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无患颔首:“不错。”
王小石目光钦佩:“这世道女子艰难,能走到大人这一步实属不易,小石佩服,想必这位,便是曲大人身边的郝军师了吧?”
王小石说的人,正是郝从心。
被点名的后者闻言哈哈一笑:“看样子我是沾了大人的光。”
几人互相认识了一下,得知曲无患此行是回京复命,正好与他们三人顺路,便约着结伴而行。
官场上的人向来看不起江湖九流之辈,像曲无患和郝从心这样平易近人的不多,几人一下子就热络了起来。
郝从心见他们把曲无患看得这么平和,只觉得差点瞎了眼。
天真,他们就是太天真了。
......
翌日。
如今正逢盛夏,天气炎热,众人衣衫轻薄。
海边水天一色,咸腥的海风倒是吹得人凉爽了些,只是衣袍与发丝都猎猎作响。
曲无患远远看着早起的白愁飞立于海边远眺,缓步走过去。
她一瞥海上翻涌的雪白浪花:“海上涛头一线来,公子好雅兴。”
曲姑娘,白公子,这是两人昨日默认下来的称呼。
白愁飞见她过来,回头一笑:“时辰尚早,曲姑娘不多休息一阵?”
“惯常早起,到时辰就睡不着了。”曲无患无论是前世做太子时,还是被发现身份废太子后,亦或是今生,都不是懒人。
她清楚自己要什么,做太子时,她要国泰民安,要继位后为天下女子争一席之地,被废太子后,她要篡权夺位,亲手开出一条先河,而今,她亦然。
“曲姑娘!”白愁飞突然喊她。
两人本并肩而立,一抹素色轻纱飘来,眼看就要糊到曲无患脸上,她正欲抬手挥开,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那面纱。
轻柔的面纱堪堪停在她面颊一侧,因为这举止,白愁飞靠她更近了些,待抓住了面纱一回神,就见面前矮自己一截的姑娘近在咫尺。
他一手抓着她身侧的面纱,竟像是要拥人入怀的画面。
眼前一身黑袍的美人向来平静的眸子竟带了几分笑意与他对视:“一张面纱吹过来罢了,公子何必如此紧张。”
女子身上淡淡的馥郁涌入鼻尖,直叫人心神一晃。
白愁飞一僵:“曲姑娘,在下冒犯了。”
却见曲无患纤纤玉手一抬,从他手里抽走面纱,轻轻放飞在海风中,嗓音依旧平静:“公子又没做什么,如何说得是冒犯?”
“我......”分明她神情平静,嗓音也平静,但白愁飞就觉得她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一时有些不知道把目光往哪放。
然而对方依旧一转不转地看着他,像是非要听听他能说出什么似的。
好在王小石和温柔这两个及时雨及时出现。
几人一同陪白愁飞去祭拜了父母,便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有了曲无患和郝从心的加入,此行倒是顺利很多,曲无患无意隐瞒身份,有曲无患这个意料之外的人在此,想抢匣子的人也不敢冒然动手。
毕竟跑到西北监军眼皮子底下杀人劫物,属于是不想活了。
倒是汉水江边,几人正愁没有船,王小石会赶不上八月十四送匣子的时候,遇上了一艘别人包的船,愿意捎几人一程,包船的姑娘田纯一身素衣,生得容貌清绝,气质温柔静雅,不由叫人眼前一亮。
当真是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温柔一面便与对方一见如故。
倒是问起曲无患姓名时,她半分无隐瞒的意思,一转不转地与田纯对视:“我叫曲无患。”
田纯目光一闪。
西北监军怎么也掺和到了匣子的事情里?
郝从心暗暗与曲无患交换了一个眼神,曲无患只是微不可查地摇头。
郝从心立刻心领神会。
夜间,田纯备了酒菜,邀众人吃饭,酒宴间,几人一时兴起,拉着曲无患玩起了转酒瓶子的游戏。
几人玩得不亦乐乎,唯独郝从心看着那方淡淡端坐饮酒,一手屈指一瞬不瞬轻敲着桌面的曲无患,默默咽了一口唾沫。
他总觉得曲无患此刻心情不太好。
王小石转的瓶口对上了白愁飞,笑问:“大白,你为什么总穿白色衣服,你是只有一套衣服吗?回答。”
白愁飞一愣,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嘴唇嗫喏了一瞬,没吱声。
王小石见状:“喝酒!快点喝!”
白愁飞也不耍赖,爽快地抬手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王小石:“再来再来再来!”
温柔:“谁谁谁?”
酒瓶正对温柔,王小石皮了一下:“哦,温柔,我问你,画时圆,写时方,有它暖,没它凉,打一个字,什么字?”
温柔:“?”
“三二一,喝酒!快点!”
“来来来,我们继续,继续!”
