐着的正是今天正式入职的程静。她穿着一件藕粉色的衬衫,与她娴静的气质很匹配。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个正着,程静朝陶朗轻轻点了点头。
周到而得体,仿若两人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陶朗端着餐盘的手收紧,视若无睹地别开眼神。
“你说,要我搞科研也搞得和程医生一样,老张是不是也能对我笑得这么灿烂?”徐展志没注意到两人的对视,自顾自地感慨道,“天天被老张**,**得我都要怀疑人生了。”
“可能吧,你加油。”陶朗敷衍答道。
“加油啥呀。我要有程医生那科研水平,我还在乎老张朝不朝我笑?你知道我昨晚我没事看了下咱程姐的履历,好家伙,闪瞎我的狗眼,不怪人这么年轻能当主治呢。”
“……这么厉害?”
“人能当院士的学生你说呢,你知道人博导是谁吗?”
“龚维亮呗。”陶朗下意识地回答。
“哟,你居然知道?”徐展志意外地你说,旋即眨眨眼调侃道:“你也去查美女的履历了?难得啊你?铁树开花了?”
“去你的。”
两人寻到座位坐下,徐展志又继续道:“我听我朋友说,程姐是龚院士这么多年带的唯一一个女博士,你知道骨科这行女生多难混的,程姐能混得这么风生水起的,实力绝对是这个。”
徐展志食指向上,指了指天花板。
陶朗扫了一眼他的手,垂头盯着餐盘中的炸鸡腿,刚刚还觉得香得不行,这会却没了胃口。
“行了迷弟,打住吧。吃鸡腿不?”陶朗问。
徐展志叹了口气,哀怨道:“亏我昨天还想入非非,没想到差距这么大。我是只能做人迷弟了。”边惋惜边把炸鸡腿夹进自个餐盘里,问道:“你咋不吃了,不是说要庆祝收锦旗?”
“给你吃吧,算祝福你也早日收到锦旗。”
徐展志狐疑地瞅他一眼,下一秒不客气地就抓起鸡腿大啃一口,然后抬起眼来朝陶朗笑得阳光灿烂:“朗儿啊,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上班头一个月我就收到锦旗了,怕你失落就没和你说哈哈哈哈!这下可算能和你得瑟了哈哈哈——艾玛这鸡腿真香~”
陶朗:……
把我的鸡腿还来!
心不在焉地吃着饭,陶朗的视线不着痕迹在斜前方那道纤瘦的身影上略过。
和程静分手时,程静说他是一条啃老吸血、一无是处的米虫。
那种心爱的人全盘否定,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的屈辱感,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仍然觉得血液凝固。
考研的两年,一个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插着耳机做题到深夜,无非是为了再见到程静时,能让她心服口服地收回这句话。
后来他渐渐走出失恋的阴影,这一执念仍会在他懈怠时猝不及防地出现,逼着他咬牙坚持。
陶朗清楚自己在学业上其实天赋平平,但他以为凭他这些年的努力,再见程静时不至于被她甩远。
可现实却是,在他还在因为收到人生的第一面锦旗而沾沾自喜时,程静已经在人才济济的六院当上主治医师了。
屈辱感悄无声息地在胸口蔓延,吞噬了他收到锦旗的好心情。他垂头,听到自己的心里传来一道自嘲的声音。
“承认吧,程静当初和你分手是对的,你可不就是一条米虫吗。”
手机突然“叮”的一声响陶朗的思绪。
来自新的朋友的验证消息,头像便是刚刚才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人。
添加朋友申请只有简短的一段话:我是程静,下班后有时间吗,一起吃个便饭吧好吗?
在医院的后门,当时陶朗给程静的回复是:不了,不见。
而此刻陶朗却捧着手机,慢慢地在键盘在敲下“好”字。
3
手术台的魅力在于,当你手握手术刀划开病人的皮肤的那一刻,心便如沉入了海底般宁静而专注,外界的纷扰、内心的挣扎,都不及患者的一根汗毛。
一台手术下来,陶朗看时钟,才发现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换下手术服回到休息室,才将白大褂挂好,休息室的木门便被“叩叩”地敲响。
陶朗的回过头去,目光平静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程静。
她仍穿着上午那件藕色的丝质衬衫,手臂上搭着一件灰色的大衣。头发扎了上去,优雅又干练。
“结束了吧?”她问,杏眸坦荡地对上陶朗的眼睛。
陶朗缓缓地点头,宛若失声一般的沉默。
两人间隔了一臂的距离走在秋日的街道上。
天黑得越来越早了,下午五点半,天空便已灰蒙蒙一片。萧瑟的秋风刮过,枝头的黄叶剧烈颤动,最终不堪重负地砸到地上。
程静率先打破了两人自医院走来保持了一路的沉寂,转头对着陶朗问道:“你想吃什么,听说这附近有家粤菜馆还不错?”
陶朗语气平淡地说:“随你。”
“那就那家吧。”程静看出陶朗的紧绷与戒备,利落地敲定地点,
粤菜馆内,菜已经上齐。两人相对而坐,面对着满桌的佳肴却都觉得胃口不佳。饭桌上弥漫这一种心照不宣的尴尬。程静大拇指在指关处摩了摩,主动牵起话头,“这家店你常来吗,看你挺熟悉的?”
