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寺坐落在凌云山上，山路崎岖陡峭，上山虽难，却不及下山险，所以各府的马车都停在半山腰，全靠软轿上山。所以当一群人乘着软轿下山时，那场面很是壮观。

苏暖本想走下山，但是天气很冷，小江氏担心她身子受不住，硬把她推到了轿子上。清宁很喜欢苏暖，临走时还拉着她的手说有时间去苏府看她和子归。

“清宁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没想到倒与你如此相投。”龙衍行在苏暖旁边，笑着打趣。

清宁自幼生在太后身边，是被捧在手掌心长大的，世间没有几个人能入的了她的眼，就连几乎是跟她一块儿长大的芝兰郡主都不怎么喜欢。

“公主不过是看在龙姐姐的面子上罢了。”苏暖笑道，她可不信自己真有那么大的魅力，若非李策李筑还有龙衍，清宁未必会看她一眼，更不论帮她。

龙衍无奈地摇了摇头，“苏暖，你我都是明白人，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苏暖面色微红，垂了头，“龙姐姐莫怪。”

龙衍眼中闪过一道异光，吩咐轿夫放慢脚步，苏暖见此也下了同样的命令，周氏本想跟着，见龙衍似有要事要谈，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小江氏离开。

眼见众人都走远，两人远远落后，龙衍才道：“我知道你处境艰难，难以交心。但是，苏暖，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

这么多年来，因为有苏昭在，苏暖从不觉得自己处境艰难，不过确实很难相信一个人。

她所信的，不是跟着一直跟着他们的，就是苏昭认可了的人。故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龙衍的话。

“龙衍，你欺负苏暖了吗？”安玉琪见两人落后，一时好奇，又没人提醒她，便吩咐轿夫等了片刻，见苏暖垂着头，立马瞪着龙衍。

“不知道就别乱说！”龙衍道。

“安姐姐误会了。”苏暖解释，“我与龙姐姐聊起了不开心的话题罢了！”

“既然是不开心的话题，就不要聊了！”安玉琪笑道，“这山路虽然崎岖，但是积雪未化，天地间银装素裹，倒别有一番风味，我们何不吟诗一首．．．．”

龙衍“．．．”

苏暖“．．.”

安玉琪即兴作了两首诗，被龙衍骂诗呆子，也不还嘴，怂恿苏暖来一首，“苏暖，当安姐姐是朋友就拿出真实力，别敷衍我！”

安玉琪自幼喜欢吟诗作赋，大大小小的集会参加了不少，一个人有多少实力，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当日苏暖有意藏拙，因为是初次见面，所以不愿揭穿。

“阿暖倒忆起曾经背过两首诗，写得甚好，安姐姐若不嫌弃，阿暖就吟一遍如何？”苏暖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的风景，她们正走在山间陡峭的阶梯上，一边是绝壁，一边是断崖，崖下可见一湖泊，湖水凝结成冰，有一渔翁背着鱼篓在破冰取鱼。一看樵夫背着背篓从对面的山上下来，似是与渔人相识，停下来，放了背篓，走过去帮着他一起破冰。

远处是崇山峻岭，披着一层银色的外衣，有些地方时而响动两下，抖下一层雪。

所谓诗呆子，就是不会放过任何一首好诗，不管这首诗来自何处，既然苏暖都说写得好，安玉琪自然乐得点头。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苏暖吟了第二句龙衍和安玉琪就坐直了身子，听得认真，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字，待听到第二首的时候，顺着苏暖的视线望去，看见了湖边的渔人和樵夫，眼眶湿润，却一声不发地听她念完。

她们自幼娇养闺中，吃穿用度从不缺，也从未接触过这些底层的人，更不知他们的生存状况，理所应当地用着一切，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她们一样。

苏暖的诗，配上那赤脚站在湖中的两人，让龙衍和安玉琪看见了另外一个从来不曾注意，也没有机会接触的世界。

那个世界满是寒冷，贫穷，压迫，但是世界里面的人依然坚强地活着。

当年苏暖和苏昭南归正值寒冬，一路上遇见不少因为雪灾而家破人亡四处流亡的人，他们衣不蔽体，瘦骨嶙峋，目如死灰，有的绝望地坐在路边，还有一丝力气的都摇摇晃晃往城里走，但是当他们好不容易走到城门的时候，却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

饥寒交迫，外加伤痕累累，这些都是苏昭苏暖以前不曾经历过的，当他们把多余的食物和银钱拿出来的时候，那群人，不管是坐着躺着，还是走着靠着，都像沙漠中行走的人忽然见到了水源，迅速将他们围了起来。

