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含在皇宫的耳报神十分尽责,谢瑶离开泽华宫后不久,她与太后的谈话便报到了乌含面前。
听内容不过是普通妇人间的闲聊,乌含很快失却了兴趣,亦觉得谢瑶此人名过其实,不过是一普通妇人尔。
如同大冀许多男人一般,乌含会宠爱美貌姬妾,欣赏有才情的女子,但绝对不认为女子有主政的能力与手腕。他认为谢瑶的名声可能是蒯浚提前安排,为护着幼子长成留下的人才造出来的声势。
毕竟当年蒯黎不过孩童承位,若非由其母及其舅家挡在身前,恐怕早被啃得渣都不剩了。
自此,乌含对于谢瑶的戒心更低了,以至于在收到太后再次召见谢瑶时,不过一听而过。
再次入宫,太后身边有谢偲相陪,谢瑶见侄女面色红润,眼带朝气,与太后亦显亲密,心中欣慰。
太后携谢瑶出泽华宫在皇宫内行走,舒散身体,谢偲跟在太后与姑母身后。
走到皇家藏书阁下,太后停下脚步,让侍人抬出两小箱,内里承装的皆是宫外难寻的古本。
“知妹妹喜爱古籍,哀家特意让人挑拣了一些送与妹妹,妹妹觉得如何?”太后见谢瑶上前拿起一份,含笑道。
“娘娘所赐自是极好的。”珍惜地抚摸手中至宝,谢瑶向来平静的心亦略有起伏。她是真喜爱古籍,书单中大多都是她未能收集到的,这两箱够她读很长时日,如何不欣喜。
“不知臣可否再入藏书阁一观。”谢瑶提了个不情之请。
太后应允,由文鸳先入书阁清理,太后携着谢瑶缓缓进入,其他侍人宫女,就连谢偲亦都被留下。
不愧是皇家藏书阁,一排排丈于高的书柜立于其中,散发着古朴厚重的气味。这些人类思想的瑰宝让人瞬间犹如飘荡在广袤的海洋之中,震撼且欣喜。
藏书阁被文鸳提前清场,宫女内侍被留在门口,文鸳在履行职责后亦守在内门口,整个藏书阁只能听到两个脚步声。
太后将谢瑶领到了二层,此处比第一层面积要略窄,并在入口左侧有一处单供人休憩的小隔间,此刻正有一人在内等着两人的到来。
“臣参见陛下。”谢瑶下拜行礼,半途被太后扶起身。
“令德侯请起。”皇帝亦没打算让目前这唯一可能的盟友行跪拜大礼。
“前日太后娘娘宣召臣入宫商议要事,然宫中遍布乌含耳目不得不防,故而臣未直言,还请陛下、娘娘恕罪。”今日再被宣召入宫,谢瑶已猜到会面见皇帝,然他们的时间不多,须得开门见山。
“朕与母后明白。”年轻的皇帝看着这位与他母亲相近年纪的夫人,心中感慨,他们母子没有看错人。
“这些年乌阳德把持朝政,满朝文武或是其走狗,或是应声虫,朕不过是他乌阳德手中的傀儡。如今别说朝堂,朕的旨意若无乌阳德的首肯,不过废帛一张。”话锋一转,东皋淳的语气渐渐带上情绪,目光中也流露出愤懑。
“如今乌阳德征战四方,名为驯不臣,不过是为己之私扩充他的势力罢了。然除了爱卿,便是皇族之人亦有异心,他们且不想想大冀若亡,哪还有东皋皇族存身之地。”谢瑶垂下眼眸,默默听着。
皇帝也察觉到自己过于激动,缓过语气,真心实意道。“乌阳德不臣欲取朕而代之,朕被困于宫中动弹不得,眼下大冀存亡皆系于爱卿一人身上,爱卿愿救朕于囚笼之中吗?”
“臣此行前来,便已抱着必死决心。”谢瑶的表态让皇帝和太后都松了口气。
年轻的皇帝面上带着急切。“既是如此,爱卿可领五州之兵勤王,灭乌阳德,镇四方。”
谢瑶苦笑。“陛下这是抬举为臣了,且不说李子诚、乌阳德必会起兵讨伐,长平王、九原王亦不会放过吞并忻州的机会。或是陛下愿与李子诚等人联手对付乌阳德也无不可,”
皇帝和太后都专注地看着谢瑶,听她道。“只需陛下公开下旨,并提前予臣数道,臣可将圣旨降至各州,然此时陛下必危。”
乌含若是恼怒,杀了皇帝立皇长子为帝,皇帝恐怕是一丝翻盘的机会也无了。
皇帝面色惨白,亦是想到这种可能,太后却蹙起修剪精致的蛾眉,疑心这是谢瑶推脱之词。“乌阳德霸道,妹妹惧他亦是寻常,只是我们母子危如累卵,若不累妹妹,还有谁能援手?”
