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谢瑶,周阳泽、姜瑾夫妻领着女儿周芳媛进了内院。
“媛儿,你找到好人家为父也替你高兴,谢夫人温柔娴雅,又疼爱于你,将来你去了阗州日子一定顺遂。”周阳泽坐在正院主位,慈爱地看向女儿。
“父亲。”周芳媛脸颊绯红,微垂着头依偎在母亲身侧。
“好了老爷,女儿家面薄,别取笑媛儿了。她如今年龄尚小,去阗州那是几年以后的事。”姜瑾轻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发旋,一副慈母柔肠。
虽然对于丈夫所打的主意姜瑾多少猜出了几分,但女人看女人和男人看女人不同,且周阳泽和谢瑶接触有限,她却知晓女儿未来的这位婆母是个外柔内刚极有主意的人,并不是能轻易摆布的。
不过姜瑾并不打算将自己的看法说与周阳泽听,她反倒觉得这样正好,只要媛儿能得谢瑶的喜爱,那她将来的日子就不会差。
在姜瑾看来,一个女人婚后的日子好坏最要紧的取决于娘家地位,以及婆母的喜恶。
她的女儿有执政一方的州牧父亲,将来还有亲哥护着,娘家地位与蒯家等同,谢瑶对她女儿又表现出明显的好感,她觉得这就够了。
至于与丈夫琴瑟和谐,有更好,没有也不影响她们这样的贵妇生活。就像周阳泽的那些侍妾,再得宠又如何,还不是要匍匐在她脚下,她们生的孩子也只能称周阳泽和她为老爷、夫人。
“孩子家总是一转眼就长大了。”周阳泽心情极好,话也多了几句。“对了,弘儿身子如何了?换了医师可有好转?”
周弘济是周阳泽的长子,他虽偏爱幼子,却也十分重视嫡长子,时不时便要过问几句,这次新换的医师便是他见长子病后总不见愈更换的。
柔和的目光收敛,取而代之是深深的忧虑,姜瑾想到已病多日延医问药却不见好转的长子心中一痛。“先前的医师不中用,这个医师暂且也还看不出来,不过弘儿的情况虽还未好转,却也没有再恶化,只望他能治好弘儿。”
拍了拍妻子手,周阳泽的眉眼也笼上轻愁。“既是如此,先试试这个医师开的药与弘儿合不合吧。”
对于长子的病姜瑾也无他法。“只能先如此试试了。对了老爷,怎么突然想起换医师?”
不能说周阳泽不爱惜长子,但如此细致实属少数,姜瑾便多问了一句。
略有迟疑,周阳泽怕姜瑾多想,故而并未说出实情。他将覆在妻子手背上的手收回,淡淡地道。“吃了先前那医师许多副药也不见好转,明远见我忧愁便推荐了这位医师,想来也是有些本领的。”
听新换的医师是周阳泽好友钟昂推荐的,姜瑾便未再多言,夫妻两又说些家长,周阳泽还有公事便先行离开了。
五日后,周弘济已可以坐在床上服药用些粥水了,姜瑾听闻后立即赶过来。
“母亲。”周弘济倚在靠枕上,面色一改先前的苍白,两颊带着红晕,朝姜瑾浅浅一笑。
“弘儿。”见儿子能坐起来,姜瑾几步上前来到床边,轻抚儿子瘦弱的后背,她的双眸带着点点湿意。
接过嬷媪手中的清粥,姜瑾坐在床头一勺一勺地喂周弘济。
许久不曾与母亲如此亲近,周弘济略有些羞涩,毕竟也只是十岁稚童,见母亲如此温柔慈爱,纯净的双眸中满是依恋。
许久未曾好好进食,周弘济喝了几口便吃不下了。姜瑾为儿子捏紧被子,又紧了紧披在身上的长衣,满眼疼惜。
周弘济原本饱满的面颊凹陷下去,刚刚握住的手臂似是只有一把骨头,衣服空落落啊地披在身上,看得姜瑾心里难受。
“让父母亲担忧了,孩儿觉身上已比先前爽利的许多,听嬷媪说父亲新请的医师医术高明,果然有效。”周弘济不愿父母,尤其是母亲再为他身体忧心,故宽慰道。
“这位张医师的医术确实高明,法山寺也的确灵验,待你病愈后和我一起去寺里还愿。”心底那根紧绷的弦松了,姜瑾整个人的气势也更为柔和。
“好,孩儿听母亲的。正好也带妹妹出门散心,母亲,妹妹在哪?”不希望姜瑾将心思都放在他的病体上,周弘济提起了母亲最关心的另一个孩子。
儿子的病情已在好转,女儿终身有靠,此刻姜瑾面上的悦色遮掩不住,双眸含喜。“有个好消息正要与你说,你妹妹与阗州蒯家的长子蒯黎定亲了。”
“果真?蒯黎人品相貌如何?啊,父母亲选的定然是好的,那我将来定要背妹妹出门。”周弘济乍闻周芳媛已定亲略有些惊讶,毕竟妹妹还小,不过儿女的婚事向来由父母做主,父母欢喜他也为妹妹欢喜。
姜瑾点头,柔声道。“先养好身子才有力气背你妹妹。”
周弘济身体好转,周阳泽与周芳媛都闻讯赶来。周阳泽见儿子气色比之先前要上数倍,心情大好,直言等他病愈后送他一匹小马驹,教他马上骑射。周芳媛围在兄长身旁,眉眼微弯,要为他亲手做一道新学的菜。
此刻一家四口齐聚的情景是如此温馨,周弘济到底还未痊愈,与父母女弟聊上几句便觉身子疲乏使不上力。
