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面巾掩住口鼻的小黄门费力地推着木桶向宫门口走,他们日常行走都为侧面或后门,只出入宫门有一段不短的空地,这时他们是无法避开其他宫人的。
皇宫东大门是朝廷的大人行走之处,向他们这样最低等的小黄门,只能从西大门侧翼的小门进出。
“守卫大人。”靠近门口,小黄门停下来,亮出手中的腰牌,一双弯弯的眉眼讨好一笑。
“臭死了,快走,快走。”守卫们捂住口鼻,挥手驱赶。
小黄门点头哈腰道谢,扶起一侧横木与同伴一同用力将车推出宫门,身后的另一辆推车紧跟在他们身后。
宫外有专门负责清洗秽桶的地方,小黄门将车推去后便躲得远远的,才摘下面巾透透气。
“唉,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我可不想一辈子就干这个活,又脏又臭还被人嫌弃。”一个小黄门叹道。
“谁又愿意呢。但入了这处再想离开比登天还难,那些贵人们怎么会愿意使唤咱们这样的。”另一个小黄门满脸愁苦。
他们自幼净身入宫,虽是争了口饭吃,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在皇宫呆久了,谁不想成为那些手握大权,被天子看重的大宦官。便是成不了,也多希望能混个总管太监,也算是出了头。
可自从分到这处,别说曾经那些想头,他们已经沦落到被人嫌弃,连自己都闻不出香臭的地步了。
“小六哥,你不是认了司设监的田司薄为义父吗?怎么没争个出头,我还望承你擒带着离开此处呢。”第三个小黄门突然朝一个一直未开口的小黄门问道。
“调动哪是那么容易之事,若不能为那些大监们效死力,谁又会平白无故去施恩于人呢。”小黄门小六叹息道。
听听他们这些人的名字就知晓他们在宫中的境遇,他到现在也还是沿用了入宫前的名字,小六在家中排行第六,入宫时的接引太监唤他小六,入宫十二年他还是这个名字,其他三人的情况也如他这般。有主的黄门都是有名有姓的,不是本来的姓名,而是贵人赐下。
“唉,好歹小六哥你还有被使唤的机会,我们简直是走投无路,只能巴望着你出了头做我们的靠山。”那问话的小黄门深深叹口气。
“其实若要出头也不是一丝机会也无。”小六的目光扫过三人,略带深意地道。
“是田司簿要提拔小六哥你了吗?有什么需我们做的,小六哥你只管开口,无论是何事我阿蒙都愿意。”这位名唤阿蒙的小黄门目光中闪烁着期待。
另外两个小黄门也赶紧道,深怕晚一步就失去了这个机会。“对对对,小六哥,有事只要能用得上我们的尽管说。”
在三人眼中,整个皇宫中没有比他们现下所做的更加低贱的活了,只要能够离开这他们什么都愿意做。
小六见火候差不多了,嘴角微勾,露出淡淡的笑意。“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我们只需将秽桶安全地运进皇宫,再运出来便可。”
三个小黄门面露疑惑地看向小六,阿蒙的头脑是三人中最灵活的,很快想到一个可能,他瞪圆了双目看向小六,后者朝他点点头。
“那...小六哥,我们要运什么入宫?”阿蒙说话的时候唇瓣微微颤抖,私运东西入宫可是死罪。
另两个小黄门尤懵懂,只愣愣地看向小六和阿蒙。
“富贵险中求,在皇宫这个地方,若是一丝风险的不愿意冒,那还不如一直呆在这个地方。”小六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给三人形成了强烈的压迫感。
“小六哥,”阿蒙三人的话磕磕绊绊。“我们明白了,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我们都听你的。”
三人觉得此刻小六哥的眼神像要吃人。
“好,等会一切听我的行事便可。若是事成之后,便有泼天富贵等着我们。”小六暗自长出一口气。
他会选择他们一起,一则他们可信,四人一起相处时日最短的也有七年,人品个性如何都了如指掌。二则他也想给这些同伴一个机会,若是能成,他们四人便能入了贵人的眼,以后何愁没有出路。
更何况事已出口,若是三人不答应,绝无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一个时辰后,四个小黄门进去取回清洗干净的秽桶,阿蒙等三人发现,本该清空的秽桶重量并未减轻多少。
快到宫门口,小六朝四人低声道。“挺过这一节,切记不能让守卫看出秽桶负重,神态自然一些。”小六再次提醒同伴。已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谁漏了马甲大家都得死。
将车推到宫门口,小六拿出四人的腰牌给守卫查看,又示意另三人取下面罩让守卫验看。
随意扫了一眼,守卫皱着鼻子挥手让四人赶紧离开,哪怕清洗干净了,他们闻着还是有股难闻的异味。
推行的时候还好,一旦停下来再推,对这四个小黄门来说就费尽了。
阿蒙的力气是四人中最大的,他们推得秽桶比后车要重一些。在守卫放行后,阿蒙与小六两人一起咬牙使劲,额角冒出汗珠才将板车推动。
两个守卫避开推车,只嫌他们速度慢了,口气非常冲。“你们倒是快一点,难道磨磨蹭蹭要我过来帮忙吗?”
