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刚入秋，街边还尚存一丝盛夏的燥热，街边的银杏树却早已在风与叶的交缠间漾出一片金黄。

街边，一个少女松松垮垮地单肩挎着书包，手上拿着手机看消息，肩上一只橘猫像条围巾似的盘在她脖子上，随着她的动作晃着，尾巴轻轻勾着她的脖子蹭，一副舒服得很的样子。

她身高大约一米六三四，不算颀长，但也称得上匀称。

因着燥热还没完全消下去，她似是嫌热，把宽大的校服袖子卷了一半，松松垮垮搭在手肘往下一两公分的地方。

手臂弯曲的弧度就藏在袖子下晃。腕骨精致而小巧，其上的手指是弹钢琴的料，修长匀称，指甲修剪得干净而圆润，关节处微微泛着红。

林知秋在这个季节遇上了人生中最令人抓狂的事。

新学校——哦不，也不能叫做新学校，毕竟已经在这个学校上了九年学了。

令人熟悉却格外该死的嘉中，在本科率倒数第一的四川省之所以能够享有这样高的一本率，以至于985、211率也威名远扬。

不是因为别的，单纯是因为这个学校拼。

换嘉中校长的话来说，我们学校之所以能够升学率这样高，纯粹是因为我们这个集团的宗旨就是—

—死整。

林知秋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戳着，几条消息几乎没有间隔就被发送。

二十秒效应：说什么来着？

二十秒效应：嘉中果然是神经病。

二十秒效应：谁不知道四川今年高温都到四十度了？别的学校都放高温假延迟开学，就你嘉中标新立异，特意向上级递交申请。

二十秒效应：说咱学校有空调，不延迟开学。

二十秒效应：【疯狂.jpg】学校不开这个口会怎样？会！怎！样！

她一边打字，一边还没忘肩上搭着的猫，猫是好猫，只是作为橘猫这个品种来说太过壮硕。

用林知秋的话来说，就是全险半挂小麦吐司面包。

猫车咕噜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把身子从林知秋脖子上挪了挪，尾巴顺着她脖子扫了几下，转而又趴在林知秋肩膀上不声不响看世界了。

林知秋啧了声，伸手拍了几下那只猫：“十五下来了！要到学校门口了，等会保安给你赶下去我概不负责啊。”

猫懒懒地在她肩上蹭了几下，在林知秋蹲下的时候才降尊纡贵地伸出爪子下了地。

林知秋还想说些什么，十五一尾巴甩过来让她噤了声儿，转而轻巧地溜进嘉中经年已久的铁栅栏里，转眼间就消失在攀延而上的大片爬山虎中。

林知秋心里笑骂句伪人猫，在距离校门口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就把手机屏熄灭，长方形乖顺地滑进校服宽大的口袋里，林知秋行动如常，坦坦荡荡地进了校门。

对这片实在太过熟悉，林知秋一上楼梯就碰到了先她一步的十五，她附身抱了猫，以惊人臂力扛着它向楼上走。

对于一个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自己住校的林知秋来说，铺床不算什么难事，因着高一刚开学，生辅老师的巡查不会像之前那样严，林知秋索性草草把床一铺就溜上去抱着猫蹭。

在一片迷蒙的黑暗里，手机突然传来收到消息的叮咚声，林知秋艰难地把自己从猫肚子里拔出来，从校服口袋里摸了手机看消息。

天下无敌至尊母上大人：秋秋到学校了没？

天下无敌至尊母上大人：你们秦老师刚刚跟我讲，说你们这学期会有个新同学来衔接班。

天下无敌至尊母上大人：秦老师说让你和她做同桌，好好照顾别人。

天下无敌至尊母上大人：我先帮你答应了嗷，和上一届中考状元坐一起，好好跟人家学学，听到了没？

中考状元？

林知秋一想到这个词，身体里充满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热血。

——无他，唯愤怒耳。

屏幕上林秀英的嘱咐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林知秋不受控制的想起了沈栾。

沈栾，真乃十四中奇人也，成绩奇好，是当时在嘉中初中部就读的林知秋每次联考夺得第一宝座的最大劲敌。

记得当时林知秋年轻气盛，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在中考前放出狠话要挑战成都市中考第一的位置，为此还推掉了许多小考。

同一座城市，消息在一群八卦的男生女生间传得飞快，不知怎么回事就传到了当时和林知秋有一抗衡之力的沈栾耳朵里。

沈栾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她淡淡地掀了下眼皮，连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变，只是径自把手上的书翻了一页：“哦。”

消息传回嘉中的时候林知秋气疯了，有种你积极准备应战，结果一上战场，别人告诉你我们比赛划拳吧，大招攒好了却只能憋出内伤的无力感。

化悲愤为动力，林知秋拼了命似的复习。中考完一看却大跌眼镜，几乎两眼一黑晕过去。

——她离成都市中考第一的位置只差一点点，0.5分的差距将她狠狠一脚蹬进地里。

更不巧的是，嘉中和十四中两个学生之间无聊的争斗甚至波动到了校长。这个市的高校校长都有点顽劣心理在身上，十四中校长顺着林知秋和沈栾之间的争斗，向嘉中校长开战。

结果一下来，不偏不倚刚刚好是全市校长开教研交流会。那一整天十四中校长都和打了鸡血似的亢奋。像只花孔雀似的在嘉中校长面前跳来跳去，气得嘉中校长想把他的羽毛一根根全拔下来。

