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林续就算进入了高中的最后半年。

她很聪明，有些事情不想多想，对于苏隐的那份有些畸形的感情，讳莫如深，三缄其口。

“林续，走吧，我带你见见杨老。”苏隐放下手机。

“来了。”

林续一脚踩进雪里，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一点凉意随之透过袜子进入体内。苏隐从红色围巾里抬了抬下巴，镜片模糊，一说话白气飘忽。

“你考完想吃什么？”

“吃点，嗯，火锅吧。”

吃不腻了。

“行。”苏隐赞同，拉开车门，林续自觉坐在副驾驶座上，看她带着点闲适与优雅地将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问她：“当时你来ktv接我那会是没驾照的吧。”

“嗯，没有。”

“那我想……”

“别想，成年就去考。”苏隐淡定：“要遵纪守法。”

“好意思说我。”林续嘀咕。

A大的校门大气典雅，门口的数只余光秃秃的杆，偶尔有雪落下，一派清寂。

林续挽着苏隐，手在口袋里搓了搓，手指冰凉。

物理系的杨老是国宝级的院士，一生中建树颇多，70多了身体还硬朗，看她们的目光犀利。

“喝茶。”他将两杯茶往她们的方向推了推。

“谢谢您。”林续不卑不亢。

“我没时间，你最好在一个小时内写完。”杨老将一张A4纸递给她，林续接过，本以为会是一堆的题目，不料只有一句话，而且相当抽象。

［请简述时空旅行的可行性。］

林续：“！！！！”

这题她会！！！专业对口了啊！

本来正奋笔疾书，写着写着就慢了一点，林续的思路稍微发散了一下。

对于时空穿越，有一个著名的祖母悖论，即如果能回到过去，你能杀死你的祖母吗？

关于这个问题，目前有大概三种假说。

第一，自由意志丧失说。认为可以回到过去，但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看着过去的自己做出相同的事。无法改变过去。

第二，逻辑说。为了在逻辑学上不产生悖论，认为无论如何你都无法杀死祖母，可能是会在中途被各种事阻挠，也可能是祖母以某种方式活下来了。即认为无法改变未来。

第三，平行时空假说。认为可以杀死祖母，在你杀死祖母的那个时空你将不再降生。未来可变，过去亦可变。

她突然想到——

要是她和苏隐之间的关系也和这道祖母悖论一样简单就好了。

相见是合理的，物理学认同了这样的苏隐。可是相爱是……爱情不归物理管，任她物理再怎么好都不行。

冬日的阳光从窗外打在林续身上，林续指间顿了顿，中性笔的油墨晕开一小块。苏隐在她身边喝茶，时光都慢了下来。

永恒。

孤独。

这是林续面对宇宙时产生过的恍惚感。

顺着逻辑和时空的线慢慢往前，林续总害怕自己会像失去了解未知和真相的权利一样失去苏隐。

人类面对时间，总是过分无力。

“时间到了。”

林续将纸递给杨老，他接过细细地看，没什么表情。

林续不是很慌，她端起已凉的茶水安静地啜了口。

良久，杨老才放下纸，不苟言笑：“九月来报到。”

林续站起来向他鞠了一躬。她很尊敬杨老，于道德于才华都是。

苏隐微笑着向他告别，临走时杨老又看了她们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苏隐微笑。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很像。”杨老摆了摆手，不太习惯唠家常，但她们连临别时鞠躬给人的感觉都一样，只觉得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温文尔雅的气质。

挺好的，是正直又优秀的孩子。

苏隐向他点头致意。

出了A大，苏隐拨弄几下围巾：“你想不想去我们研究所看看？”

“现在？”林续寻思着这才刚过完年没多久呢，不愧是资本的力量。

“看吗？”

“看。”林续跟上苏隐。

研究院离A大不远，现在还没人。苏隐开了门，先是牵过林续的手，录入她的指纹。

“手好冷。”苏隐在她指尖揉了揉。

“写字嘛。”林续将情绪隐藏。

出息点。

也不至于那么缺爱。

“进来。”苏隐开了灯。

林续瞬间被专业的一些设备吸引，微微挑眉：“我们不是学物理？为什么有离心机？”

“我们不止这一个项目。总之普通装备还是挺齐全的，你随便看看。”苏隐慢慢走近。

林续歪头看她，觉得她穿起白大褂来应该很好看，冷冷清清的：“我什么时候能来？”

“你九月去A大上课，就能先过来适应着。”

“九月之前呢？”

“你想干什么？”

“我……”林续没想好。

“先自学着吧，我的几篇论文和专利记得再研究一下，时间机器的原理我会先教你。”