轮毂开始转动,两人推得也没那么吃力了,小六赶紧回首道。“马上,我们马上就走。”又催促身后两个同伴。
或许是越催越急,推后车的两个小黄门怎么使力都无法将板车推动,脚跟离地身体向前倾斜,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往外迸。
一旁守卫神色由嫌恶渐转为警惕,这四个小黄门他们日日都见,回来时不过空桶,如何需要这样费力。“你们把什么东西放里面了?”守卫忍着恶气靠近后车。
推后车的两个小黄门脸都白了,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小六松开手中的横木,让阿蒙坚持一会,他跑到后车一个小黄门身侧,抓着那人的胳膊道。“让你别贪吃宫外那些甜嘴,你看受罪了吧。”又转头朝守卫谄笑。“守卫大人,这小子在外面吃坏了肚子,手脚发软才如此。如果您不放心,我将秽桶盖掀开让您看看。”
那守卫犹豫了,越靠近秽桶气味越刺鼻,他量想这些小黄门也没有这么大胆敢夹带什么入宫,遂他退后几步,让他们赶紧走。
小六朝守卫讨好一笑,赶紧将扶着的同伴送到阿蒙身侧,自家替代了后车的空位,牟足了力气才将车推动。
避开宫人在宫内推行了一炷香后,推车才终于停下来。小六沉默地朝三人做手势,四人留下两个秽桶便离开了。
连续敲击三次桶壁,重复三次后,秽桶盖从内被掀起一角,外面的人上前帮忙将桶盖移除,从桶内爬出一个男人,随后又有两个男人从桶内爬出,第二个桶内也爬出了三个男人。
六人落地后才敢大口呼气,非是紧张而是桶内的气味很难忍受,他们在里面虽都尽量减缓呼吸,但空气中全是那种气味,避无可避。
“请各位大人尽快换上,奴会带大人们去夕云宫附近,但要进入就要靠各位大人自己了。”那接应的小黄门将包裹递给六人,催促他们赶紧换上。
绍恩取一套衣服套在身上,大小正好,又看了一眼快速换衣的同伴后,扮成小黄门跟在接应人的身后往西北方向去了。
“头略微低垂些,不要直接看那侧。”可以看到夕云宫后,小黄门提醒身后的绍恩六人。
夕云宫外守卫森严,守卫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围绕夕云宫巡视一圈,任何企图靠近附近的人宫人都会被抓走。
绍恩赶紧让同伴低下头,他也垂头佝着背,用余光扫向夕云宫外的守卫。
这一队守卫约有二十人左右,目所能及之处贴墙皆有站岗,并没有留下空隙或是空挡可以让他们潜入,更别说将人救出了。
“烦请内官再带我等走一趟。”没有寻找到破绽,绍恩要多看几次才行。
“不可。非是奴不愿领大人们再走一圈,那些守卫是认人的,今日若是再去一趟,必然要被认出,届时被抓,前功尽弃。”小黄门将后果说与众人。
绍恩蹙眉,思考片刻看向小黄门。“这夕云宫的背后是哪处?”
“那处为会宁宫,和夕云宫是一样的。只不过,”小黄门抬眸看向绍恩,见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又慌忙垂下眼眸。“那处多年前发过疫病,殿门被铁水浇筑,已彻底封死打不开了。”
“那处可有守卫?”绍恩问。
“宫中之人都避开那处,奴也许多年未曾去过,不知。”小黄想了想又道。“但应是不会有的。”
“先带我们过去看看吧。”夕云宫正门附近几乎没有进入的可能,绍恩只能从其他地方入手。
小黄门领六人在宫内绕了一阵,沿途没有遇到任何人,来到会宁宫外。
掉漆的宫门正中挂了一把大铜锁,宫门缝隙则被铁汁浇灌过,严丝合缝,如今泛着黑红的锈迹。
“头,这如何进去?又如何出来?”宫墙高三丈,他们并未带任何器具,徒手很难爬进去。便是进去了,要将小皇帝和太后带出来更是不可能。
瞳孔微沉,绍恩盯着高耸的宫墙,心中也犯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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