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达上前开门，冷风将轻盈的雪花铺在台阶上。
阿兰尼裹着深色袍子进来，通红的双颊像夜里异兽的眼珠，“埃恩克，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好久没见啦。”
吐出的白气消散在空气中。
埃恩克忙着在花园值班，阿兰尼一直在寻找工作，两人确实许久没见。
阿兰尼在炉火旁坐下，米达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谢谢米达先生！”阿兰尼腼腆一笑，“……不知道佛格先生在哪里？今晚是留在冰甲卫工作么？”
“我的大哥在楼上收拾东西，不方便接待你，真是抱歉。”米达礼貌地回答。
每次阿兰尼拜访，三人就得装出一副兄友弟恭、家庭和睦的样子，米达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因此他总是找借口离开，让佛格招待埃恩克的“朋友”。眼下只有他和埃恩克在楼下，自己只好待在这里。
“原来如此。”阿兰尼将话题转回到埃恩克身上，语气热情，“埃恩克，你在王室护卫队的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埃恩克敷衍地回应，他现在困得要命。
“那就好！你的幻术那么厉害，一定已经立下大功了……”阿兰尼发自内心替他高兴，“我曾听佛格先生说，你在护卫队结交了一名新朋友，我可以认识他吗？”
埃恩克眉头悄然拢起，思考了半晌才明白所谓的“新朋友”是指卡梅伦，佛格大概只是顺便提过一次。
“这样的人，你没有认识的必要。”
“啊……”阿兰尼一愣，蓦地绽放笑容，“这是不是意味着比起他，你是更喜欢我这个朋友的？”
埃恩克回忆起卡梅伦油腻的眼神，不禁皱眉，“……算是吧。”
他实在不懂有什么好比较的。
阿兰尼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唔，我就知道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你认为我们两个有什么区别？嗯……我的意思是，你认为我在哪些方面胜过他？”
他的眼睛睁大，等待着人生中唯一可能获得好友赞许的时刻。
“区别？”埃恩克冷冰冰地回答，“你蠢，他贱。”
“……”
“我就当你在夸我吧。”阿兰尼尴尬地笑笑，慢悠悠地坐回椅子上，“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决定就留在磨坊，往后一天工作十三个小时，我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埃恩克问他：“你不是想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幻术师吗？”
“幻术师哪里是我想成为就能成为的，你以前也说过，我的天资十分有限……我就只够留在磨坊啦，有工钱养活我和我年迈的父亲就好。”
阿兰尼察觉到埃恩克的疲惫，寒暄几句生活以后没再过分打搅，目光扫过二楼，神色有几分异样。
“今晚佛格先生繁忙，我、我就不上去了。埃恩克，请你帮我带句话给他。”
米达听着两人的谈话无聊极了，于是插了一嘴，“你要对大哥说什么？”
阿兰尼垂下脑袋，耳朵蔓延着不正常的红，“倘若佛格先生这个礼拜六有空，就请让他来到狮心小巷的糖水摊见面，时间是下午三点钟……谢谢了。”
米达重复了一遍地点和时间，“好，不用我的弟弟开口，我会告诉大哥的。”
“谢谢！”阿兰尼在风雪中离开。
＊
埃恩克报名了选拔，他明白以自己的能力，辅助霍索修斯的几句话，报名就代表着录用。
米达满眼心疼，“可是奥伦殿下，您到了霍索修斯的面前，更要早出晚归、辛苦工作了……唉，连好好睡觉的机会都没有。”
烛光中的埃恩克啃着青果，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没关系，我已经想到对策了，那时需要你和佛格好好配合。”
米达如临大敌，拍了拍胸脯，“属下一定好好表现。”
……
卡梅伦听说此事，苦口婆心地劝说他。
卡梅伦疑惑道：“我真的好奇你这种特立独行的人，到底喜欢霍索修斯殿下什么？因为他长得很好看么？”
“等着吧，”埃恩克轻蔑地挑眉，答非所问，“我肯定能够进入霍索修斯殿下的宫殿工作。”
卡梅伦想起那天埃恩克的离开，“那恭喜你了，我亲爱的朋友。”
看着卡梅伦满脸意味深长，埃恩克无所谓。他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和霍索修斯关系不一般。
＊
礼拜六，狮心小巷，糖水摊。
四周热闹喧嚣，街道两侧人流穿梭。佛格看见了人群中熟悉的黑发，向坐在凳子上的阿兰尼走去。
