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花神临世

大盛帝都,华阳城。

二月初二,花朝节。

阴云天,黑云压城,遮天蔽日,一场随时可能降落的倾盆大雨正在酝酿。春寒料峭,街市上的行人稀少,近郊的花苞在狂风中挣扎,紧攀枝头而不肯低头。

许是枉死的人太多,那些无处安放的生命力全化作凛冽的寒风,凄楚的苦雨,阴风怒号,连月不开。

“卖花啦……卖花啦……”

衣着朴素的卖花女,戴着挡沙石的头巾,一手紧紧护住花篮,顶着劲风艰难前行。那花篮中五色的花朵像是经年的布匹,皱皱巴巴的,老旧到褪了颜色。而那顽劣的狂风只将她那清脆的声音卷着在身侧打旋。

二月初的风还带着凛冬的刺骨与寒冷,肆无忌惮地在空旷的市坊之间呼啸而过。

在初春之时,仍将人们禁锢在冬日的煎熬中,无法逃脱。

忽的,一股突如其来的强风掠过,卖花女急忙松开护花的手盖住头巾。劲风不消,吹散了篮中七彩的花枝……四散而去。

以此为生的卖花女大惊失色……

刹那间,云销雨霁,天光乍泄,带起天际一道霞光,随后如墨般蔓延,最终将半边天空染红。

花枝归位,人们从各处鱼贯而出,对眼前异象目瞪口呆。顷刻之间,巷道,街市,庭院……挤满了人,摩肩接踵。

绯红的花瓣从天而降,人们踮起脚尖,伸出双手,你推我挤地争夺。

有女吟唱,宛如天籁:“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花神!是花神!”

人群中不知是谁眼尖瞧见了天光中一个逐渐放大的轿辇。

那轿辇本是芝麻大的一点,远远的镶嵌在耀眼的亮光中,而后不断向前移动,逐渐放大,放大……

人群开始有了躁动,人声鼎沸。被寒冷封禁了一冬的人们像是永定河上的坚冰一般,慢慢融化,恢复了春日的活力。他们硬邦邦的脸上也终于有了表情,暗如深渊的眼睛又重新亮起星光。

“花神……”

“花神显灵了……”

“拜见花神!”

人群中起此彼伏的呼声被逐渐浩大的拜词压下,华阳城内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内内外外皆是虔诚跪拜的人。

此时此地,什么男女尊卑老少之别皆化为虚无,虔诚的信徒平等地跪拜他们的共同的神明,祈求救赎。

那轿辇仍在移动,直至所有人都清晰地看见了它的真容——纯白的纱帘无风自动,挡着花神的面容,模糊而不真切。肩舆四周是排列整齐的侍从,皆着白衣,鲜花为饰,似天人之貌。

人群中爆发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距轿辇之外几步是整整齐齐数十位玄衣的少年,按剑徐行,领头的那位大概二十出头,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流露出与众不同的沉稳。他长发如墨,薄刘海,鼻梁高挺,眉飞入鬓,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他身侧紧跟着一位十五六岁的男孩,身形较小,脸还未长开。许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壮观的场面,他掌心出汗,剑柄打滑,略显急促的问身侧之人道:“燕师兄……”

话还未说完,这位“燕师兄”眉心一跳而后紧紧拧起来,长剑嗡鸣作响、呼之欲出:“大力,警惕!”

大力顺着燕回的目光望去,只见几丈开外的一座阁楼顶上立着一个头戴帷帽、手握巨刀的男人。他周身冰冷的气息逼退了天地间好不容易染上的柔光,纵使隔的如此远,大力仍是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男人轻蔑一笑,长刀出鞘的尖厉声像是地狱的恶鬼齐声哀嚎,随及天地为之一颤,黑云重新聚拢,势不可挡地压下来。他横扫一刀,沙石尽起,狂风卷土重来,锐利的刀气直逼轿辇。

此时,天色一暗,一阵罡风势如破竹地刮来,砂石乱飞,划过众人裸露的肌肤,留下道道红痕,在场之人无不大惊失色,四处逃窜。

场面混乱不堪,哭喊、叫骂……此起彼伏……

飘散的花瓣被暗沉的天色衬托得血红,像是一场血雨从天而降。

“追风。”

燕回轻足一点,飞身而起,召出长剑,不假思索地迎面对上来势汹汹的刀气。

但那股刀气似是有灵,遇上冰冷的剑锋时四散而开,星星点点却又威力十足,枪林弹雨一般目的明确地冲向花神轿辇。

燕回心中警铃大震,立刻抽身回赶,但已经来不及。眼看着散乱的刀气一一攻破神瑛台众师兄弟结出的阵法护盾,顿时倒地一片。

那刀气已经触到轿辇在乱风中狂舞的白纱帘幕!