而后瓶子转到了温柔浅笑的田纯。
温柔扬眉,得意道:“看着我怎么问的,纯姐姐,可有婚配?”
田纯如沐春风的笑容一僵。
王小石:“还能这么问?”
温柔:“那当然了。”
被提问的田纯眼神怀念:“年幼时,父亲曾给我定下一门婚事,但时移世易,种种原因,已经不作数了。”
接下来,田纯接过了转瓶子的活,问被转到的白愁飞:“那我问个简单的,白公子来京城可有什么打算?”
白愁飞志在青云,也不隐瞒:“我来京城是要干出一番事业。”
田纯:“非要闯出一番事业才好吗?”
“男人不能开万世功名扬天下,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白愁飞一牵唇角,一言一行间皆透着几分桀骜。
田纯笑道:“活得平安喜乐,不也挺好?”
只见白愁飞眼神微微放空,沉入了自己想法里:“可在我看来,平静是痛苦的,渔樵耕读,不如一瞑不视,何必浑浑噩噩过日子。”
即便是前路如何坎坷崎岖,他亦要一往无前。
一度安静的曲无患倏而轻启红唇:“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白愁飞一愣,没想到她会忽然开口对自己说这话,这船上的几人,都不似他这般满腔抱负,心慕功名,他坦荡直言野心,却没想有人能理解。
他眼底柔和一瞬,唇角溢出一丝笑意:“借曲姑娘吉言。”
温柔小手托着下巴问:“小石头,那你呢?”
“我?”王小石笑容坚定且柔和,“我只要试一试,是不是一定有千秋名万世功我不在乎,但如果不试一试就放弃的话,总会有些遗憾的。”
王小石又问田纯:“那你呢,田姑娘?”
田纯笑着,话音一转又问起了温柔:“我只想回家,回家便是我的愿望。妹妹你呢?嫁人?”
温柔立刻反驳:“我才不想嫁人呢,是纯姐姐你想嫁人了吧!”
田纯:“难道妹妹一辈子都不嫁人了吗?”
温柔下意识瞥了一眼王小石:“我先找到师兄再说!我们继续,继续!”
几人玩闹间,白愁飞竟然转到了曲无患。
他清逸的俊脸上神情一滞,踌躇一瞬,问道:“曲姑娘为何参加武举,入仕?”
这问题可就大了。
曲无患艳冽的面上徐徐浮出笑意,幽幽黑眸意味深长的看他,笑得一侧的郝从心心肝直颤,暗呼白愁飞真会作死。
郝从心可太熟悉曲无患了,什么叫太女一笑,生死难料。
曲无患素手执起酒盏,举止潇洒又雅致地一饮而下,酒盏落桌,才道:“公子,到我了。”
郝从心:“......”呵呵,你要造反平权能让他们听吗,那还不得杀人灭口?这个白愁飞估计一直以为在场的人属他野心最大,绝对想不到这还有个真正的人间杀器。
白愁飞闻言一怔,就见曲无患随手一转瓶子,那瓶子就跟长了眼睛似的,转到了他。
曲无患淡淡瞥了一眼酒瓶:“公子,敢问你若为将军,困守孤城包围圈数月,弹尽粮绝,弓马缺乏,当如何?”
“......”
说曲无患没耍诈他都不信。
但曲无患的问题,让他深思了一瞬。
他倏而一笑,与曲无患对视:“可诈降突袭,再效仿先贤诸葛,寻视线不清时草人借箭虚张声势奇袭,亦可借鸟类焚烧对方粮草,两两相耗,迫敌退军。”
若是往常,他必然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可眼下曲无患问了,他也就想了一想。
曲无患颔首,唇边浅淡的笑意让她容色愈发艳丽灼人:“公子若一朝乘风,必不可限量。”
白愁飞眼神一转不转地看着她,眼底有些隐约愉悦。
不多时,曲无患又转到了白愁飞。
她问:“公子,若前有猛虎后有狼群,当如何?”
白愁飞眼神微亮:“当使二者两相残杀。”
几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玩个游戏,玩着玩着白愁飞就和曲无患聊上了,越聊越离谱,聊得完全听不懂的温柔都睡着了。
两人还旁若无人,那画面与温柔和田纯结交的架势十分相似。
王小石看向一边的郝从心,低声问:“曲大人是要招大白去参军吗?怎么同我师傅考教我功课一般?”
郝从心:“......呵呵,没有没有,大人就是喜好这个,就这点毛病,见谅,见谅。”
白愁飞和曲无患这两人,同样野心勃勃,凑一块,郝从心收获的简直就是双倍惊喜。
他娘的,一个比一个不怕死,他都怕离近了哪天被连累没了脑袋。
聊着聊着,几人也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等到雷纯拿了匣子,又因其属下所说杀苏梦枕之事,翻脸杀了其属下抛尸江中,将匣子放回去,曲无患和郝从心睁眼。
郝从心:“想来此女便是六分半堂的大小姐雷纯,她先前所述婚约,便是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到底是闺阁里养出来的,化名也不知多加掩饰,再者说......”