阿兰尼今天换上了一身体面的衣衫，黑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似乎还喷了一点劣质香水，是栀子花的香气。
二人简单寒暄几句，聊起最近的生活，点了两份加入蜂蜜和水果的糖水。
佛格望着店铺的招牌，微笑着问他：“怎么选在了糖水摊？”
阿兰尼十分羞涩，“佛格先生不是喜欢吃甜食吗，我看您每次回家都会带一些甜点。”
街镇上的甜点价格昂贵，一块巴掌大的蛋糕需要花费一周的工资，吃三块也填不饱肚子，阿兰尼便选在自己偶尔光顾的糖水摊。
佛格的喉结轻轻滚动，脸上的微笑僵了一瞬，随即又柔和下来，“……啊，是，我很喜欢。”
糖水很快端上来，碗里冒出一团一团暖雾，蜂蜜的甜香混着梨肉的清润扑面而来。
佛格舀了一勺，温热的糖水滑进喉咙，甜意从舌尖一路向身体内延伸。
阿兰尼明显十分紧张，两只手攥着衣角，脸上的表情和他参加学院的幻术测试一模一样。
“佛格先生，我想您已经知道我从玛蒂幻术师学院毕业了，现在留在磨坊工作……过去的日子里，我经常登门拜访，谢谢您这么多年里对我的招待……”
佛格的脸上一直挂着礼貌温和的微笑，“你是我弟弟最好的朋友，都是我应该做的。你今天邀请我出来，是不是因为有些事情不方便对我的弟弟说，需要我的转述？”
苍穹小雪霏霏，冷风呼啸，阿兰尼的双颊红扑扑的，“不、不是，我我今天是……有话单独对您说，与埃恩克没有干系。”
雪下得大了些，他的声音被裹在风里，带着一点颤。
“那你要对我说什么？”
阿兰尼的衣角已经拧成一团，像从枯树上扒下来的干巴巴的树皮。他垂下脑袋，结结巴巴地开口：“佛格先生有没有考虑过结婚呢……您认为，呃……我怎么样……”
佛格的第一反应是一愣，他做了两千多年的下人，一直认为自己相貌平平，幻术、剑术都非常糟糕。
阿兰尼见他没说话，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慌忙地解释道：“我、我知道自己的家境很一般，还有一位年迈的老父亲需要我的赡养……佛格先生在冰甲卫担任军医，真是体面光鲜的工作呐。
“我早知道您没有伴侣，倘若，倘若您不嫌弃我的家境……能否试一试呢？”
阿兰尼越说声音越低，脑袋跟着往下埋进胸口，掌心的汗水已经把衣角淋湿了。
佛格轻声说：“阿兰尼，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不是你的问题……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阿兰尼盯着自己擦得光亮的鞋尖，“原来如此……”
他干涩的嘴唇哆嗦了半天，不好意思继续问对方的心上人是谁。
佛格看着他落寞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主动解释道：“你不认识他。”
“啊，哦……”阿兰尼低喃。
“他是一位贵族少爷，曾经在地下城救过我的命。”
“那他一定是一位非常好的人。”
“是的，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法喜欢上别人了。对不起。”
阿兰尼轻轻颔首，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糖水，甜腻的味道此刻却有些发苦，“……我明白了。”
他低声请求：“还请您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埃恩克。”
“我不会的。”
“嗯，谢谢。”
朔风卷着细雪穿过狮心小巷，将糖水摊上方的布幌吹得沙沙作响。
佛格放下勺子，糖水已经见底。
他道：“听说你的父亲身体不太好，我可以给他弄来一些上好的草药，冰甲卫不缺这些……以后和你的父亲好好生活，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阿兰尼吸了吸鼻子，说：“谢谢您。佛格先生，祝您幸福，父神庇护您。”
……
佛格喝了一整杯热水，口中过分的甜腻感才消散。
他又从商铺里买了几块番茄饼干和一袋五颜六色的糖果，便回到郊外的家中。
米达正在大厅擦拭埃恩克的盔甲，朝他摆了摆手，“你回来啦。告诉你一个超级超级棒的好消息：我们的奥伦殿下已经通过王室护卫队的考核了！王子今天非常高兴，他刚刚出去挑选新衣服了……”
米达叽叽喳喳地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喔，对了，今天那个阿兰尼找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和奥伦殿下有关？”
佛格摇摇头，“没什么，和奥伦殿下无关，他问了问他父亲的病。”
米达没再多问，更加卖力地擦拭盔甲。
佛格从口袋里掏出饼干和糖果，将它们放到桌上，往靠近米达的位置推了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