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舒向来知道。

她在冬天时极其容易受凉，一发作就止不住地咳嗽，严重的话嗓子也会疼。这毛病在工作之后便愈发严重。

来得迅速，送走却难。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多星期，她声音仍是哑的。

有天，她走进教室上课时，突然发现她那常日笑脸对人的小课代表罕见地冷了脸。

徐聆夏站在讲台边上，手边还放着多余的试卷，眉眼沉了下来，竟隐约显了怒。

她冷声道：“别吵了。是没有试卷吗？可以再发几套给你。”

原本还吵哄哄的教室登时安静了下来。

徐聆夏余光瞥见门口落进一道身影，望过去时向晚舒已然踩上了讲台。

她顿时嘴角上扬了些许。

向晚舒经过她时，弯了弯眉梢。接着垂下眼帘，悄然地，近乎气音地说了句。

“谢谢。”

*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寒风刮过枯枝，不留一点痕迹。

徐聆夏用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同姜颂慢慢往饭堂走去，呼出的白气在冷冽的空气中消散。

“好冷。”

姜颂巴掌大的小脸缩在棉帽里，鼻尖也冻的通红：“冷就快点走，到饭堂就不冷了。”

徐聆夏仰起头，凝望着发灰发白的天空，无端想起办公室的天花板角落。

满是灰尘的，一扫帚过去能落满鼻子灰。

徐聆夏问她：“你说，什么时候会下雪呢？”

铺天盖地的，将一切好的坏的，显露的隐藏的，清晰的朦胧的东西，一并掩盖在厚实的雪下。

湖城一中的雪景会是怎样的。

姜颂没立刻应她，盘了下日期才说：“应该就这几天了，我记着去年也是圣诞前后。”

她转了转眼珠子，尔后露出道意味深长的笑：“你不会，计划着、做什么吧！”

姜颂藏着话没说完。

那可是初雪。

徐聆夏白了她一眼：“我觉得你才是有计划。”

“我可没有。”姜颂用肘搡了下徐聆夏，“别乱说！”

徐聆夏乜她一眼，半响才道：“听班长说，想约我们圣诞晚出来玩。”

姜颂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他特地问了小阮能不能一起来。”

姜颂登时瞪大双眼，耐不住上前扒拉她手臂：“真假？你同意了？”

徐聆夏：“当然没同意，也没拒绝，说要回来问问你们意见。”

她润了润干涸的嘴唇，看向姜颂，黑白透亮的眼眸仿佛能洞察所有心思。

“要去么？”

姜颂没吭声。

“知道了。”徐聆夏再次呼出口白气，望着它散去，“我下午同他说。”

说完，她侧过头，挑了挑眉尾，笑意自她唇边荡开，倒像是寒天里最艳丽的那朵红梅。

“还没约就要抓紧噢。”

*

圣诞将至。

恰好赶上周末，街边店铺都摆上了圣诞相关的商品，点着斑斓的彩灯。

街边相伴的人都不约抬头，期盼着，那场许久未至的初雪，能命运般的在今夜降临。

徐聆夏裹着围巾，缩在米色棉袄里，在便利店里买着关东煮。

下午的时候阮意霏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想了想，还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说不去。

姜颂可是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傻笑了。

圣诞节晚上和可能降临的初雪，暧昧美好的氛围达到巅峰。若是能与重要的人一起度过，在霓虹的灯光下，轻柔地，拂去她睫上的雪花。

那会是多美好的场景。

徐聆夏坐在便利店的窗台前，双腿一搭一搭地在高脚凳上晃，关东煮有点烫嘴，她小口小口吹着气。

向晚舒推门进来，便利店内突兀地响起一道机械声“欢迎光临”。

见到的便是乌发撒满肩后，双腿轻晃的徐聆夏，点点霓虹灯光投射在她柔和的侧脸上，白皙的肌肤染上了些许薄红。

徐聆夏从碗里戳了块水萝卜，下意识循声望过去，看清来者后，脸上猛地一僵，签上的水萝卜忽地跌落汤汁中。

温热的汤汁溅到手上，她才恍惚反应过来，呆呆举起手，小幅度冲她挥了挥。

“向老师，好巧。”

像个老化短路的小机器人。

向晚舒勾了勾唇，颔首回她：“好巧。”

她把必需品买好，同样端了碗关东煮，在徐聆夏身旁款款落座。

徐聆夏眼尾看她，长款大衣垂落在旁，修长的双腿自然交叉叠起，小靴稳稳踩在高脚凳横杆上。

她立刻收回了仍在乱晃的双腿，往前挪了挪，白鞋也牢牢踩在横杆上。

向晚舒留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有点想笑。但还是压了压唇角的弧度，视线投向窗外的霓虹灯。

徐聆夏瞧着不远处的小区楼，迷愣的脑子这才找回一丝清明：“你也住这附近？”

