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卖国贼

漏夜,一队奔马驰过山林,将这来之不易的安宁踏得粉碎。

练羽鸿睁开双眼,侧耳倾听床板下传来的震动,轰鸣阵阵,声若雷霆。反观乙殊,只见他趴在枕头上,像个小孩般,睡得流口水。

此大的阵仗恐怕来者不善。练羽鸿心中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忙将乙殊推醒,以作应对。

“乙殊道长,”练羽鸿低声唤他,“你们来这道观之时,里头可有什么异样?”

“没有啊……”乙殊提前被叫醒,满脸毛躁,迷迷糊糊道,“观内空无一人……吃食用具倒很齐全,但不是什么山精野怪的居所……”

“什么?!”练羽鸿脸色大变,忙追问道,“你确定?现在不是在说梦话??”

“不是……”

大地轰鸣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吆喝的人声与骏马的嘶鸣随之传入耳中,几乎已就在门外。

练羽鸿立时起身,穿上外袍,抓起骨灰坛与青其光,将衣衫扔给仍呆坐在床上,不知发生了何事的乙殊。

“……咋了?”乙殊一脸茫然。

练羽鸿飞速收拾好行装,将乙殊以外袍一裹,挟在腋下,人已攀着窗沿跳了出去:“这是一处马贼的据点,他们现在回来了!”

“啥?!!”乙殊傻眼了。

“有人来过这里,还未走远!”二人刚跃出后墙,便听道观中传来一声怒吼。

“弟兄们,追!!”

刹那间人喊马嘶,马贼们绕过道观,四散入各个方向,一寸一寸搜寻二人逃跑的踪迹。

背后火光闪动,喊声冲天,练羽鸿带着乙殊逃进树丛中,山林幽深,四周黑影憧憧,狂奔中难以视物,乙殊脚下一绊,险些一头撞死在树上,幸而被练羽鸿拉住。

“马马……马……”乙殊气喘吁吁,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别怕,马在山路中行不快的。”练羽鸿低声安慰他。

乙殊崩溃了:“……咱们的马在马厩里!!”

练羽鸿:“……”

“有脚印!两个人,这边跑了!!”一声呼喊传来,霎时群贼激昂,高声叫嚷着,策马围拢过来。

二人闻言更没命狂奔,灌木勾住衣袖,割成道道碎布。乙殊跌跌撞撞,全靠练羽鸿拽着才没有摔倒。

练羽鸿身体始终没有复元,顾青石种下的阴寒真气未解,旧伤又添新,一提气便丹田绞痛阵阵,尚不能自如使出轻功。

乙殊跑得快要呕血,实在撑不住了,伸手在怀中胡乱掏摸,想找些灵符贴给练羽鸿,不料手上出汗,符纸全粘在一起,颠簸中一个没拿稳,竟撒了个一干二净!

“我的符啊!!!”乙殊惨叫一声,恨不得一头撞死。

“听到声音了!就在前面!!”

“别管了,快跑!”练羽鸿大吼出声,回身欲查看追兵所在。

一道飞索自身后袭来,猛然套住乙殊的脖颈。

乙殊下意识揪住颈间的绳套,目光中满是惊恐。

练羽鸿睁大双眼,张口欲喊,刹那间乙殊整个人已从眼前倒飞出去,练羽鸿手中一空,只剩半截被扯断的袖子。

“哈哈哈哈!这可是我抓到的!”一名马贼抓着绳索的末端,眼看着如钓鱼般飞来的乙殊,不由哈哈大笑。

“还有一个,躲在树丛里。”

“怎么是个公的?”有人看到乙殊的脸,不由皱眉,“直接杀了罢。”

“不忙,先等会。”牵着乙殊的那马贼回头,挑衅地看了其他人一眼,“谁若能抓住另一个小贼,谁便先能先玩那小娘们,敢不敢来?”

“正等这句话呢。”一人大笑道,“驾!”

十几名马贼纵马进入树林,口中不住呼喝着,兴奋地搜寻着练羽鸿的踪迹。

乙殊浑身疼痛难忍,被绳子勒得几近窒息。

那马贼拽着绳子将他拖过来,一刀挑了绳索,抓着乙殊的头发提起,把刀架在他的颈间,朝树丛中高声大喊:“里头的人听着!若不想这小子死了,便自己滚出来!”