至此，林知秋和沈栾之间争斗上演为宿敌——当然，这只是林知秋单方面认为的，沈栾怎么想她到现在都还没搞明白呢。

思绪从回忆中勉强拽出来，林知秋撑着脑袋回了个“OK！”转身下床去教室放书。

嘉中的学生们严格遵循了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到底精神，这个时候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都还在和家缠缠绵绵永不分离呢。

林知秋早就料到这种情况，只是没想到真的连一个人都没有。她把书包往座位上一甩，伸手就去拿桌上的旺仔牛奶。

——新学期往学生桌上放旺仔牛奶，这是嘉中的传统，不知道是哪位领导在位期间提出来的馊主意——势必要让学生们在学校里也能感受到“嘉”的温暖。

谐音梗真的几百年都不会再有人玩了，林知秋作为牛逼哄哄也网速超前的一班中的一员如是想。

但旺仔牛奶本身并无过错，林知秋面露嫌弃地看着黑板上明显出自秦蔡之手的歪七八扭的黑板报，皱了下眉头还是移开视线。

嗯，假装看不到就能解决秦蔡每次开学都要逞能赶走美术老师自行创作莫高窟绘画的事实了。

大白眼被林知秋用食指捂住，晃荡了两下红色瓶身，液体发出和铁皮相撞的沉闷回响声。

林知秋手上用了几分力把铝制瓶盖掀开，尘封已久的易拉罐欢快地发出哧的爆破音。她凑到唇边抿了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听到走廊尽头传来由远及近的高跟鞋声。

声音太过熟悉，林知秋几乎脑子都没动就判断出来人的身份——秦蔡。

嘉中初中部的老师其实和高中部是相通的，像林知秋这一届初三毕业生就有很多老师上到新高一去教学，秦蔡也顺利从林知秋初中班主任续当了高中班主任。

因为太熟，林知秋根本没想着在秦蔡面前留个劳什子开学好印象，哪怕是眼睁睁看着秦蔡走进门也维持着半瘫在椅子上喝牛奶的动作。

太过张扬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因为来的太早，林知秋还是教室里唯一一个人，秦蔡在经过一个放肆的暑假过后攻击力丝毫未减，甚至是像是压抑已久，话冲着林知秋就砸过来：“在家里瘫久了连来学校该干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知秋看惯了秦蔡这样子，连普通学生看到老师“生气”该有的害怕都没有，嬉皮笑脸对秦蔡道；“好了好了芹菜莫生气～我偷高小雅牛奶给你喝…”

秦蔡躲了她递旁边桌子上放着的旺仔牛奶的手，笑骂：“净会借花献佛，谁稀罕你的牛奶…？”林知秋看着她小心翼翼把头上编的松松垮垮的丸子头扶正，忽地语气又软下来：“牛奶好喝不？”

林知秋戏精发作，捂着胸口作势要倒地：“芹菜芹菜救我…！奶……奶里有毒……这是过期的坏奶……”

秦蔡气得形象都不顾，脱了小细高跟就要拿鞋底板子抽她：“给老子站到！牛奶我早上亲自去市场进的货！你给老子坏它都不可能坏…！”

林知秋尖叫了半声，脚底抹油就打算往班级门口跑。叫声还没痛痛快快冲出喉咙就被吓停了。

班级门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一个身影背着光站在门口，似乎也没想到这个时间教室会有人，愣了一下才看向门内的二人，伸出手敲了敲门框。

咚咚两声指节和门框叩击的声音，教室里没了声儿，秦蔡朝着林知秋瞪了眼，师生一起尴尬地看向门口的人。

无他，只是因为门口的人并不是原来衔接班上的人，排除走错教室的这个选项的话，那只能是新来衔接班，对嘉中人生地不熟的新中考状元沈栾了。

对手相逢，虽然想到过会有这一天，林知秋还是觉得这天来的太快了些，她一下变得神情恹恹，也不想再和秦蔡闹，缩着脑袋就要出去找十五。

“林知秋！”秦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知秋一下仿佛被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秦蔡没注意到她一瞬间的僵硬，把登记表放在桌上道：“你书收完了就带沈栾去寝室转转噻，尽尽我们嘉中的地主之谊哈。”

“芹菜…不是秦老师！我……”林知秋觉着面上挂不住，几乎是像个防空警报似的叫起来，“这事儿您换个人不行吗…”

秦蔡本就不是温柔的人，在林知秋面前装了半天，彻底没了耐心，几乎是要扯着林知秋的耳朵冲她吼劳资蜀道山，“你一天天……”

林知秋吓得打个寒颤，慌不择路地扯过沈栾的手，还不忘把她的书包放在座位上，一边强笑着一边按原路线溜出门：“行了行了知道了秦老师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