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排队乘坐通往云霄峰顶的日落索道，这个点上山的人特别多，稍微等候了一会儿。

待坐上索道后，许念一有一丝丝的紧张。

这索道怎么不是封闭式的轿厢啊，全开放的座位就靠一根铁柱与上方钢索连接，带着两人缓缓上行。

不过没有了传统轿厢灰蒙蒙玻璃的阻隔，苍茫的林海雪原就直接匍匐在脚下，眼睛可以直观地欣赏远处连绵的雪山。

抵达山顶平台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等待日落的雪友。

他们找了个相对人少的安全位置站定。

山顶视野无比的开阔，他们看着“咸蛋黄”一点点西沉，光线变得愈发柔和温暖。那些雪山在夕阳的余晖下镀上了一层橘色的暖光。近处的雪坡也被染成了橘粉色，偶尔有人滑下溅起的橘色雪粒仿佛一条火焰一般，又像是跑跑卡丁车游戏里甩尾的特效。

许念一被这些景观震撼到了，等看够了她收回目光，悄悄转向身旁同样凝视着远方的谈晨。

他的侧脸比起昨晚喝醉状态下看到的显得格外清晰。

昨晚篝火晚会上的记忆也慢慢复原。

自己在醉酒的勇气鼓动下，脱口而出的问题，还有他当时欲言又止的眼神。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而纯净的空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谈晨。”她轻声唤他。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许念一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我喝多了会醉，会睡着，但是我不会断片。”她顿了顿，清晰地问道，“所以，你的答案呢？”

许念一知道他听得懂她在问什么。

昨晚，就是在那个问题问出后，许念一仿佛耗尽了所有勇气，迷蒙着双眼，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最后是他将她一路抱回了民宿。

他以为她醉得不省人事，或许根本不会记得这茬。

其实他不知，许念一最初是装睡的。

在借着酒劲问出那个压在心底的问题后，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

她害怕听到答案，害怕这看似和谐的旅行搭档关系维持不下去，害怕第二天无法自然地面对他，害怕都没有机会看到他滑雪时的风采。

于是，她鸵鸟般地闭上了眼睛，假装醉倒。

只是后来，在被他安稳抱起的温暖和规律的步伐中，睡意真的袭来，她便沉沉睡去了。

但谈晨并不知道她最初的假装。

昨晚，在她睡着后，他看着靠在肩膀上的她的安静的睡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个问题终究会来。他原本以为可以拖一拖，也许会在禾木旅程结束、返回乌鲁木齐后才不得不面对，没想到被她借着酒意和被网暴的刺激下提前抛了出来。

他不知道她醒来是否还记得，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开始准备答案了。

所以，此刻面对她清醒而直接的追问，他虽然有些意外，却并不慌乱。

昨晚的思素，已经让他理清了回答的思绪。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离开喧闹的人群，走到旁边一处更安静、更安全的护栏边，示意她一起坐下。

“我这次并不是因为滑雪顺路与你同行的。”谈晨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第一句话，在许念一的意料之中。

这个借口早已漏洞百出。

但他的第二句话，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是因为担心你。”

许念一愕然地转过头，看向他。

担心？她从未想过会是这个答案。他们已经7年没有交集了呀。

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困惑，谈晨目光投向远处缓缓退去金边、逐渐沉入暮色的雪山，仿佛在回溯漫长的时光，继续缓缓解释了起来。

“因为没有你的微信，所以，我一直关注着你的□□空间。”他顿了顿，“大学时还能看到你的分享、参与你的生活。可是毕业后你就不更新了，我还是习惯每天点进去看一眼，万一你哪天又开始用了呢。”

许念一的心听着这话心都揪紧了。她的□□，早在工作后就渐渐弃用，空间也成了存放青春记忆的墓地。没想到，有人一直会期待着更新。

“然后，我就看到了你发的那条征集旅伴环游中国的动态。”谈晨的声音很轻，却每个字都敲在许念一心上。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突然开始这趟旅程，也不知道你是否已经有了其他同行的人，但只要想到这一路的艰难不易、可能会出现的状况，我......”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用词，“我非常担心。”

他转过头，看向她，眼神复杂：“而且，这是我唯一一次，可以合理、不显得突兀地重新跟你建立联系的办法了。”

