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顾吉两家是世交，顾可温和吉明辉从小同班到大，直到大学才因为专业不同而分开。她和吉明辉认识的时间比和鲁清薇相识还要久得多。

小时候家里富足，顾可温整日在山珍海味里养着，个头也高，十六岁之前，她一直是个一百七十斤的大胖子。即便富有，也总是受到嘲笑、冷落居多。

从幼儿园到初三，顾可温最讨厌的就是体育课，尤其是体育老师要求大家跑步的时候。她身材太胖，跑不了多久就气喘吁吁，然后被远远地被落在班级队伍后面。

这时候总会有三两个好事儿的男生跑完了，跟在跑道外头，起哄道：“顾可温！怎么地震了呀？”

“顾可温慢点跑，别把我们震晕了哈哈！”

“哈哈哈！”

他们闹哄哄地笑成一团。

鲁清薇早已跑完全程，此时看到这边的动静，立刻朝顾可温的方向走来。

顾可温不知道怎么办，也没有喝退他们的力气，只会低着头越来越慢地跑步。如果她可以变成一只蜗牛该多好，她希望此刻能把自己的头和身体都缩进壳里，这样大家就找不到她了。

鲁清薇快跑过来，挡在她身前，“你们乱说什么呢！滚开！”

那群男生笑得更加放肆，变本加厉地起哄，连鲁清薇也不放过。

她像一只鸵鸟一样，拉着鲁清薇想逃离这个地方，“薇薇，我们走吧，不要理他们。”

直到吉明辉发现了她这边的动静。

一颗足球卯足了劲地在空中旋转，直到砸到其中一个起哄的男生身上。

“啊！”被足球砸到的男生发出一声惨叫。

“谁啊！谁踢的！”

“瞎了吗？这儿有人看不到啊？”

是吉明辉踢的球。

顾可温吓了一跳，往旁边退了退，拉着鲁清薇一起假作镇定地往前跑。

“顾可温！站那儿别动！”吉明辉穿着一身球服，短发发全都束在白色止汗带里，“你是鹌鹑吗！别人欺负上门了你还躲？”

他越说，顾可温跑得越快，越想离开这里。

吉明辉叹了口气，冲过来拉起顾可温的肉手，走到那几个男生的面前：“欺负女生觉得很有成就感吗？你们跟垃圾有什么分别？好意思吗？”

“老子今天把话撂这儿，谁要是再敢欺负我们家顾可温，我这球就不是砸在背上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们家赔得起，有种你们就试试。”

初二那次体育课上的吉明辉，像天神一样降临在她身边，牵起她的手，保护她。

灿烂的阳光是他脚下的七彩祥云，白色止汗带是他的灵头圆光①，黑白相间的球服是他的流光神衣，而他，是她一个人的盖世英雄。

那一刻，喜欢立刻攀升至阈值。

从今以后，她开始了她长达十二年的暗恋。

初三暑假，吉明辉陪她健身，督促她减肥。到高中以后，他又以监督她继续减肥的名义陪在她身边。

私立贵族中学的食堂有专门的减脂餐，吉明辉会在她吃腻减脂餐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炸鸡腿放进她的餐盘里。

到高二开学前，顾可温成功瘦到了一百二十斤。

一百七十二公分的身高奠定了她的长腿基础，大眼睛高鼻梁也慢慢变得鲜明又清晰，五十斤肥肉的消失，让她从和善可爱的大胖子，变成了明艳张扬的大美人。

最先发生变化的，是她的异性社交。她女生缘本就很好，瘦下来之后，她的桌柜里竟渐渐开始有了异性赠送的礼物。

由于历史形象的遗留问题，男生们似乎觉得她是美女里最好追的一个，纷纷朝她下手。围追堵截的不在少数，更甚者直接到教室里当众表白。

每一个人都从“其实你胖胖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可爱了”开始发言，到“直到现在才鼓起勇气追求你”结束。

可实际上，一百七十斤的她根本无人问津，连得到他们的友好都难如登天。

也正是因为以前的冷遇，现在顾可温要说不享受这群人突如其来的变脸和追捧那是不可能的，可与此同时带来的是不尊重、动手动脚，甚至是暴力表白。

一次放学，有一个叫徐向阳的男生带了好几个人到学校便利店门口堵她。

等她和鲁清薇一出来，就把她们逼到角落里。

徐向阳强行拉起她的手，把一盒巧克力塞进她手里，邪魅一笑道：“接受了我的巧克力，就是答应做我女朋友了噢。”

顾可温用力想要甩开徐向阳的手，巧克力散了一地，男生的手却纹丝不动。

鲁清薇也急得去掰对方的虎口和手指，反倒被几个男生拦到另一边，迫使她俩分开。

“这么抗拒做什么？”徐向阳将她的身体重重摔到墙上，“以前做小胖妞的时候还算听话，怎么现在变漂亮了就不尊重人了？”