“哦。”林续觉得无聊，突然有好点子：“苏隐，你想和我一起去旅游吗？”

就她们两个，一起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许这样她们能更了解对方一点。

苏隐静静看她一眼：“……乖。”

林续识趣地闭嘴，内心泛起淡淡的苦涩。够了，好歹给个理由啊，骗骗我也行，我会信啊。

非要那么透明，如果觉得她们之间不存在欺骗的话，就告诉她啊，告诉她她心里在想什么。

三十岁的苏隐完全了解林续，可是，她不开口，十七岁的林续怎么能了解这漫长的十三年时光，她怎么知道她即将经历什么，她又没有参与过苏隐的另一半人生。

整整十三年啊。

所谓天堑，大抵如是。

说话。

别装哑巴。

“你看到了，改变过去是可行的，但对于我们，未来不可变。”苏隐在阳光下看着她，脸色是冷静的苍白。大概是雪太亮堂，让苏隐冷意逼人又模糊不清。

我知道。

我都知道。

过去可变，未来不可变。

林续的使命，林续的未来。

“我必须在留下了基本完整的时间机器制造思路才能放心离开这。”

离开哪？你说的最好是旅行的事。

“不然你一个人没办法完成。”苏隐冷漠地陈述事实，林续明明早就知道，但还是遏制不住一阵心脏抽痛。

她恨自己过分聪明。

也恨自己过分了解自己，恨自己那么冷漠。

两个人注视着对方，林续直直盯着苏隐。

苏隐眸光闪躲了一下。

你躲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谈恋爱呢。

林续本来窜起的火气却被自己硬生生压下去，她闭了闭眼，最终开口，声音沙哑：“……我知道了，去吃饭吧。”

吃饭真是个好东西，百用不腻，用来缓解尴尬给对方台阶下最好了。

苏隐说好。

林续坐在她车里，觉得她们之间没有答案的事情太多了，心照不宣让问题堆积，要么无疾而终，要么到时分崩离析。可是，两个一样的人在一起生活，弱点太明显而两个人都无法修补，这是命定的。

一人独处时会孤单的话。

为什么换成了十七岁的自己和三十岁的就不会。

明明也是一个人。

三十岁的我，好像并没有比十七岁的我坚强。

-

一天天的，林续就在家里学物理数学。

因为是喜欢的学科，倒也没有很无聊，但偶尔看着静悄悄的房子，会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种感觉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苏隐睡前给她盖被子并温柔地说一句：“晚安。”

冬天入春天，雪化了，A大门口的老树也发了芽。

林续无比期待九月。

期间杨老偶尔让林续来学校旁听，苏隐在门口放下她，自己则转身走入研究院的时候，林续会微妙地欢喜。

九月啊。

五月上旬时，蔡老师发来微信：［林同学，你再不回来要赶不上高考了。］

［不用了老师，我保送了。］

蔡老师：“？”

他们学校什么时候有报送名额了？

［林同学，一次考不上没关系的，你物理那么好，怎么还是能上个一本的，不要放弃啊！］

林续叼着棒冰，觉得自己确实是变了，再到这样需要解释的时候心情平和。

林续：［（图片）（图片）］

林续：［老师您看，这是A大杨院士的推荐信。］

虽然到时还要参加校测，但杨老能打破千年固有的程序思想不拘一格选人才，林续很佩服。所以这个高考是不会去的，就算为了杨老她都应该享受一下特权。

对面没再发来信息。

过了不久，顾辞发来一句：

［苟相忘，勿富贵。］

好歹毒的发言，林续气定神闲看她表演。

顾辞：［你小子进化不带我］

顾辞：［忘恩负义的饭搭子］

顾辞：［我高考你必须来送奶茶，在门口一见到我就喊‘顾辞女王辛苦了’］

顾辞：［听到没有（微笑）（我要把你们豆沙了）］

林续轻“啧”了一声。

骨感的指节敲了敲桌面，林续微微曲起腿，眉眼松散。

去不去呢。

少女在一个冬天又拔节生长，像颗挺拔的白杨，脸型也是越发锐利，眼角的弧度反而是耷下，像极了温和又多情的坏女人。

六月。

顾辞顶着大太阳出考点，随着人流走出校门，觉得真tm爽。

心情舒畅，看天也蓝，云也白，哪哪都好。

直到一出来她看到一条横幅，宋体字配大头照，里面顾辞靓女傻乐加剪刀手，上书：高三十六班顾辞女王殿下高考辛苦了！

那一刻顾辞内心无数草泥马奔过，对着勾了下黑色口罩似乎是笑了一下的清雅少女狂奔而去：

“你要不要这样谋害朕？？？”

“好歹把我照片p一下啊！！！受够你们这些理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