许念一越听越糊涂了。

这听起来太不“谈晨”了，太不像学生时代那个风云人物、女朋友不断的校草男神了。

看着她更加困惑的表情，谈晨知道，必须追溯到更早的源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尘封了近十年的秘密。

“初三那个寒假后，突然和你断联，”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是因为祝老师发现了我们那时候走得很近，且你的成绩下降了，老师担心你中考。所以开学后，她分别请了我爸，和你爸去学校。”

许念一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请家长？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本来也要叫你的，”谈晨看着她震惊的样子，继续说，“但是你爸爸说，女孩子面子薄，这种事情回家单独跟你说就好，就没让你到场。”

许念一脑海中一片空白，可是她当年从未听父母提起过只言片语呀。

“我当时很怕你爸爸会因此责备你，让你难堪，或者让你产生逆反的心里，无心学业，”谈晨的声音低了下去，“所以，我主动跟你爸爸保证，说以后不会再联系你了，希望他不要让你知道被请家长的事，也不要因为这件事说你。”

原来是这样。

许念一呆呆地看着他。

那年莫名的疏远、冰冷的对视、心底的委屈和不解。

竟然是因为背后有这样一场她全然不知的交易？

他用决绝的断联，换取了她在不知情下的平静与安全？

“那你初中、高中那些女朋友呢？”许念一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地问出这个她介怀了很多年的问题。

“因为我发现，你好像总想找我，总是望着我，欲言又止。我怕你再靠近我，会被老师、被家长发现，再次让你陷入麻烦。所以我想假装谈恋爱，有女朋友，让你对我失望，彻底放弃。”谈晨垂下眼睫，“其实，我只是送她们一些礼物，请她们帮这个忙，演一场戏而已。”

许念一彻底愣住了。

那些曾经让她心碎、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的女朋友，竟然只是演给她看的？

只是为了让她彻底死心？

“高中毕业之后”谈晨继续说着，像要把积压多年的话一次倒空，“我有去你家小区附近，想假装和你偶遇，但是，却再也遇不到你了。”

是的，高考后为了彻底放下谈晨，她去了乡下老家散心。

“我也不知道还能找什么理由主动联系你。”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力。

“拖得时间越来越久，慢慢的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了。”

许念一无比震惊地听着这一切。

这些她从来不知道的背后的故事，这些她误解了多年的真相，冲击着她的认知。

不是她自恋，而是他所说的这一切，所有的关注、担忧、甚至堪称愚蠢的保护，都清晰地指向一个答案——

“你喜欢我？”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难以置信的确认。

然而，谈晨却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 他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我只是想守护着你。”

许念一完全不能理解，这和她说的有什么区别？这还不叫喜欢？那什么才叫喜欢？

“你不喜欢我那你守护什么？”她忍不住追问，带着困惑和执拗，“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为什么要默默关注我这么多年？为什么要在觉得我有危险的时候立刻出现？”

谈晨看着她，眼神沉沉如同此刻渐渐暗下来的天空，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但他依旧执拗地，重复了那个答案：

“我只是想守护着你。”

他没有解释“喜欢”和“守护”在他心中的区别，也没有再给出更多的回复。

仿佛这是一个在他心中扎根已久、不容置疑的信念。

巨大的信息量和谈晨那固执的、令人费解的答案，让许念一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根本无法再继续思考或追问下去。

没了太阳，气温骤然降低。山顶的风也大了起来，吹得人脸颊生疼。

“走吧，”许念一站起身，声音有些疲惫，“天黑了，我们下山吧。”

“嗯。”谈晨也站了起来。

两人无言地坐上下行的缆车。

又一路无话，回到停车场，找到他们的坦克，谈晨熟练地启动车子，打开暖风，驶向返回民宿的路。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的低鸣和空调的风声。

许念一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车灯照亮的雪墙和模糊的树影，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谈晨的那些话，以及他最后那个固执的“守护”。

她得到了答案，却似乎陷入了更深的谜团。

这个她暗恋了整个青春期的男人，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复杂，也更加......蠢。

而谈晨，专注地开着车，眼角的余光却能感受到身旁之人的困惑与沉默。

他知道，有些心结，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开。

但他已经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了。

他让她知道，他一直在。

无论是以何种身份，默默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