陶朗:“偶尔来,这家离医院很近。”
他的态度算不上热切,总归不算过于冷淡,令程静松了一口气,点头道:“是,几步路就到了……你在六院呆了多久了?”
“差不多三个月。”
程静点点头道:“张主任夸你做事很靠谱……”说到这,她顿了顿,抬起头来看向陶朗,诚挚且认真道:“这些年你成熟了很多。”
握着筷子的手倏然收紧,陶朗的心在一瞬间酸涩难忍。他克制地垂下头,平复自己紊乱的呼吸。
陶朗表现得并不明显,但程静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他的异状。手指微蜷,她眼神复杂地移开了视线。
“不算什么,比你差远了。”陶朗很快便平复了呼吸,平静地扯扯嘴角。
平静中有淡淡的自嘲。
程静看着陶朗的脸,此刻真切地意识到,陶朗相比以往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他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笑?
程静的心跳一瞬间沉重至极。然而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浅笑道:“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啊。我下午还听说徐展至说你收了面锦旗呢。”
陶朗不知道程静这样捧他有什么用意,但也许这样的和谐的商业互吹本身是用意所在。
都是成年人了,过去两人如何,都不应影响两人在职场中体面地相处。
这不也是他赴程静之约的目的吗?
他端什么架子呢,挺可笑的。
陶朗于是配合着程静往下接话,“一面锦旗而已。你别笑话我了。”
说话间,他主动端起了茶杯,嘴角的弧度虽然略显僵硬,语调却与平日无异,“还没欢迎你加入六院,以后还请多指教。”
程静看着端着茶杯的陶朗,心中诧异,却实打实长抒一口气。端起茶杯与他碰了一下,微笑道:“在六院你是前辈,还请多指教。”
陶朗将茶水一饮而尽,摇摇头,道:“吃饭吧。”
程静拿起筷子,心中的担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卸下,让她轻快的同时有些恍然。一句压在心底的感慨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说出了口:“陶朗,你变得和以前挺不一样的。”
话一旦开了头,想说的话便会如泉水一般自己涌上来。何况这些话确实一直压在她心里。
程静吸了一口气,道“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和你说一句对不起。”程静道。
她迎上陶朗的目光,语气有些艰涩,神态却很坦然。“当年分手时和你说的话,我一直感到很抱歉。我当时……太偏执也太冲动了,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便把自己不愿意面对的失败归咎到你身上,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全部向你发泄。那些话它们都不是真的,对曾经给你造成的伤害,我想向你——”
“别说了!”陶朗突兀地出声打断了程静。
程静身躯一僵,愕然地看向陶朗,“你不愿意接受我的道歉吗?”程静轻声问。
陶朗摇头,伸筷夹起一只白灼虾,放进瓷碗里,筷子握得太紧,他的手也不稳,以致于筷子与碗沿碰撞出了清脆的声响。在脆响中陶朗头也不抬地:“吃饭吧。你犯不上和我这种人道歉,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太太平平地吃完饭,就当新同事聚餐了。”
程静面色僵硬,艰难地吐声:“我可以理解你不接受我的道歉。”
陶朗抬起眼来,眼神平静,他问:“我可以不接受吗?”
“当然,可是……”
“你放心吧。”白灼虾似乎和陶朗作对似的,陶朗试了几次都没夹起来,他却偏执地重复尝试着。“我也快三十的人了,接不接受的都不会影响我们的工作,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程静的脸冷了下来,“你觉得我是为了我们能在科室和平相处才向你道歉的?”
陶朗“哈哈”了一声,声音平常到显出讥诮来,“不是吗?”
程静对上陶朗漆黑冰冷的眼睛,压下心中升腾火苗努力平心静气地答道:“不是。这些年我——。”
“啪”地一声,陶朗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沿。
周边的人诧异地看向这对男女,服务员的目光也戒备地扫向他们。
程静的脸色难看,盯着陶朗没说话。
陶朗的手从筷子上移开,毫不躲闪地回视程静,他的嘴边挂着一个嘲弄的笑容,声音如冰刃一般锋利,让程静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什么这些年?这些年我的手机微信邮箱从来没有变过。你堂而皇之地说抱歉,你给我打过一通电话发过一条短信吗?——你没有。现如今早已时过境迁了,你跑来道歉了,除了担心我这条米虫影响你的大好前途吗还有其他理由吗?”
“我们已经不是彼此生活中的人了,我认为冒然发这种短信只会打扰彼此的生活。这就能说明我是虚情假意的吗?”
陶朗心中冷意蔓延,定定地看着程静,沉寂多年的愤怒在听到“打扰彼此的生活”时终于被彻底点燃,分手时程静对他说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如魔咒般响起,让他已经无法思考为彼此保留一些体面。他一字一顿地说:“怕打扰我的生活?程静,你毁了它的时候怎么不怕?”
【陶爸陶妈の小剧场】
上午11:35
陶妈妈:老陶,你快出来看看,你儿子发的朋友圈,收锦旗了
陶爸爸(在书房)(不耐烦地挥手):这有什么值得看的,我在他这岁数的时候已经拿了不下二十面了。
下午12:35
陶妈妈:老陶,你儿子怎么把拿锦旗的朋友圈删了,我上午忘记保存原图了
陶爸爸(在书房)(不耐烦地挥手):哎呀谁知道他又抽什么风,我存原图了,我发给你就是了。
晚安,我未来的读者朋友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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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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