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昔日仙气飘渺的净土此刻却魔气阴郁，云雾中琉璃金顶骤然坍塌，熊熊火海吞没了仅存的繁荣。
而通往人间的方向，惊雷涌动，雨声溟溟，千年来未曾动摇过的结界防线，正攀上一缕缕裂痕。
断壁残垣间，方才与魔道交战的修者们遍体鳞伤，哀嚎不止。唯有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姿仍屹立在最前方，源源不止的灵力正从掌间缓缓流出。
如霜白发在怒号的狂风中拂动，与迷雾般的魔息交织在一起，仙人的清冷眉目间染着浓重的倦怠，半阖的眼睫下目光略显涣散。
已是穷途末路了。
凌云始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可眼前即将分崩离析的结界并不给他喘息的时间。
神魔之战将歇，但被击退的魔道不久后便会卷土重来，若是不趁现在修补好，恐怕会引起天下大乱……
腥甜的血腥气萦绕在喉间，昏沉之际，他透过缝隙瞧见人间的灯火，不由得有了片刻的失神。
修行之人居下三天，本是不食烟火气，但在战争挑起前，他曾多次前往村落，只因捡回来的小徒弟年幼时喜欢热闹。
恍惚间，凌云始似乎又身处于炊烟之中，耳畔是小徒弟欢脱稚嫩的嗓音，忍不住自嘲起来。
呵，当真是大限将至，连那般久的事都犹如历历在目，分明很久没再去过了……
被魔息蚕食过的身躯隐隐作痛，凌云始咬牙撑着，似是察觉到他灵力的不足，来自结界的反噬倏而强烈几分，像要将他拆吃入腹。
嫣红的血丝从他唇角渗出，丝丝落在他一尘不染的白衣之上，凌云始望着人间，脑海中再次显现出某个人的背影。
方才为了支开他远离战场中心，用了点拙劣的手段，也不知现下如何？
凌云始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双手拍在虚空 ，繁复的修复阵法瞬间散开遍布结界，顶上的金光若隐若现，只消再注入些许灵力。
可……他已然是有心无力。
阵法金光渐渐黯淡下来，凌云始长叹一声，安静地阖上双眸，思绪却飘了很远。
该是已经撤离到安全的地方了吧？再撑得久一点吧。
倏而，一股灼热的呼吸伴着浓郁魔息从颈边传来，凌云始错愕地睁开眼斜望过去——
漆黑如夜的衣袍角上下翻飞，腰间明晃晃的令牌上刻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厚实的胸膛贴在后背上，体温一如凌云始背过的儿时的他。
“简觉出！”知晓他还活着，凌云始大喜过望之后便是担忧，“你怎么在这！”快走！
谁知，后半句还未说出口，眼前阵法陡生巨变，纯净的铭文被魔息沾染，逐字逐句开裂崩溃。随之而来的，是结界溃散的反噬。
凌云始措手不及，又担忧他身上的伤势，生生挨了下来，一大口鲜血猝然涌出。
怎会如此？！
简觉出是他座下唯一的弟子，灵力也别无二致，怎会因交战沾染上魔息，而使得阵法崩塌反噬？难道……
凌云始只觉得遍体生寒，难以置信地一寸寸将视线挪向他，当视线触到额间的那抹血印时，所有言语堵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声。
“是啊，我竟还能活到现在，师尊是不是很惊讶？”
魔道血印，九五至尊，万魔之首。
下一秒，长剑穿心，刺骨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而他的低语更是直摧四肢百骸。
只见简觉出握着长剑，眼中尽是笑，癫狂之色毕露，长指却犹如无事发生一样，轻柔地拂过凌云始棱角分明的脸庞。
“你也没想到吧？养大的家犬终有一天会生心智，可惜了……我心思缜密的好师尊终日算计，最终还是死在了我手里。”
