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面无数遍轮回的经验,许苔挑了个时机,趁姜阙去学堂时偷溜进院内,正大光明的给自己安了一个“新来贴身侍女小苔”的身份。
在幻境模糊认知的影响下,小莘小芜并没有怀疑什么,倒是姜阙回来后看到她这个陌生人出现在院子里,一个劲地盯着她看。
在大师姐充满探究的目光下,许苔感受到了久违的心虚。
当然,这种心虚对她来说很快就成了折磨。
不知道为什么,以往并不轻易把自己的需求表露人前的姜阙一改往常的行事,上午指明许苔去换别的的衣衫,下午又要她去上树折下斜斜的枝条,用膳时只留她一人侍候,晚间又召她为自己磨墨。
就连一开始众人轮换的守夜,也成了许苔一人的活计。
更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自从许苔有天晚上打盹被其他人发现后,姜阙不但没有处罚她,反而让她进了里屋守着。
若是让不明所以的人见了,还以为许苔才是与姜阙一同长大的贴身侍女。
小莘心底暗暗嫉妒,小芜看起来有些怅然若失,只有清楚自己假身份的许苔大脑清明,识海中甚至一直浮现系统给她编造的身世大全以及姜家侍女需要遵守的各项规定,有时还有干活指导手册。
她这几天读的字快要赶上在核桃宗好几年了!
虽说她从小在核桃宗作威作福惯了,看起来养成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可耐不住她学东西上手快。在前几次差点露馅后,许苔自觉已经把该掌握的东西掌握的差不多,甚至还有种诡异的成就感。
天知道大师姐的直觉有多强。
许苔站在小姜阙身后,阳光暖融融的洒在身后。她打了个哈欠,双眼开始迷蒙,脑中又回忆起前几日她单独布菜时姜阙的话。
她看起来漫不经心极,说的话却让许苔打了个激灵:“你真的是姜家的侍女吗?”
要知道,在这回忆幻境中,所有人都会在规则的作用下模糊外来者的身份,即使是回忆的主人也不例外。就单凭小姜阙会对她产生怀疑这一点,就足以让许苔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她正神游天外,突然被某人拿手肘捣了一下,回过神就看到小莘正对她怒目而视,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小鞭条。
伺候小少主竟敢走神!
小芜控诉满满的视线根本不加掩饰,就连许苔尴尬望天望地也一直摆脱不了。
小莘:我一直在看着你。
姜阙站在鹅卵石小路上,像是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身后二人的交锋,不紧不慢地开口,“花园里的花开得漂亮,只是不知鹅黄和藕粉哪种更配母亲。”
“藕粉吧。”许苔嘴比脑子快,“看起来很温柔,让人心里软软的……”
就像姜母给人的感觉一样。
她在小莘又一次莫名其妙的针对目光中讪讪闭上嘴,姜阙却自顾自摘下一朵藕粉色的花递给许苔。
“我下午课业繁忙,你去把这朵花交给母亲。”看着许苔老老实实接过花朵,姜阙破天荒说了一个长句子,只不过许苔怎么看那眼神都像不太单纯的样子。
她看着姜阙带着小芜小莘二人缓缓回去,大脑开始飞速思考。
三秒钟后,许苔放弃了思考。
她一路小跑到姜父姜母居住的院落。前面多次循环都是姜冉在和姜父姜母接触,姜阙自从见了她就一直看她看得紧,搞得她只能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和姜冉说话解闷。
对许苔来说,这正是个了解姜父姜母的好机会。
许苔腰间带着姜阙院子的玉牌,院外自然无人拦她。她两只手捧着花,小碎步走到姜母面前,低声道:“夫人,这是小小姐让我给您带的花。”
姜母正在院子中的小石桌上绣花。巧的是,她绣的也是藕粉色的图案。
她接过许苔手上的花朵,动作之美丽轻柔像是天边落入凡间的云朵,一阵风好像就能把她吹散。受一种不知名氛围的影响,许苔在收手时的动作幅度甚至也变得轻起来。
姜夫人真的是很温柔的人。
她突然感到有一阵涩意在眼眶里打转。
这样一个温柔到甚至看起来易碎的姜夫人,为什么会吞下手串自尽呢?