忽然，一盒小蛋糕突兀地砸到徐向阳身上——是赵敏敏，赵弘新的女儿。

赵敏敏浑身都在发抖，汗湿的双手捏着校服短裙，声音细若蚊蝇：“放……放开她……”

徐向阳低头看了下胸膛上伤害性为零、侮辱性拉满的奶油，又看向瘦瘦小小、期期艾艾的赵敏敏：“你他妈谁啊？”

说着，他顺势甩开顾可温的手。

赵敏敏被他吼得脑瓜子发出“嗡”的一声响，当即就吓哭了。

顾可温自由了，立刻冲过去拉起赵敏敏的手，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掏出手机报警。

鲁清薇大吼一声：“可温！拉错了！！我还在这儿呢！”

顾可温回头：“薇薇等我！我报警了！！”

她报完警，跑了没多远，就遇到了和足球队的队友们有说有笑、抱着足球往便利店走的吉明辉。

顾可温放开赵敏敏，抓起吉明辉又往便利店冲。

吉明辉被拉个趔趄：“欸，怎么了，跑这么急！”

顾可温一看见他，一听见他的声音，眼眶就红了：“吉明辉，救命！有个男生欺负我，薇薇被他们抓住了……”

吉明辉一听，叫上足球队的队友们，十几个人一起往便利店飞奔。

幸好他们到得及时，且徐向阳的目标主要是顾可温，所以他们的人也没有把鲁清薇怎么样。

人数的差距让他们站在绝对的优势上，况且吉明辉在学校里向来是“凶名”在外，徐向阳他们很快退让了。

只是吉明辉逮着顾可温训个不停：“一天天，招蜂引蝶的，还不如做个小胖妞呢。”

鲁清薇却立刻叫停：“美貌无罪！！”

吉明辉噎了一下，让足球队的球友们各自去买饮料，自己则把顾可温拉到一边，避开鲁清薇和跟过来的赵敏敏。

他语重心长地说：“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拒绝你会不会？”

顾可温茫然地点头。

吉明辉却突然将她压在墙上，一手撑着墙，将她圈在自己与墙之间。

一股电流直窜至顾可温头顶，两颊绯红，呆呆地问：“你做什么。”

吉明辉弹了下她的脑门：“笨蛋，你不是说会拒绝吗？”

顾可温根本无法掩饰内心因为吉明辉突然亲近自己而带来的雀跃和窃喜，变瘦使她对自己充满了自信。她捂住额头，憨笑道：“可是对象是你啊，我拒绝不了。”

吉明辉却如遭雷击般地说：“别吓我，小胖妞，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我正在追九班班花，沐子晴，知道吧？别害我啊。”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疾步往便利店里走去。

顾可温收住笑，怔忪地看向他离去的方向。

以前她胖的时候，他从来不叫她“小胖妞”，现在她变漂亮了，他反而爱叫她小胖妞了。

她忽而意识到，原来她真的不会拒绝，不像他，那么聪明，字字不说拒绝，却句句都在拒绝。

那些年，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吉明辉啊。

高考结束的时候，爸爸问她：“可温啊，你跟爸爸说，是不是喜欢吉明辉那小子？”

她既震惊爸爸的敏锐，也明白只要她点头，爸爸可以向吉家施压，用利益逼迫吉家和顾家联姻。

她沉默良久，无法欺骗内心的期冀，最后轻轻点头道：“是有一点。”

后来……后来她是在酒吧里抓到吉明辉的。

那是她第一次去酒吧。那里很灰暗，又很快乐，大家在黑暗中摸索穿行，偶尔却有几颗灯闪一下，照亮你周围的景象，让你看清身边是谁。

她接到他朋友的电话时，他在贵宾卡座喝得烂醉：“可温，我们这样的家庭，非要把婚姻和利益捆绑在一起吗？我太讨厌我爸了，他说让我和你结婚，这样他就可以跟你爸签十年核心供货商的合同，他说，只要我们订婚，未来十年都不用愁出货了……可是，他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思啊……也是，他那么独断专行的人，他才不会问我想不想，我就是他的一个工具人……哈哈。”

顾可温很不忍心看到他这样。

她喜欢的吉明辉总是阳光爽朗、潇洒恣意，不应该是这样深夜买醉的失意男孩。她希望他一切都得偿所愿。

她问他：“吉明辉，你真的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吉明辉凑近了去看她，双眼却根本不聚焦：“不喜欢，谁会喜欢一个小胖妞啊。”

他的声音像一根锋利的针，恶狠狠地扎在她最软的心房上。

她还不甘心：“可是我已经不是小胖妞了。”

吉明辉侧着头，一手撑在脑后，一手端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忽然笑了：“你做小胖妞的时候，跟现在一样漂亮，只是……只是不可爱了。”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如擂鼓的声音，颤声问：“哪里不可爱了？”

吉明辉轻轻放开她的下巴：“让你爸逼我家联姻，这一点，很不可爱。”

①圆光：圆光又称头光、背光；是佛、菩萨及诸神灵头后的光圈，表示佛法的威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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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