淅淅沥沥的血滴声不绝于耳，地面蔓延开一片血色，犹如炼狱妖艳的花，剧痛之下，凌云始喃喃自语。
“可我分明……是在救你啊。”
简觉出却是哈哈大笑起来，眼角浸着一点水光，“救我？我天生魔骨药石难医！你哪是在救我？分明就是骗我！利用我！”
刺入的长剑慢慢搅动起来，曾经教导于他的话语仍有记忆，凌云始怒从心生，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最后一点灵力拍入他胸口。
“孽徒。”
力气一点点消失，又加上怒火攻心，凌云始再也撑不下去了，胳膊无力的垂落下去。
意识消散的当间，唯一清晰的，是附在耳畔温软的触感，以及沙哑的低语，“我可不允许……”
残阳如血，钟声再起，似是挽歌。
灵魂如同潮水中飘零的孤舟，再度回到躯壳时，连疼痛都仍有余悸，凌云始猛地睁开双目，眼前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身在席间，周围是在神魔之战中陨落的各同门，言笑晏晏中，杯茗余香袅袅而上，一派祥和。
这场面凌云始再熟悉不过，那是他飞升仙尊后第一次参加的拜师礼，也是简觉出拜入他座下的那天。
伤痕全然消失，凌云始难以置信，愣怔片刻后，伸手抚上被长剑刺穿的心口，简觉出恣睢的面容挥之不去。
他抬眸，望向不远处等待拜师的弟子们，简觉出立在其间，瞧凌云始看过来，煞是欢喜的招了招手。
天生魔骨吗？装的倒是滴水不漏。
凌云始勾唇一笑，落在他人眼中可当真对得起温润儒雅四个字，可他心底俱是怒气，桌案下的双手忍不住攥成了拳。
枉费他尽心竭力的呵护教养，到最后竟成了匹白眼狼，还叫这狼崽子狠狠咬了一口。
着实是，难解恨意。
正当他出神之际，忽闻一阵高呼，众人纷纷投去视线，只见一头发狂的灵兽冲破禁锢奔到场地中央，不由分说地追起人来。
底下的弟子们修行尚浅，自是应付不了灵山上汲取精华修炼的灵兽，一时间，惊慌失措满目狼藉。
仙尊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管，各自下场保护自己心仪的徒弟，可凌云始却没动。
原因无他，而是在调动灵力时，探查到了些许不对。
不知为何，他重生前的修为尚在，远超过刚飞升时的境界，此刻灵力旺盛，故而也发现了前世的他不能觉察到的细节。
那灵兽颈上缠着细长的、用灵力制成的线，尽头一段刺入脊骨，成了它发狂的缘由。
这手段，必是同为修行之人才能使出的。
他冷眼瞧着简觉出在人群中艰难闪身躲避着灵兽的攻击，同时暗中放出一缕灵力，顺着丝线探查而去。
前世的他只道是灵兽发狂，眼下来看，竟是有人故意要扰了这场拜师礼？
嘶啦——
布料被利爪抓破的声音清晰可闻，人群中迸发出惊呼，凌云始循声望去，漠然打量简觉出残破的衣袖。
等找到幕后之人，要好好谢他才是！
凌云始巴不得简觉出命丧于此，省得日后堕了魔转头来害他，想到这，他不禁放慢了追查的速度。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那灵兽竟在几位仙尊的围攻下游刃有余，再仔细一瞧，居然是灵山上镇守的头兽。
好几回合下来，它毫发无伤，反而更加气愤急躁了起来，一声暴喝，吓退了旁边跃跃欲试的一众人。转眼间便再度冲开包围圈，那架势倒像是打算不死不休，弄死个仙尊全然不在话下。
凌云始正探查着，那发狂的灵兽却直冲他而来，目标十分明确，它张开血盆大口，牙尖垂下的涎水腥臭无比。
哦？原本是冲他而来的吗？看来怀恨在心的，倒不止简觉出一人。
凌云始微阖凤眸，眉宇轻蹙，再睁开时已然是锋芒毕露，掌中蓬勃的灵力蓄势待发，等那灵兽再靠近分毫，下场唯有死路一条。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道身影持剑凌厉杀至面前，凌云始瞥见那熟悉的轮廓，顿时凛然杀意升腾而起。