姜瑾见儿子露出疲态,便与夫君、女儿暂且离开,让儿子多修养。
然欢喜的情绪并未维持多久,及至日轮西斜,睡下不久周弘济再次发起热来,这次任凭如何救治也控制不住病势,于二更十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姜瑾悲痛欲绝,不见了往日的仪态,伏在周弘济小小的身体上痛哭。周阳泽看着儿子灰败了无生机的面容,亦红了眼眶。
不顾嬷媪的阻拦,周芳媛冲了进来,母亲的哭声与父亲悲伤的面容让她一时僵住了身子。双眸迅速聚集起泪水,周芳媛小心翼翼地走了走近,来到兄长床前。
白日还与她言笑晏晏的兄长此刻双目紧闭,面色白到发青,双唇淡到几乎没有色彩,周芳媛悬在眼眶的泪水扑簌簌滴落下来。
长子早夭周阳泽很痛心,然房间内乱糟糟的也不成样子,他让女儿的嬷媪先将女儿送回去好好安抚,又亲自扶起妻子,将其揽在怀中。“瑾娘,让孩子安心走吧。”
“为何如此?”姜瑾伏在周阳泽的怀中,手一下下捶打着对方的胳膊,只能重复这一句话,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任由姜瑾发泄情绪,周阳泽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轻抚她的后背,微微抬头。
儿子的骤然离世抽走了姜瑾的生气,当夜她便病倒了,本还在为兄长的事伤心的周芳媛见此万分忧心,时刻守在母亲身边侍疾不肯离去。
家里女主人病倒了,长子的丧仪内事无人整治,周阳泽无法,只得请了本家婶娘进内宅理事。
有与姜瑾要好的夫人进前安慰她,都被她形容模样吓到了,对一个母亲最大的打击便是失去她的孩子,姜瑾眼眸都失去了光彩。
此刻周芳媛心中全是母亲,时刻呆在姜瑾身侧才能略微心安,她已失去兄长,决不能再失去母亲。
深夜,待周芳媛撑不住在主院厢房休憩,一个人影在月色中急行,穿过院子进入到主房内。
“夫人,夫人您醒醒。”熟悉的女声近在耳边。
迷蒙地睁开眼,姜瑾怔了一会才认出来人。她咽喉干涩,刚开口就哑了。“你...”
跪在姜瑾床边的是周弘济的嬷媪刘氏,这是姜瑾亲自为儿子选的。
刘氏自周弘济落草后便一直照顾他,陪在小主人身侧已有十个年头,与他的感情比自己孩子的都深。周弘济夭折,除了姜瑾,最痛苦的就是她了。
微弱的烛火下,刘氏眼眶红肿,双眸布满血丝,她神色急切,见姜瑾渐渐清醒后带着哭腔扑到女主人身前。“夫人,你要为大公子做主啊。大公子不是病死的,他是被人毒死的。”
“什么?你说什么?”气血直冲头顶,姜瑾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双眸迸出慑人的光芒。她的手猛地握住刘氏放在床头的手,修剪得宜的蔻丹嵌入了刘氏的手臂。
刘氏丝毫未觉疼痛,她的目光中除了悲痛还有愤恨,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切齿的恨意。“婢子为大公子清理身子时发现大公子十个指头均发乌,因夫人悲痛成疾不敢打扰便将此事报给了老爷,老爷让婢子暂且不要让夫人您知晓,免得惊扰夫人养病。又和婢子说大公子身边离不得人,需得一个亲近之人守着,这几日并不让婢子离开灵前。婢子斗胆多次询问老爷都只说还在查,今日大公子下葬回城时无意中听得老爷的贴身侍从说漏了嘴,那位张医师是妩姨娘荐给老爷的。”
晦暗的烛光朦胧的像烟雾笼罩在姜瑾寒潭般幽深的黑眸中,被眸光扫过刘氏不由得瑟缩,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夫人,但想到早夭的大公子,她心底深处涌出的无尽愤恚驱散了那一丝恐惧。
五指渐渐收拢,直到掌心被压出几道细而深的口子,鲜红的血液从拳缝中流出,姜瑾被恨意冲击的头脑才得清明。
难怪当时问周阳泽医师的时候他闪烁其词,这是怕她发现他们的心思。不让发现弘儿异样的刘氏说与她听,是不希望她在灵堂上当面逼着他处置吧。
好好好,你周阳泽没有了弘儿还有周开济那个小贱种是吧。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唯一儿子的滋味,姜瑾心底一片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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