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多年前,东皋家族率领全族及曲部奋起反抗,历时二十三年后推翻前朝暴政,在众将的拥护下东皋家当时的家主,东皋碫,也是东皋家嫡系第三子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王座,建国号大冀。
当年东皋家第一个举起义旗的是东皋家的嫡长子东皋煜,东皋碫的亲大哥,也是大冀王朝最初的奠定者。那年家族起兵时东皋碫年仅十二岁,在大哥、二哥相继战死后,以二十二岁的年纪接替两位兄长的位置,并在十三年后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称帝后东皋碫大肆封赏有功之臣,为大冀王朝立下汗马功劳的两位兄长自然是受封最高规格的王爵,长兄东皋煜追封九原王,次兄东皋晁封追长平王。两位兄长均已战死,由其嗣子嗣位,世袭王爵。并立下规矩,非皇族不得称王。
大冀王朝自建国以来传承一百五十七载,第十五代、十六代帝王均是穷侈极奢之人,耗费国库,任用奸臣,役使百姓,致使国力日下。同时天灾频发,百姓生存艰难,朝廷忠正之士多有谏言,妄图使帝王行王道再兴大冀,均被罢黜。
半年前先帝大行,太子为先帝服丧,二十七日后释服,在大臣的拥立下登上皇位,定年号为永平。如今坐上那至尊之位的皇帝是大行皇帝的嫡长子年仅九岁的东皋淳,因天子年幼不能理政,由他生母皇太后沈氏代为摄政。
皇太后沈氏任用外戚,先后以天子名义御令长兄为大将军,次兄为车骑将军,堂兄任光禄勋,但凡沈氏族人大小皆有官职。
外戚在沈太后心中分量极重,是她和皇帝儿子的依仗。然而说到信任,自然也有十二年间服侍她一路走过来的宦官们。
因前朝之鉴,本朝初期宦官身份低微,除了服侍宫里的贵人们,管理同等身份的人外没有任何实权。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冀的皇帝们发现了宦官的好处,身死权力皆系于帝王一身的宦官更能让皇帝安心,大冀的皇帝们开始逐渐赋予他们一些权力,后来甚至有识书的宦官通过宫内的考核被允许接触政事,拔尖的极小部分还有了正式的官职。
宦官历来被认为低人一等,更何况让他们这些残缺之人站上朝廷,大臣们一致反对,在第十三代皇帝时甚至还发生了剿宦之变,那时大臣的力量更为强大,存活下来的宦官们暂时蛰伏。
然而宦官因其身份及身体的缘故,在皇帝的眼中是不会背叛的存在,自然比那些动不动就劝谏,阻碍他做想做的事的大臣要可亲得多,不过十几年的时间,宦官又成了气候。
这一回前朝的大臣们发现要再次除掉宦官就难了,他们和一部分官员结成同盟,里应外合,把控着皇城,更有宫内贵人的人信任,获得部分控制御林军的权力,并非是再能轻易撼动的存在。
东皋淳乃先帝嫡长子,即位自然顺风顺水,然而整个大冀皇朝却不能真交由一位九岁的孩童手中。沈太后暂代皇帝摄政,到底是女流之辈,在后宫的手腕于前朝却是施展不开的。
大冀王朝身份最高贵的母子重用外戚和宦官,他们手中又有军权,其他刚正的大臣虽有不满,也不敢略其锋芒,只得暗自隐忍,翼期等到小皇帝成年亲政再做理论。
然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厦将倾只在须臾。连续两代帝王对大冀这个庞然大物的摧残使它千疮百孔,正道黑暗有识之士无出头晋身门路报国无门,天灾频发百姓水深火热民不聊生,民间隐约已有五子代天的传言。
那些生活在京城的贵人们脑子里想的并非如何修补大冀这艘四处漏水的巨型楼船,而是在新一轮竞争中如何争权夺利,获得更大的资本。
永平初年,仲冬,阗州长兴府,最大的宅院内。
灯火通明的书房内坐着一位身着常服,肩披雪白裘皮的年轻妇人。妇人坐姿端正,面前的檀木桌案上放置了两盏莲座琉璃灯,她此刻正神情专注地盯着手中的文书。
书房外,交谈声被压到极低。
“九里姐姐,大人身上不好,快和夫人通报吧。”冒冒失失冲过来的小丫头被书房院门外的守卫拦住正焦急不已,守在书房外的九里听到声响走过去查看,小丫头赶紧喊出声。
“小声些,书房重地,岂容喧哗。夫人的规矩你是知晓的,有什么事你缓缓,和我到那边说去。”
九里向守卫点头示意,跨出院门将小丫头带到了离书房院门稍远的檐下,递上帕子给小丫头。“仔细说,大人那边怎么了?夫人巳时初去看过大人,并无不妥,你为何如此冒失。”
小丫头朝九里感激一笑,擦了擦飘落在身上的细雨珠,脸上又苦了下来。“九里姐姐,是姨娘让我来请夫人过去的,大人用过晚膳后不过半个时辰身上突然发热,如今已发起胡话来,姨娘怕大人有事,想请夫人去瞧瞧。求求您和夫人通报吧。”
“医师诊过了吗?”听到大人身体真的有疾,九里抿嘴蹙眉,沉默了一会再问。
“请了,姨娘将家里供的和府城里最好的李大夫都请上门,他们都说大人...不好。”小丫头不敢直说两位医师的原话,最后两个字声音小到差点被夜风吹散。
“我知道了,你在这等等,我立即向夫人禀报此事。”九里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也顾不得此刻闯入会让谢瑶不喜,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轻轻叩门,九里在书房外柔声道了一声“夫人”。
书房院内安静了片刻,就在九里打算再叩门时,书房内传出了一道清丽柔和的声音。“何事?”