来人不是简觉出还能有谁？
前世被一剑刺穿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凌云始手指微动，瞄准对象瞬间从灵兽变成了简觉出。
孽徒……哪怕是让这凶兽咬上一口，为师也送你下地狱。
可下一瞬，剑尖陡转方向，直指凶悍扑来的灵兽，铿锵一声脆响，牢牢抵在那血盆大口前。
愣怔时，简觉出偏头冲他一笑，露出两枚洁白的虎牙，略显腼腆地说：“弟子不才，在师……仙尊面前班门弄斧了。”
凌云始不悦地眯起双眸，甩出的那掌一歪，冲着远方的雾气去了。
并非是他被这笑分了神，而是放出去寻人的那抹灵力，莫名碰到阻碍，硬生生消耗尽了。
究竟是何人要取他性命？
凌云始满头雾水，挡在前头的简觉出还在喋喋不休，“弟子平日修习了些许剑术，方才瞧仙尊许是身体不适，所以想着上来挡挡这凶兽。”
倘若换成前世的凌云始，饶是面上不见动容，心底也感动的一塌糊涂，恐是即刻出招轰退灵兽。
但现在的凌云始，可谓是心死如灰，闻言也只淡淡道：“有劳你了。”
得到嘉奖的简觉出似是打了鸡血般，招招利落，竟和那凶兽打得胶着。凌云始百感交集，思忖起目前的局势。
前世这灵兽便闹得凶，凌云始所在的清玉堂大部分是精通医术的仙尊，自是招架不住，以至于那兽接连伤了好几人才被制服。
如此联系起来，想必罪魁祸首赌的就是他空有一身治愈天赋，毫无自保能力。
他分神思考的空隙中，体力大幅消耗的简觉出也渐渐落了下风，剑风一偏，肩侧生生被灵兽撕咬下一块肉。
浓重的血腥味从空中飘散开来，凌云始兀地想起什么，暗道不妙，起身出手袭向灵兽背后。
该死！忘记这孽徒是魔骨了！
灵兽嗅到魔骨之血后变得愈发狂躁，嘶吼下地面都震颤三分，若是真让灵兽把简觉出生吞活剥了，恐怕今日整个门派都要折在此地！
“走远些！”
凌云始怒喝一声，简觉出傻愣愣地捂着伤口后退几分。灵兽优先攻击指定对象，见状也调转方向攻向凌云始。
衣袖翩然翻飞，霜白发丝同水波般在空中轻拂开，柔若无骨的手却如霹雳般猝然轰下，直指那抹象征禁锢的灵力。
那万钧之势落在灵兽颈间，反而散出温润白光，迅速蔓延开来包裹住它全身，在场之人从未见过如此澄澈有力的灵力，无一不惊叹出声，丝毫挪不开视线。
只见出手的凌云始一收衣袖，足尖点在桌案之上，稳稳落下。白光消散，面前庞大的灵兽晃了晃身躯，轰然倒地。
满堂寂然片刻，随之是更为高涨的掌声。
“凌云仙尊飞升不久，就有如此强悍的实力！真是后起之秀啊！”一位年长些的仙尊激动道。
“不愧深得掌门器重！”其余仙尊也称赞，“今日真是多亏了凌云仙尊……”
小弟子们也投来钦佩敬仰的目光，“多谢凌云仙尊出手相救！”
凌云始谦虚地一拱手：“各位过奖了。”
底下的窃窃私语声清晰地落在他耳中：“仙尊真是与人为善，能当他徒弟的人肯定很享福！”
“那是自然！我瞧方才受伤那个定是会被凌云仙尊收去的！你没听见仙尊关怀他的那句吗？”
……让他走远点？凌云始扶额叹息，不如说让他滚远些好了。
简觉出也是个会挑时候的小孩，趁全场哗然之际，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侧肩血肉模糊的伤不堪入目。
“多谢仙尊出手相救！不知弟子可否有机会拜入仙尊座下继续讨教！”
在旁人眼中，这是师慈徒孝一桩美谈，然而落在凌云始眼底……
他只后悔没顺道一掌劈死简觉出！
第一次写古耽，希望大家看的开心QAQ【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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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