但那个时候他们还只是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好不容易看见希望的人被赶来的官兵驱赶，为首的官兵骂苏昭不知死活，一群乱民也敢招惹。

有些事情，不是旁观者不出手，而是羽翼未丰，不得不接受大环境下的规则，随波逐流。

三人沉默了一路，安玉琪没有去追问两首诗出自何处，来自何人，一首真正的好诗，是不会因为没有出处而被人嫌弃遗忘的。

忽然，斜里冲出一群黑衣人，手持长剑，对着三个女子就刺了来，轿夫本是手无寸铁之人，见状丢了软轿就跑，三人跌在地上，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寒光一闪，龙衍本能地拽了离她最近的安玉琪在地上一滚，躲过致命一剑，抬头见苏暖也被阿绿及时救走。

跟在后面的护卫迅速围过来，将三人围在中间，阿绿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软件，将腰间的信号往天空一扔，五道红烟散开。

黑衣人暗叫不好，打算速战速决，挽了一个剑花就冲刺过来，安玉琪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吓得大哭，腿软走不动，龙衍使劲扇了她两巴掌，骂道：“不想死就给我起来！”

苏暖和她一左一右将安玉琪扶起，在阿绿的掩护下往山上跑。阿绿一剑砍在一名刺客的左肩上，却未留意身后一剑直刺心口，苏暖吓得唤了她一声，阿绿及时退了一步，但长剑还是入了心口一寸。

手中剑未挽起，一把短剑凌空而来，将那人的胳膊整个砍下，惨叫声中，豆花及时出现，瞥了一眼阿绿的伤口，骂道：“笨死了！”

阿绿捂着心口笑笑，“你要是晚来一步，可就真死了！”

豆花面色一寒，一脚踹开一个，“下山的路被堵住了，带小姐往山上走！”

燕王妃和祁王妃带头走在最前面，她们三个正好是最后，此处又是一个拐角之地，前面根本看不见后面的情况，那拐口处又有人拦着，她们只能往山上跑。

那群刺客显然训练有素，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将三人所带的护卫缠住，豆花也被五人围攻，腾不出身，眼见着一部分人追着苏暖她们去了。

阿绿护着三人往山上跑，但是山路崎岖多歧路，跑着跑着就迷了方向，只能咬牙随意选了一条看似平坦宽阔的道路。

“苏暖，你们先走！”龙衍忽然将安玉琪往苏暖身边一推，提了剑就往回走。

“龙姐姐，不可！”苏暖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安玉琪也恢复了些许意识，拉着不让她走。

龙衍道：“我自幼随父兄在军营长大，会一些武艺，能拦他们一会儿，你们抓紧时间上山，及时叫来救兵，我定能安然无恙！”

“若是不能呢！”上山之路不知还有多远，她们目前又迷路了，而且山上是何情况也不知，苏暖不敢想象，如果她们不能搬来救兵该会怎样。

“别说丧气话！”龙衍喝到，“快走！”

“就算要去，也是我去！”苏暖将龙衍往阿绿身边一推，阿绿下意识地接住。

重活一世，不管怎么努力，还是没有办法看着身边的人再次为了自己身首异处。

“小姐！”阿绿急得将手中的两人推开，提剑追了上去，从被夫人救起的那一刻开始，她的任务就是保护苏暖。

苏暖在她在，苏暖伤，她陪，苏暖亡，她亡。她们就像是一根藤上的蚂蚱，共享生命。

龙衍将吓得跑不了的安玉琪藏在一颗被大雪覆盖了的大树后面，寻着雪地里的脚印追了出去。虽然没有遇见过这么凶险的情况，但是自幼在军队里长大的她还是能分辨一些东西的，那群人的目的是苏暖，她们只是顺手解决罢了！

“龙衍！”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龙衍惊喜地回头，只见一身墨衣的韩越带着人赶来，手中的长剑还在滴血，“苏暖呢？”

龙衍将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韩越身影一闪，寻着雪地里的脚印追去，“我先走一步！”

有韩越在，龙衍稍稍松了一口气，带着剩下的继续往那边去，如果没记错，那边是一处悬崖，希望苏暖可以多撑一会儿。

“小姐！”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从前方传来，龙衍脸色大变，用了最大的力气跑过去，只见阿绿一身是血地趴在悬崖边，豆花执剑护在她身后，地上是一堆尸体，豆花脸色苍白如纸，一双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绝望地垂着。

“苏暖呢？韩统领呢？”龙衍问。

阿绿哭道：“他们都跳下去了！”

看着被鲜血染红的雪地，龙衍似乎用尽了力气，跌坐在地上，无力爬起来，脑中一片空白，如果苏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