声音沉稳无波,就像女人的性格。隔着门,九里恭敬地低垂下头,将小丫头所说的话全部和女人禀报,末了没忍住劝了一句。“夫人,要不现去看看大人?”
倒不是九里对那大人如何敬仰,抑或是要做夫人的主,她是夫人娘家带过来的人,不光是她,她们服侍夫人的四姐妹眼里心里都只有夫人,绝不敢对夫人不敬。但也正因如此,她才多提了一句。
这次书房内沉默略久,女人的声音才传出来。“请两位医师用心诊治夫君,库房的药随他们取用,务必救治妥当。让宋姝仔细服侍,有任何需要的指使菡萏去办,让她现去夫君跟前。”
九里将头低得更低,等了等,直到书房内再无声音传出,她答应了一声才快步离开。
两位医师和他们的小徒弟正在想法子为大人退烧,宋姝在长廊上焦急地来回走动,绣鞋、裙摆湿了一截也浑然不觉。
远远瞧见她派出去请夫人的小丫头梅儿小跑着朝她而来,宋姝满怀希望地瞧着梅儿的身后。
“夫人呢?请来了吗?”不见夫人,宋姝带着愁绪的眼眸看向了她的丫头,哪怕心急如焚说出来的话也是柔软的。
“姨娘别急,夫人遣菡萏姐姐先过来,夫人应该一会就到。”梅儿见自家姨娘心忧,立即将此趟的收获禀报。
“夫人等会就来?是你亲耳听到的?”宋姝秀丽的面庞带上了笑意,带着愁绪的眉眼都松动了。
“姨娘忘了,我如何能进书房,是九里姐姐向夫人禀报的。夫人听后担忧大人,立即遣了菡萏姐姐来。”有夫人身边的人来坐镇,梅儿想自家姨娘也能松快些。
“那是听你九里姐姐说的?”宋姝的心微沉,仍抱着希望。
“姐姐她没说,但菡萏姐姐过来了,夫人肯定也会过的瞧大人的。”梅儿不明白为何姨娘突然沉默,有些局促不安。
宋姝的目光低垂,盯着廊下的湿地出神。夫人没说过来,应该是不会来了。
长廊的尽头走近一人,梅儿回头,喊了一声。“菡萏姐姐。”
宋姝这才回过神,迎了上去。
谢瑶放下手中最后一本公文,揉了揉眉心。“什么时辰了?”
门外九里立即回道。“夫人,亥时三刻。”
“九里,进来。”这是谢瑶办公结束,唤九里收拾书房了。
九里小心地推开门,将盛了半盆温水的铜盆端进来,放在盆架上,又从入口处的书柜脚拿起一个有盖的竹篮,提到书案边,将垒叠好放置在书案右侧的公文放入其中。
谢瑶将手浸润在温水中,拿起盆架上的锦帕擦干手,麻利收拾好公文的九里赶紧凑上去,打开手脂盒递到谢瑶的手边,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在空气中弥漫。
谢瑶的手很美,纤细白皙如白玉雕琢光泽如玉,双手上并无任何饰品,连女子常用的蔻丹都未用,为了方便日常翻阅公文,指甲都比一般女子修剪得略短些。
“夫君身体稳定了吗?”细细地涂抹手脂,谢瑶问。
“菡萏和宋姨娘都派人来禀过,大人的病情已稳定,吃了药已睡下。”九里见夫人已涂好手脂,立即接过出现在门口,没有踏进书房小丫头手中的热茶,送到了谢瑶的手边。
谢瑶接过茶碗,目光落向碗中白牡丹微黄澄清的汤色,浅啜一口润了润嗓子就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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