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雅整理了情绪进去,她怕自己一不小心会在里面哭出来。
他还不能说话,听见有脚步声,心下有些不安。
李婶观察到他的表情,他眼睛看不见后,很没有安全感,听觉异常灵敏。
“阿远,夫人派了人手来照顾你”
林知远微微点头示意,他染上了肺炎,加上火灾烟雾的影响,嗓子有强烈的灼痛感,尽量不会开口。
尔雅觉得这病房真是安静的可怕,偶尔李婶和王诚会闲话一两句,但大概怕影响知远休息很快就安静下来。
知远的家人都不在,下人与主人之间总是有一层界限的,她突然觉得知远好可怜。她在医院的时候,就算她嗓子说不出话,爸爸妈妈也能在她面前因为她吃药和换药的问题拌嘴,,尔雅不能说话但是听起来很幸福。
林知远说过,他父亲组建了新的家庭,和他们断绝了联系,那他妈妈呢,为什么不陪着他呢。尔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正好到了吃中饭的时间,李婶招呼尔雅去买饭,3份。
尔雅指了指他,用口型说:“他呢?”
李婶的意思大概是不用管,尔雅回来时看见这幅场景,几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床被缓缓摇起来,无力地被王诚抱扶着,护士拿着一个类似注射器的东西往他身上的造瘘口注射糊状的食物。后来李婶告诉她,他的呼吸道被灼伤,吞咽有障碍,插过胃管,但他肠胃不好,会将食物尽数吐出来,让背部的伤口撕裂,只能临时做了胃部造瘘。
他的身体千疮百孔,尔雅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挂在侧面的造口袋,几欲落泪。还有几次,医生会来给他换药,还没长好的皮肉被无情的撕开,又涂上新的药包起来。他痛得周身战栗,有时候甚至会晕过去,但却很安静,很安静。
瘫软的两条腿会因此剧烈痉挛起来,一些刚长好的伤口因为摩擦裂开,尔雅只能流着泪轻轻为他按住腿,希望能减轻一些他的痛苦。她的右小腿灼伤了一小片,清创了三四次,痛得哭天喊地,而他受伤的面积那么大,却一声不吭。
“尔雅,知远比你想得要辛苦。他不仅仅是腿不能动,他从胸口以下几公分就没有功能了,本来你们是一起出来的,你的伤口早就恢复了,他的伤口,尤其是截瘫平面以下,很难恢复。受伤之后,他终日失禁、呕吐,我们精心护理,但尾骨的地方还是生了一小块褥疮,所以在胃部造瘘之后,医生又给他上了造口袋。”
王诚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女孩,有些不忍心说了,“阿远知道我说了这些话,肯定会大发雷霆,但我还是要说。尔雅,我能感受到阿远很喜欢你,你能接受阿远身上这些问题吗?你现在看到的有一些,其实就是他的日常。阿远为人冷淡,但待我们不薄,我不希望你给了他希望最后又让他失望,那还不如”
王诚顿了一下,开口:“一开始就不要给他希望”他想到当初的尚梦婕,说要看看少爷恢复的怎么样了,约了少爷出去。回来后,少爷愈发沉默,也不再出门,把自己关在家里谁也不见。
“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他看见红晕一瞬间爬上少女的脸,这女孩,怎么只抓住一句重点,这两个傻子,凑一对正好,一个不说,一个迟钝,他觉得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了。
“阿诚哥,别走啊,说说嘛”
“等他好了,去问问不就知道了”阿诚打趣她,他记得那个少年刚醒过来,听见他说手机里有很多信息和电话后强压下的唇角,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让他念给他。
——林知远,你怎么样了?我知道是你救的我
——林知远,你在哪啊,有没有事,我今天做了清创,痛得我眼泪都掉下来了。你呢,你有没有受伤,疼吗?