练羽鸿半蹲在树顶的枝杈间,脑中飞快思索着应对之策,闻言眉头深深蹙起。

马贼们驶过脚下的山路,并未发现他的身影,挟持乙殊的那人许久不见动静,随即抬手,以刀刃在乙殊白皙的皮肤间割开一道口子,他只觉颈间一热,殷红的血液霎时流淌而下。

“练兄救我啊啊啊啊啊!!!”乙殊立时放声惨叫。

“我在这!放了他!!”练羽鸿自树顶一跃而下,落在那马贼身前。

搜寻的人马闻声折返,火光照着雪亮的刀锋,明晃晃映出不怀好意的嘴脸,他们看向练羽鸿的神情中带着失望,又难掩残虐的兴奋。

练羽鸿虽无法使用内力,拳脚功夫及手上准头未失,若他独自一人,尚有信心借助地势与黑夜,将马贼们逐个击破。

但这些人显然也不是吃素的,人质在手,不怕练羽鸿乱来。

“我本打算割满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你就这么自己跳出来,扰了兄弟们的雅兴,太也没劲。”马贼以带血的刀背拍拍乙殊的脸颊,引得对方又是一声惊恐的大叫。

“不然这样罢,你自去选一个人,让他杀了你,我会考虑把这小子放了。”

练羽鸿冷漠地看向马贼,又与乙殊对视,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那马贼见练羽鸿迟迟不动,更没有痛哭流涕、下跪求饶,不由有些恼火,手腕一扬,欲再在乙殊身上下刀。

练羽鸿双目蕴藏怒火,终于开口了:“你知道我是谁么?”

“老子管你是谁……”马贼上下打量练羽鸿,见他一脸虚样,打扮穷酸,身上更是血迹斑斑,最开始就绝了绑架要赎金的念头,或许宰了熬汤还能提点鲜味。

“我叫练羽鸿。”练羽鸿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乃玉衡剑派首席大弟子,我爹是北方第一高手练淳风,我是斩胡之盟通缉令上的练羽鸿,我是……卖国贼。”

“这……”众马贼双眼放光,在这么长一大段话中,只听到了其中七个字——斩胡之盟通缉令!

“哈哈……哈哈哈哈!!!这可是足足一百两黄金啊!!”一人蓦然仰天大笑,这笑声中像是有妖力,引得其他听到的人亦疯了般大笑起来。

自张家头七夜过后,自己的身价竟提升了这么多。

练羽鸿仿佛被那几近发狂的笑声感染,哑然失笑。此一时彼一时,廖启等人对他恩将仇报,如今这一百两的悬赏金却能救他与乙殊的性命。

天意造化,当真深奥莫测。

癫狂的大笑过后,一人率先恢复清醒。那挟持着乙殊的马贼不信任地再次打量练羽鸿:“你怎么向我们证明你就是通缉令上那人?”

练羽鸿漠然抽剑,青其光出鞘。

“对……对!对!!”那马贼终于放下心来,声音亦激动起来,“就是这把剑!!错不了!”

众马贼闻言,更是欣喜若狂,简直恨不得扑上去抱着练羽鸿亲两口。

“发财了!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多钱!!”

“今晚运气这么好,不是在做梦吧……”

练羽鸿冷眼看着马贼们,仿佛眼前的欢欣喜悦与他毫无关系,他依然记得最重要的一事,冷冷开口:“慢着,把他放了。”

那马贼不屑地冷哼一声:“你已落到我们手中,还能翻出什么花样?通缉令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死!活!不!论!”

架在脖子上的刀已松了,乙殊被人粗暴地扯来扯去,毫无还手之力。他强忍着痛楚,眼睁睁看着练羽鸿嘴唇一张一合,淡然开口:“他是我的同伙。”

马贼:“……”

“……是!我是他的同伙!”乙殊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住大叫。

“将他一同交给斩胡之盟,说不定亦能拿到一份赏金。”练羽鸿说话不紧不慢,逐渐把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活的死的一样有钱。”马贼冷冷道。

练羽鸿淡淡一笑:“可如果我死了,谁能证明他是我的同伙?”

马贼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练羽鸿打断他道:“你若留他性命,我便为你作证,否则……”

乙殊:“否则损失就大了!”

一旁的某个小弟适时开口:“二当家的,最新的通缉令上确实写了他还有个同伙。”

被唤作二当家的那人面上表情几度变换,既是贪得无厌,又隐约觉得其中有诈,然而他此番带队二十来个兄弟,兵强马壮,又岂能让这两个金饽饽飞了不成?

言尽于此,练羽鸿不再开口,静静等着对方下决定。

不出他的所料,那二当家的很快便道:“把他们两个绑了带走!绑结实点!”

“是!”手下听令,喜滋滋地抢着上前给他二人上绑。

练羽鸿与乙殊双手双脚俱被绑住,步伐有限,慢吞吞地跟在几个看守的马贼身后,向着来时的道观走去。

其余人马亦动身折返,唯余那二当家的驻马不前,就在练羽鸿经过他身边时,对方却突然抬脚,猝不及防踹上练羽鸿的后背。

“哼,卖国贼。”他恨恨啐了一口,拨转马头,绝尘而去。

“练兄!”乙殊大叫一声,满面担心地看着他。

练羽鸿朝他轻轻摇头,面色如常,甚至报以淡淡一笑,示意自己无事。

时至今日,练羽鸿已不再是那个听不得半点羞辱的冲动少年,棱角与莽撞俱在变化无常的江湖中渐渐磨平,然而他的心底始终藏有一份血气与真性,就像他对穆雪英所说那样——如果有重来的机会,他还是会选择救他。