“上次没和你说吗？”向晚舒同样戳了块水萝卜，轻咬一口，报了个小区名。

好巧不巧，就在隔壁。

怪不得说顺路，怪不得上次面馆的位置离她家这么近，怪不得今天还能在家楼下的便利店碰见她。

仿佛有条细线，将所有东零西散的事情串联在一起，徐聆夏这才倏地反应过来。

她忍下了捶桌子的冲动：“你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啊。”

“开学也是，都几天了都没和我们说你教生物。谁班学生在上课时才知道自己班主任教什么啊！”

向晚舒扬唇笑了起来，稍稍歪头去看她，窗外的霓光折在她脸上，愈加生动：“这么记仇啊。”

徐聆夏偏过头，小声说了句切。再转过来时，发现她碗里早已空了。

“你没吃晚饭吗？”

向晚舒双臂交叉搭在桌沿，浅浅嗯了声：“下午开会，现在才下班。”

哇塞，领导真不做人。

徐聆夏暗骂一句，却听身旁人疑惑地咦了声。

向晚舒望着对面商铺摆出的圣诞树，挂着的彩灯一闪一闪发着光，问她：“今天是圣诞节吗？”

徐聆夏点点头：“对啊，你不知道吗？”

她撑着下巴摇了摇头：“忙的要死，只记得下周前要改完月考二的卷子，哪还记得这些不放假的节日。”

徐聆夏一下没忍住，哈哈笑起来：“原来你们也要赶着完成任务。”

向晚舒瞥她一眼，悠悠开口：“还没问你呢，月考二生物考得怎么样？”

“别问求你了。”徐聆夏双手合十求饶状趴在桌上，“我不笑你了。”

向晚舒笑了，笑意掰成细细碎碎的光揉杂在望向她的眼眸里，像池边月的倒影。

她说：“圣诞节晚上，没约人出去玩么？”

徐聆夏眨了眨眼，突然有些庆幸。若是真的去了，那不就见不着她了。

心里想着，嘴上却说：“这有什么好约的，难得放假。”

俩人在便利店里坐着聊了好一会，瞧着时间晚了，向晚舒拎起身边的购物袋。

“走吧，送你回去。”

徐聆夏啊了声，视线下意识往外瞥：“这么近，还要坐车？”

“走路啊傻子。”向晚舒无奈将她从高脚椅上拉下来，提醒她，“东西拿好。”

“噢。”徐聆夏摸了摸兜里的手机，把方才嫌热脱掉的围巾重新套回头上，挽了个圈垂在胸前，冲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走吧。”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冷气。向晚舒纤手拢了拢衣领，和徐聆夏肩并肩走在街道上。

她还在说着刚才没说完的趣事，眉眼上扬，像只展翅翩飞的蝴蝶，无限朝气。

或许是风迷了眼，向晚舒恍惚觉得眼前飘了一层白雾。

她听见身旁一道惊呼。

徐聆夏张开手掌，仰起头望向不停飘落白点的天空，兴奋说：“下雪了！”

徐聆夏侧过身，举着飘落手掌的细微雪花，邀功似的凑到她面前，蹦起来的时候发尾都在飘荡，眉眼弯起，梨涡浅浅荡在唇边。

“你看！真的下雪了！”

向晚舒抬头望去，晕黄的路灯下，细细碎碎的雪花自天而落，滑落树梢，像吹落的梨花瓣。

距离小区门口就还有一脚距离，不用两分钟，她就可以完全尽完老师的职责将学生送回家。

向晚舒眨了眨眼，看着徐聆夏盯着不停飘落的雪花，黑白的眼眸里闪着激动光芒，微微翘起嘴角。

怎么就，下初雪了呢。

自天而落，漫无边际，轰轰烈烈淹没在她眼前，没有任何预兆。

都说初雪是神明赠予的礼物，要与重要的人一起看才行。

徐聆夏指尖压下围巾，侧眸看向身旁。向晚舒单手插兜，同样仰起头看向漫天飘落的雪花。

浓密的眼睫轻颤着，点点雪花飘落于上，伴随她颤抖的幅度飘舞着。

鬼使神差，她伸出了手。

距离足够近，防不胜防，向晚舒下意识轻闭上双眼，感受着带有些冷意的指尖抚过她眼睫，留下一阵酥痒。

速度足够慢，慢到她睁开眼，便与眼前黑白透亮的眼眸相撞，清澈到揉不进一丝杂念。

向晚舒狠狠闭上了双眼。

我看见暖黄的路灯氤氲过漫天飞雪，无数道残影凌乱过一整片天。雪落下的时候，周围的时间似也慢了下来，慢到，可以对上她的双眼。

“好幸运。”

徐聆夏若无其事地搓了搓指尖，依旧笑得灿烂。

“圣诞节的初雪都能被我们遇见。”

好幸运，她心中又暗念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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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