——回我,我很担心你,别看我现在不能说话,信不信我夺命电话call
后来果然有两个电话打进来,阿诚问他要不要接,他却摇摇头。此时他还不能发声,后来旧事重提,他说:“被关心的感觉真好”
她的伤或许好些了,她不再执着于问他在哪,只是自顾自分享自己的日常。
——知远,不能说话还是有好处的,今天数学老师叫了我,方同帮我解释,老师就让他回答,虽然喉咙很痛,但是我感觉我憋笑憋出内伤了,我还请他喝了一瓶汽水。我们很想念有你在的日子。
——知远,我在学校又听说了很多八卦,等你回来告诉你。
……
大面积的清创让他额头冒汗,几欲休克。频繁的高烧、失禁、呕吐让他不得已同时做了两个大手术。他还是会用稍微好一点的右手摸索手机,扬起来无声地问他:有消息吗?
后面不知为何,一连几天尔雅都没有再发过消息,王诚心直口快,对他说:“我帮你发个消息给她,她肯定继续发了,咋样”
他只是苦笑,轻轻摇了摇头。
林知远的咽喉好一点之后,尔雅从家里做了香甜的八宝粥用保温盒饭装好带到医院。尔雅和爸妈说了林知远救她的事情,爸妈很心痛也很明事理,让尔雅拿着他们的积蓄还有学校给的赔偿款去帮林知远付医药费,大概还不够,他们商量决定卖了这套学区房置换一套偏远的房子。女儿伤得很轻,如果不是他,可能他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宝贝。
爸妈多次提出要求探视,都被尔雅拒绝了,她只搪塞说,“他现在还不太好,还不想接受探视”她自己去都得偷偷摸摸,怎么可能带上爸妈。
尔雅到医院后,护工扶着林知远起来,自己喂他喝了些粥,他能说些话了,但他吞咽还是很困难,他能感受到一些粥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尔雅用纸巾轻轻地擦掉。
“抱……歉”他很难发音,一字一顿。
“没关系,慢慢来,一定要吃食物的,这样伤口才好得快”她那时候也是,第一次吃得到处都是,不过不像林知远那么矜贵优雅,她快被饿死了,忍着灼痛也要一口接着一口的吃。
吃了一小半,他便摆摆手,尔雅怕他像前几日一样尽数吐出来,也不再强求。
尔雅看到他的尿袋快满了,便戴了手套帮他换掉。
“麻……烦……”他的听觉很敏感,知道别人在帮他换尿袋
每次看到他那么吃力的发音,尔雅都一阵心悸,都怪她。
“嘘,不麻烦,少说话”她知道这段时期每次发声都有很灼热的痛,她求求他了,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尔……雅,是你……吗?”新来的佣人没有谁敢这么和他说话,他们大多毕恭毕敬,他内心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在说什么呀?”终于不说废话了,但这句话让她心惊,她有些慌乱,随意出口的话语忘记加称呼了。
“骗瞎……子,好……玩……吗?”他扬了声音,心下确定了七八成,她在干什么,帮他换尿袋吗?他不允许。
“好啦,是我又怎样?谁让你不接我电话”尔雅感受到凛冽的冬雪压迫着她。
“停下,谁让…你进来…的…出去”他忍者强烈的灼痛,让自己的话语尽量连贯。
她感受到他隐隐的怒意,又觉得委屈,自己一大早起来熬粥,坐车过来看他,还凶她。
“我一大早坐车来到这里,你赶我走?我就不走”她越说越委屈。
“出去……咳……咳”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几滴涎水顺着嘴角流下。尔雅不敢再帮他擦,怕他气得晕过去。李婶说过,他肺炎还没有好,尽量别惹他生气。
“好好好,我出去,你别生气,别生气”尔雅捂着嘴出去了,穿过姗姗来迟的李婶和王诚,对着他们耳语几句,提醒他们尿袋快满了,还让他们给林知远倒杯水。
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但看寒霜般的面容他们心中明了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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