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续被手机闹钟吵醒，此时天还未大亮，她被未关的灯刺了下眼。

矫情地想：“人生也就这样了，一塌糊涂。”

她慢吞吞地起床，床单黏住伤口，撕扯间血迹渗出，恍若未觉。

拉开窗帘，六点的街道灰蒙蒙一片，玻璃的凉意从指尖穿到心里。

很普通的早晨。

再过一会，就会有人起床，洗漱，小孩会开始大声问她妈妈穿什么，街口的早餐店会忙碌起来，公交会挤，地铁会挤，学校会开始早读。

就在这个普通的早晨，林续心平气和地想：“就今天吧。”

“自杀的日子，就今天吧 。”

只有对着镜子时，林续才恍然自己的眼眸里早已没有求生的**，一片漆黑，像极了自己桌面上那本《时间简史》封面上的黑洞图片——连光都无法照亮一点。

哦，早该走了。

留下一具空壳，太浪费资源了。

她给班主任发了信息请假，甚至有心情去常去的小摊那买包小笼包。

卖小笼包的阿姨看到她脸上的伤，欲言又止，可能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终究归于沉默。

小笼包是好东西，可以补充碳水，脂肪还有蛋白质，还是热乎乎的，汁水鲜香。坐在客厅里吃完小笼包，她什么也没干，就这么静静地回想自己短暂的十六年人生。

太阳从东向西不紧不慢地转，光阴就那么粘着余晖。

她不是冲动，她想死，已经想了四年。她给了自己四年的期限，看看自己的想法会不会改变。就像是小时候做过的实验那样试验自己的存在，她想着，要是一条金鱼，不给它吃的，可以活多久？

十二天。

要是是人类呢？

七天，她试过了。

人类好像还不如金鱼。

她很尊重自己的，给足了自己时间。至于为什么是四年，纯粹是因为喜欢“四”这个数字。人们讳说“四”，以其与“死”同音，林续心疼，他们不喜欢，她偏要喜欢。

夜幕渐渐降临，她已将人生中快乐的事反反复复想了多遍，有很多时候她会将这些事拿出来咀嚼，以捱过至暗时刻。

也许是产生了抗药性，她嚼着已经没有一点回甘的记忆，还是不忍心吐掉。

比如 ，八岁那年，林汪洋随手给了自己颗糖。

比如，十岁那年 ，班里来了新老师，她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比如，十二岁那年冬天，一个陌生的老奶奶喊住她，用乡音叫她“宝宝”，让她不要穿那么厚，赶路要出汗的，目光和蔼。

比如，十三岁那年，她突发急性肠胃炎，自己一个人忍痛去医院，刚下楼，感觉自己要吐在路上了时，只见过两面的图书馆老师喊住她，和旁边的老师说：“这是我学生，我去看看。”问她要不要帮忙。

比如……好像也没有更多了。

好事回忆够了，林续开始想自己封存在心底的记忆。不是为了渲染仇恨以坚定死志，只是一视同仁自己的记忆。

好的，坏的，她全部接受。

比如，林汪洋扯着她头发往墙上砸，一边砸一边骂她婊子生的。不顾年幼的她的哀求，连个保姆也不给她找，留她一人在房子里像是想生生饿死她。

比如，学校同学明明天真却残忍异常的嘲笑。

比如，那个老师不怀好意打量着她的胸口的目光，也是那次长到十二岁没人管的林续才知道胸衣是为何物。

比如，一开始收留她吃午饭的邻居一家渐渐用不满的目光打量她——林汪洋不是有钱吗？怎么要不到？这不是他女儿？你不知道，他娶了个新老婆，有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过得好好的，谁管这个赔钱货？

比如，那个男生想拖她进巷子，被她一砖头拍成重伤，也是那一次，林续觉得可以理解林汪洋——血腥味，对方奄奄一息的样子，令人上瘾不是吗？

比如……太多了，根本想不完。

23:00

林续起身从厨房拿了把水果刀，耐心地磨锋利。

她来到浴室打开浴缸。

林续苍白的手指抚过薄而寒的匕首刀刃，任由浴室里蒸腾的水雾模糊着双眼。

浴缸里的水满到溢出，林续后知后觉地伸出手关上，白色短袖随着她的动作而愈发空荡。

她脸上，手臂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淤青、血痂，瘦而白，眼神黑得吓人，清而冷，却没有生气，只是一派死寂。

她随意地走出浴室，从凌乱不堪的客厅穿过，在外卖盒子，脏衣服，被她砸坏的电视残骸中准确无误地捏起自己的手机，另一只手挖出一罐啤酒熟练地打开灌了一口。

23:57。

差不多，林续心想。

再过三分钟，她就可以离开了。尸体泡在浴缸里会变得肿大，发白，在炎热的夏天里迅速腐烂，引来的只会是苍蝇和蛆。大概一个星期后，楼上楼下的邻居会开始觉得臭味异常，来敲她家的门，找物业，报警。

林汪洋大概会随便找个殡仪馆把她火化，大概还会因为除去了那么个不顺眼的东西而舒心。

她会被装在一个小匣子里，此后再不会有人记得她，也许学校的同学会听到什么传闻，流露出一点悲伤，但仅此而已，很快也会忘记。另外一群人甚至会觉痛快。

她喜欢墓志铭，但是遗憾的是她可能没办法土葬了。要写遗书什么的倒也可以，写什么呢？啊，好像来不及了。

捏扁啤酒罐，林续看着数字跳到23:58。

她可以反抗，她可以。

童年的阴影却猛然扼住了她，林续指尖泛白，被扼得喘不过气。她冷漠地审视着倒影里的自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是个强大又强壮的人，轻而易举地可以杀了她。

他掌控着她的一切，他不会被打倒，他是怪物。

他是……她的亲生父亲。

而她甚至不敢报警。

她可以像对付那个男生一样一砖头拍死他。林续开始颤抖，瞳孔因恐惧和兴奋放大，但是她的脸上一直没有多余的表情。一直都是这样的，她一直和他人对抗，一直战斗而存活至今，今后也会这样，永远永远，到死为止。

她可以的。

但是她……好累啊。

林续颓然坐下，少女清瘦的面庞看不到一点活力朝气，除了麻木，还是麻木。

数字跳到了23：59.

林续正打算起身，门响了。

林续愣住了，这肯定不是林汪洋，他知道密码，而且他从不按门铃，一直都是砸门。她也很肯定自己没点外卖，那会是谁？

“你好，可以开一下门吗？”

“……谁啊？”林续没动，握紧了手中的刀。

门外的女声冷质似深秋的霜，只是听着怎么莫名熟悉？

“这里是未来的你。”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林续僵在了原地。

时间跳到了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