“你叫什么名字?”
姜夫人接过花后并未第一时间欣赏,而是出声询问了许苔的名字。
“我……回夫人,我叫小苔。”许苔看着没人注意的姜冉趴在墙外树上对她打手势,福至心灵的加上了敬语。
“小苔……苔花坚韧,你的父母一定希望你平安长大。”姜夫人勾起一抹笑来,轻轻将那朵花放在绣品旁边。两朵花同时绽放在桌上,竟分不清哪朵是真哪朵是假。
“我没有父母。”许苔扣了一下手指,“只要不是想让我和青苔一样庸碌一生就好。”
姜夫人把视线从花移到了许苔身上。说来奇怪,明明她的视线很轻柔,可掠过许苔裸露在外的皮肤时,她竟感觉到一种深深的颤栗。
为了逃避这种陌生的感觉,许苔看着桌面上并蒂一般的花朵,想起了大师姐脸上少见的笑容:“夫人,小小姐给您送了花,您要不要也回给她一朵?”
“我看小小姐很少离开她的院子,就算离开也是在花园和学堂之间徘徊。她还是个小孩子,肯定会不开心的。”
许苔眼睛一亮,越说越来劲,完全忽略了姜冉在墙头拼命提醒她“不要跟幻境中的人产生交集”的动作,“她……我很喜欢有人送给我那种不贵重却很有意思的礼物,很新奇,感觉每天都有新的惊喜。”
在核桃宗刚与大师姐接触之时,她依稀记得有段时间自己不知道怎么想得,天天拾一些没什么用的小东西偷偷放到大师姐门口。要么是路上剔透晶莹的小石子,要么是树上鸟儿掉落的羽毛……总之每天都会放一些。
虽然她对那段时间的记忆已经记不太多,可当时面如平湖般静寂的大师姐,的的确确是笑了的。
虽然不知道当时自己送的什么戳中了她的笑点,可送礼物这个操作一般都不会猜错。
许苔想到前几次循环中大师姐偶尔望着姜母院子时流露出的思念与失望,大胆的与姜母直视道:“小小姐很想念您,您难道不想她么?”
听到这句话,姜母终于肯把注意力移到她身上。
她应该责罚于她。
姜家家规甚严,特别是对女子的规训到了几近严苛的地步。主母无事不得外出,婢女更是要牢记满满八十八页的规矩,凡违背者,轻则口头训斥罚去月供,重则压入惩戒堂酷刑沾身。
姜母身陷姜家几十年,各式条例规矩早已烂熟于心。身为侍女,小苔已犯下数条大过。
第一过,未经允许直视主子。
第二过,递物时并未托举过眉。
第三过,擅自猜测主子的想法。
第四过,对主子的选择做出干预。
第五过,初次与主子相见并未三跪九叩。
第六过,未经允许与主子的距离相隔七步以内。
这些过错,最轻也要让她受三十道鞭刑。
姜母看着这个格外胆大的女孩,脑中却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推动着她轻轻掀过这段记忆。最后,她只是顺着许苔的思路走下去。
她的确思念姜阙,有的时候眼前甚至会出现姜阙就在她身边从未远离的幻觉。
可长老们不让姜阙接触外人,尤其是她的亲生父母。她和姜父平日里与姜阙不得见面,不得交谈,不得近身,这些年只有生辰日能见到姜阙不说,就连她要看望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要朝上递三道呈词申请。
姜父深陷局中雾里看花看不明白,还以为自己能凭借孩子的力量翻身,殊不知长老们明里夸赞重用他,只是把他推向了众人嫉恨的风口,分散众人对姜阙的关注度,并没想过把家族重要之事交付于他。
姜阙是她的孩子,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骨肉,哪有母亲不想让女儿天天陪在自己身边呢?