郝从心看向曲无患:“她也不想想,咱们这种在西北打仗的人,这种谍计用迷药的小手段,都是玩剩下的了。”
曲无患:“她也没想到会遇上我们,开弓没有回头箭,硬着头皮一搏罢了。”
......
翌日清晨,几人就得到‘田纯’有事离开的消息,白愁飞和王小石为了温柔的安危着想,将温柔气走,几人才赶赴苦水铺。
几人一到苦水铺,王小石就去找苏梦枕送了匣子,正欲离开,却见有人围剿苏梦枕,苏梦枕打斗中受了有毒的暗器,却反手以刀挑去,继续战斗,只是六分半堂又派来了许多弩箭手。
苏梦枕若是一人保命可以,但他身边的杨无邪却没有这个实力。
白愁飞与王小石二人见情况有变,一齐出手相助,扭转了占据。
天公不作美,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曲无患撑着把伞,立在一处屋顶上,见二人与苏梦枕结交,谈论完事情,才徐徐过去。
杨无邪和苏梦枕见忽然又来了个人,对视一眼,问:“这位是?”
曲无患神情淡然,水眸波澜不惊:“曲无患,他们的朋友。”
郝从心抱拳:“在下郝从心。”
苏梦枕唇角一扬,漆黑星目意味不明,反手收了刀:“原来是西北监军曲大人和郝军师,失敬,既是曲大人,又与他二人是朋友,自可同行,倒也是梦枕有幸,得与大人同行。”
杨无邪与郝从心对视。
比之杨无邪这个金风细雨楼的军师,郝从心却是真正由朝廷任命的军师。
苏梦枕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却在想着别的。
他在西北杀人的时候,听说曲无患还在西北坐镇呢,不想这么快就到了苦水铺,怕是在他启程回京的时候,也已经启程了。
外调监军一般甚少回京,曲无患此行,怕是有何要事了。
苏梦枕话音一转,看向王小石与白愁飞,“不想你们二人竟与曲大人相交甚笃,只是,此事是我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事,如何劳驾得曲大人。”
“苏大哥,曲大人在岂不是更好,六分半堂的人定然便不敢动手了。”王小石没听出其中意味,憨憨地笑了笑。
倒是白愁飞瞥了一眼苏梦枕和曲无患间的氛围,隐约感觉到了苏梦枕似乎并不想与曲无患结交的味道。
曲无患在,六分半堂的确会投鼠忌器,但是,从此金风细雨楼便会被绑在曲无患这条船上,成为曲无患与政敌博弈的棋子。
苏梦枕显然是不愿意的。
郝从心自然也看出来了,当时就暗暗咽了一口唾沫。
让他想想,以前得罪曲无患的人都是怎么死的来着?
“苏公子是江湖人,瞧不上咱们这些玩弄权术之辈的心思叵测,不愿淌这趟浑水,我能理解。”曲无患漆黑的双目乌沉沉地与苏梦枕对视。
霎时间,她周身压迫力十足的气势拔地而起,依旧平静无波的神情与语气,却给人一种重若千斤的感觉。
“但苏公子,是看不起我这西北监军手中的几十万大军?”
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她不差一个金风细雨楼。
苏梦枕嫌弃官场中人不似他们金风细雨楼的人自由自在、义薄云天、两袖清风,视与官场打交道者为朝廷鹰犬。
不想金风细雨楼成为上位者博弈的棋子。
但她若是想,还能建立数个同样的楼,平定天下不在话下,一个江湖势力,自然也难不住她,只不过她要的东西,可不是一个江湖势力。
苏梦枕神情微变:“呵,曲大人是世间少有的人物,但金风细雨楼也并非大人口中这般不堪入目吧。”
曲无患依旧板这一张死人脸:“我何时说过这话,苏公子莫要想太多才好。”
苏梦枕面色冷沉,先前与王小石二人相谈甚欢的氛围一下子就不对劲了。
白愁飞转眸瞥了一眼曲无患,眼中有微微亮色闪烁。
她此时这般沉着淡然,岿然不动与苏梦枕交锋的模样,似乎格外的灼人,那冷艳无双的浓丽面庞,愈加美得锋锐无匹,仿佛一把利刃,能够刺开血肉,直直撞入人心房。
运筹帷幄,自信冷静,仿佛天塌下来,她都自有妙计。
却不想她倏然回头,与他直勾勾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白愁飞一顿,却发现面前的女子只是淡淡一掀眼帘,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似的。
她,看到自己的眼神了?她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故事大概是无患造反倒计时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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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曲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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