乌含的手腕能力毋庸置疑,太后只担心谢瑶惧怕乌含,而放弃他们母子,转而投向对方,那时他们母子必是万劫不复。
到底是妇人见识,便是真如此也不当直言,更何况东高淳并不如他母后这般认为。就如谢瑶所言,若她心中无大冀对皇帝无忠心,何必冒险前来京城,也只有她送入宫中的是亲侄女。
在谢瑶辩白之前,东高淳坚定开口。“母后此言差矣,朕信令德侯。”
被皇帝出言提醒,太后自觉口误,讪讪不言。她也是急糊涂了,怎好将这话直接说出口。
谢瑶并不在意。“陛下与娘娘身处危境臣怎会不知,只是若要发兵勤王并非上策,届时便是臣等突破重围,只怕乌阳德鱼死网破害了陛下。”
思索片刻,见皇帝与太后皆满面愁容,谢瑶才再次缓缓开口。“臣有一计尚可一试,只是还需等待时机。”
“若有妙计,望爱卿之言。”心情数次起伏,然皇帝在听谢瑶有计策之时眼中依然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妹妹是哀家与皇儿最信任的人,我们母子生死存亡皆系于妹妹身上,切勿多虑。”闻得或有脱困之法,太后亦打起精神催促。
“若是陛下肯信为臣,等待合适时机,臣必派人接陛下离开京城入主阗州。”数十万人只要稍有动作天下皆知,但若只是皇帝一人,只要能脱得皇宫,便能隐匿于民间。若能谋划妥当,一路潜行前往阗州完全是可行的。
东皋淳陷入了沉思,他年幼时曾与母后被何沧所困,是绍于惠将他们救出,对于暂时离开皇宫,只要能脱离乌含的掌控他并不拒绝。
然谢瑶却是想让他入主阗州,东皋淳犹豫了。京城是大冀的皇都,作为帝王他舍弃京城前往偏远州府,难以甘心啊。
东皋淳仔细地观察着谢瑶的神色,见她目光诚恳,是一副毫无私心的模样。也是,若是她有二心,又怎会提出将他迎去阗州呢,那可是她的大本营。
只许稍加权衡,东高淳便能分辨去与不去的优劣,比起强势的乌含,谢瑶与还未谋面的蒯黎一直以来展现出的姿态显然要顺服得多。
东皋淳点头,首肯了谢瑶的建议,只是。“母后与皇后母子,还有谢贵嫔,要随朕同行。”
一旁的太后这才反应过来,谢瑶先前之言只提及皇帝一人,此刻她看向谢瑶的目光不由有些闪烁。
不愿意用谎言粉饰,谢瑶沉默不语。乌含比当年何沧对京城的掌控力度要更强,如今恐怕连皇帝太后都很难判断皇宫中到底有多少人是乌含的眼线。要将皇帝送出皇宫已千难万难,若是再添上一大家子,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毕竟是亲母子,太后也想明白了此间的难度,虽然不甘未来将被迫留在皇宫,然只要她的孩子能脱困,这也就不是件那么让人难受的事。
太后与谢瑶遣散宫人独入藏书阁的事在谢瑶离开皇宫后传到了乌含耳中。
“只太后与谢氏?”乌含双目盯着手中的书简,并不抬眼。
“禀大将军,确只有太后与谢夫人。陛下当时正在中宫与皇后一起。”皇帝那边是有人监视的,自皇帝与皇后领着皇长子入了寝宫后便未见出入。
“她们进去多久?”乌含漫不经心地问。
“不到两刻钟便离开了,随后有内监立即查看,阁内并无他人踪迹。”都查验清楚了这人才向乌含禀报。
“知晓了。下去吧。”话音刚落,乌含又改口。“以后谢氏入宫不批。”
“喏。”来人见乌含没有吩咐,便退下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三日后,谢瑶上表辞行。
皇帝太后不舍,却也知谢瑶长期留在京城并不妥当,当即恩准,还赐下许多赏赐。
谢偲最不舍姑母离开,虽皇帝爱护太后慈爱,皇后亦公正平和,然独自处在陌生的环境难免惶恐,若是连姑母都不在身边,谢偲的心情不由得低落。
但谢偲也知自己已出嫁,这条路还是她求来的,绝不能任性,听到消息后只能怅然伤神。
乌含的爪牙谋士们却想要将谢瑶扣留在京城,他们的理由十分简单实在。
“大将军,如今我们东、西两面被李子诚阻隔,西南面被两位东皋宗室把持,而谢氏母子的州府却在东侧,忻州又与南州相接,此时正可留下谢氏让其子出兵,与大将军您合击破李子诚,吞并西南,统一大业可成。”这位谋士企图利用谢瑶挟制蒯黎及州府。
“便是蒯显允不顾生母安危不肯轻易动兵,我们亦可令其不助其他州府。只待逐一击破,大业亦可图。”另一位谋士认为即使蒯黎不肯为谢氏出兵,亦能让他在他们进攻其他州府时不援救他们的敌人,徐徐图之,要重新统一大冀不过费些时日罢了。
“亦或用谢氏的人头撬开忻州、密州之门,臣素闻谢氏在州府颇有贤名,若是杀了她,必将震荡其五州。”有那心狠的谋士认为谢瑶身死届时五州人心必定动荡,正是攻伐的好时机。
乌含却都未应允,在他眼中谢瑶入朝时固然从容镇定,然其在京城期间深居简出,并不与朝中之人结交,且仅出入皇宫两次,并无张狂之举。
这在乌含看来便是胆小怕事,明哲保身的态势。况且自他入京成为大将军以来,诸多州牧只有谢瑶母子最为温顺臣服。想来她不过一妇人,无足轻重,反而若是将蒯显允逼急了与李子诚结盟那才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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