可姜母不能提出质疑,也必须接受现实。只要姜阙能好好的,在长老们安排的道路上走向光明就好。至于和父母的感情,如果这种感情对她来说是一种拖累,没有反而最好。
可现在,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孩说,姜阙怀抱着与她同样的心情。
只要知晓这一点,姜母便觉得这些年的苦苦忍耐都是值得的。
可她能给她的孩子什么呢?
她不能给姜阙纯净的本家血脉,不能给她母家显赫的背景。长老们从小便让姜阙看了无数稀世珍宝,想必她有的东西姜阙早已经见过,而她都没见过的东西,自己又从哪里拿出来送给她呢?
姜夫人眉间的郁色更重,眼底是几分力不从心的无奈。她轻轻叹了口气,侧身避开了许苔热烈无比的视线。
她以为沉默能逼走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侍女,没想到她的视线反而越来越热烈。在这股炙热的期待中,姜母只得开口拒绝。
“……我这里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明明姜母笑得依旧温柔,许苔却从中看出些为难又无奈的勉强。
“有的有的!”许苔高声的话语将那勉强直直打断。她笑得灿烂,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双手拇指食指比出一个“八”状,食指指尖小狗尾巴似得摇摆了两下。
“最新奇的东西,不就在夫人您身边吗?”她笑盈盈地拿起桌上的绣品,布上面生动无比的花朵颜色映衬在她的眼底。
“花园里的花是有很多,小小姐从小到大见过的东西也不少。可是我保证,这朵花她绝对没见过。”
这堪称僭越的大胆举动让姜母心中一紧,见周围没有旁人才松了口气。
这幅绣品是她亲手绣成,纹路样式皆随心而行,只论独特的话绝对能担得上。可她的绣工并不算好,可能还不如姜阙身边侍候的侍女;这块布料也并非珍品,不过是房中普普通通的一块丝帕。
姜母看着被许苔举到脸颊的绣品,藕粉色的花朵在阳光下像是泛着微光粼粼,她仿佛透过许苔亮晶晶的眼睛,看到了小姜阙的脸。
罢了。
决定将绣品当做礼物的那瞬间,姜母居然感到了久违的紧张。
就算那孩子看不上这绣品,小苔这侍女看着机敏,总不会告诉我。
她这么安慰着自己,内心紧张又欢欣,紧张见多识广的姜阙会不会嫌弃这块布料,欢欣自己能与许久不见的女儿交换信物联系。
许苔正要带着姜母的绣品告退,却见树上的姜冉又在打手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传音入耳。
“姜父来了。”
与鹤春山的传音同时在许苔耳边响起的,还有小芜对着姜父姜母的请安声。
小芜和浑水摸鱼全靠幻境模糊认知的外挂不同,她是实打实在姜家训练了近二十年侍女,请安姿势问候语句样样规整,完美的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她说主子看许苔待的时间太长,让她过来看看,语气恭敬又婉转,简直就是长老们最满意的侍女典范。
姜父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身上。
许苔在一旁遮挡不住小芜,眼睁睁看着让他们轮回无数次的罪魁祸首像是狼见了肉,眼神几乎下一瞬就从死寂涣散转换成温和儒雅。
你也太能装了吧!
许苔低着头掩饰自己抽搐的嘴角,心里早就把姜父骂了个狗血喷头。
而且不是我说,你这老男人就是跟小芜杠上了是吧,她过来你才出来!
许苔气鼓鼓地把绣品塞进袖中,继续低着头翻了个白眼。她见姜母看着桌子上姜阙送来的花朵出神,并未注意这边众人,连忙要拉着小芜告退。
可直面小芜垂着眼眸的那瞬间,许苔却愣住了。
姜阙院里的侍女们都说小芜的眼睛跟姜阙长得像,连周身安安静静的气质也很像。
可正主在现场有了对比,许苔突然发现侍女们的话说得不对。
与其说小芜与姜阙相像,不如说……
——她与姜夫人极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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