今日他独自固然能够逃脱,为了救下乙殊,不惜亲口应下卖国贼的身份。

真相固然重要,然而最为可贵的是他要选择如何活在这世上。

道观内尚余六名马贼,负责镇守据点,留待等候指示。

今夜原本的战利品是一名美貌绝伦的少女,她的衣衫鲜亮,价值不菲,衣角却已现出脏污、开线,仿佛已离家许久。

在二当家来之前,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留守马贼自觉去四周放哨,唯余一人守在她的身边,防止不测。

那少女歪倒在墙边,像是已陷入昏迷,一动不动。

二当家下得马来,抬步踏入道观,一边走一边吩咐道:“把他俩关起来,让人看管着。老子折腾半夜累了,把这小娘们也关进柴房里。总之在汇合之前……嘿,一定得尝尝她不可……”

少女闻言呼吸一滞,浑身禁不住地发抖,马贼们可不管她是否装昏,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拽起,推推搡搡进入柴房。

练羽鸿与乙殊走进院中时恰好见到此景,那姑娘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如同柔嫩的花朵一般,满面尘泥难掩娇美之姿,可怜脸颊两行泪水,摇摇晃晃,最终滚入脚下尘泥。

柴房大门“砰”地关闭,门锁落下,霎时陷入一片漆黑。

那女孩不死心地扑上来敲门,口中不住哀求,被人从外头呵斥几声,渐渐没了动静,唯余断断续续的哭声。

“真可怜。”乙殊怜香惜玉之心大起,联想到他们现下的处境,也只能感叹一句。

练羽鸿耳聪目明,知觉比普通人更加敏锐,从那女孩模模糊糊几句哭喊声中,听到些了不得的讯息。

押送的马贼将他们关进灶屋,深夜人困马乏,也顾不上仔细检查,对二人放了几句狠话,便在屋内寻了处地方坐下,不多时便打起瞌睡。

屋内看守一人,屋外两人,对面柴房看守两人,道观外有人站岗放哨,其余则散在各个房间休息。

练羽鸿同乙殊坐在角落,不到一刻钟,屋内屋外陆陆续续响起鼾声,时大时小,时远时近,他们显然是累得狠了,不知跋涉多久才赶到这处据点。

近日由于胡人现身之事,北方武林众派短暂结盟,马贼们的生意也不好做啊。练羽鸿心中暗自思索,但他们怎么会抓到她呢……

如若此人身份不假,应当比自己二人更有价值……不,自离开晋川后再未收到那边的消息,恐怕是出了什么事情。

乙殊性格本就冒失,半夜又逃又叫,伤也受了,高度紧张过后,猛然放松下来,竟支撑不住,昏昏沉沉打起了瞌睡。

练羽鸿白日刚从昏睡中醒来,夜间又睡了一会,此时尚不太困,向后倚靠着灶台,令乙殊脑袋靠在自己肩上,想让他睡得更安稳些。

四周静悄悄的,柴房中的少女似也哭累了,已听不到声息。

练羽鸿抬起头,安静地看向窗外,一轮下弦月遥挂在深蓝的天幕,散发淡淡光华。

居然已是这个时候了。他微一怔,离开涿光山竟有这么久了……

拂晓时刻,黎明未至,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练羽鸿以胳膊肘轻碰乙殊,将他叫醒。

“咱们走。”

与穆雪英共同行动时,对方太过强势,练羽鸿总拗不过他,只得随他一往直前的风格行事。

练羽鸿性格温和仁慈,与穆雪英作风恰巧相反,现下带着乙殊这个小拖油瓶,若要突出重围,更需加倍小心。

区区绳索,在练羽鸿面前如若无物,他轻而易举挣脱束缚,并为乙殊松绑。

练羽鸿伸手探入侧旁的大缸内,摸出一把大豆,随即屈指轻弹,豆子脱手而出,正中屋内看守的穴道,对方连醒也未醒,登时软软倒下。

乙殊先前在灶房内生火煮粥,对其中用具还算熟悉,凭借记忆翻出不少东西,摸黑递给练羽鸿一把菜刀。

练羽鸿接到菜刀,略一思索将其别在腰间,随后朝乙殊招手,示意他跟上。

二人自窗户翻出,练羽鸿人未落地,便即出手,只听“啪啪啪啪”四声极轻微的响声,院中四名看守应声而倒,鼾声停止,俱昏了过去。

乙殊指指后院,意思是现在杀过去?

练羽鸿朝他摆手,示意稍等,悄无声息地来到柴房前,屈指在窗框间扣了扣。

“……谁?!”女孩发颤的声音立时响起。

练羽鸿在乙殊疑惑且带着探究的目光中开口:“我们现下要去解决那伙马贼,无法顾及姑娘,给你一把武器防身。”

说着取下腰间菜刀,从窗边递过去,“当啷”一声,沿着墙根扔下。

那女孩怕到了极点,唯恐有诈,迟迟没有动作,练羽鸿也不勉强,带着乙殊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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