千钧一发之际,大力咽了口血沫,勉强提起一口气,凝神使出一套复杂的手势,金光霎时流散而出,一朵菡萏将轿辇牢牢护在其中。

燕回提起的气还未彻底呼出,那提刀人就到了身侧,他立即以剑相应。

但那人似乎并不把他放在心上,带着些随意地巨刀一挥,千钧之力便加在剑刃上,“追风”不堪重负地断在当场,余力将他抛出,而那执刀人丝毫不受影响,头也不回地冲向轿辇。

燕回后背撞在墙板之上,五脏六腑仿佛移位的痛感让他两眼一黑。

墙板因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力断裂,但这冲力仍没有丝毫减弱。

连着穿破好几家的墙板后,燕回才稍稍找回些残存的理智,蓄起力气抬起沉重的手腕,一把将剑键断裂的追风插入木制地板的缝隙。

被迫的后退才堪堪止住了。

他扶着断剑,止不住地咳嗽,带着整个身子颤抖不起。一连串的咳嗽牵动肺腑的内伤,带出一口殷红的血沫,挂在苍白的嘴角。

他知道,花神不能死。

“得花神者得天下”的传言早就在江湖朝野传得沸沸扬扬,包藏祸心之徒比比皆是。

谣言也不是空穴来风。

这花神殿前的香火可比隔壁月老庙、财神爷庙的多不知道多少倍。求姻缘的找花神,求财运的找花神,求官运的找花神,求子求风调雨顺保平安的还找花神……像是花神又灵又不嫌累似的。

扒手偷一次花神殿的香火钱便够在华阳城最大的消金窟——百花楼进出个三两个来回了;还能再去最大的酒楼——清欢居包上个最好的雅间胡吃海塞上三天三夜;或者能去欢意坊里一掷千金,和王公贵族痛快豪赌一晚上。

但没有哪个扒手敢这么干,甚至去花神殿乞求下一次生意好做时,还得咬咬牙往功德箱里扔几块不知道从谁口袋顺来的铜板,好像是这么做,花神就会知晓他的诚心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愿望就会一一实现似的。

就算是穷的是在揭不开锅,饿的前胸贴后背,无处可去的可怜人都要在台前燃三柱香,虔诚地拜上三拜才肯依依不舍地离开。

高淳古刹的香案下,尽是求愿人。

花神是他们最后且唯一的寄托。

这点朝廷也心知肚明,此次花神出巡,特派神瑛台精英守卫。

燕回抬手抹掉了血迹,撑着“追风”起身,缓了一口气,抽出嵌在地板中的断剑,运起轻功往回赶。

菡萏阵消耗巨大,对祭阵人的要求极高,大力久练也未曾掌握,此次也是情急之下第一次使出。片刻,已是强弩之末。

提刀人重刀一压,菡萏阵便碎成金光,大力不堪重负地倒地不起,吐出一口鲜血。菡萏阵已破,轿辇前已经无人可守,挫败和愧疚感顿时淹没了大力尚且稚嫩的心神。

但轿辇仍是完好无损,其前是一道金文流转的结界,与重刀相接处电光火石。

此时燕回赶到,“追风”从持刀人身后刺来,而结界却像是粘性十足一般紧紧吸附住重刀,令他不能及时转身。

但此人的内力深厚,令燕回的剑仅是刺破衣衫便僵在原地,任他再怎样注入灵力也无济于事。

突然,轿辇的帘幕被扬起,结界顷刻被撤去,持刀人还未反应过来,重刀由于惯性带着人便向前栽去,来人灵巧地转身避开,重刀的利刃连衣角都没有碰到。

随后轿辇中又伸出一对双剑,配合翻飞着挑了持刀人的右手手筋,重刀立即脱手被双剑抛出死死定在了木桩上。

持刀人壮硕的身躯一颤,喉间闷哼一声,内力当即溃散,还未来得及动作,被迎风而立的花神曲腿一脚踹上身后燕回的剑。

断剑没入身体,威风一时的持刀人眼神涣散,当场没了气息。

胜负的扭转在瞬息之间完成。

踹这临门一脚的人笑的云淡风轻,好似乱局与他全然无关似的,听不出几分真心地赞扬道:“断剑杀人,这位兄弟好功夫。”

没了眼前庞大的障碍物,燕回终于有机会仔细审视力挽狂澜的人。

只见那人飞身而起,青衣玉簪,衣袂翻飞,身轻如鸿雁,落于轿顶,轻轻一招手,方才的双剑之一便从一个衣着干练却也不失灵动甜美的小姑娘手中召至他手中,随即向天一指:“破!”

灵力冲天而起,卷起漫天花瓣,灿烂闪亮的光束刺破厚重的乌云,云层就此退开,又是风和日丽,清澈透亮的蓝天白云。

外头狂风已息,日光偷摸着从门缝中摸进住宅,在地上打下一道橙黄色的光带,心中忐忑的人们不禁惊喜万分,激动地拉开紧闭的门扉,所幸没有错过院里的百花开。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花神沐光而立,笑得是如沐春风。

众人看呆了眼,愣在原地。

被夺了剑的小姑娘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而是一脸不快,仰头嗔怒道:“八哥!你又抢我的剑!”

花神眉眼一弯,耍个漂亮的剑花将剑背于身后,丝毫没有夺人之物的愧疚,反而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这般粗鲁,难怪长不高。”

音质如玉,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拐着弯的损。

小姑娘耸着鼻子,气急败坏地哼了两声,辩驳不下去:“你下次能不能换个怼法!”

那一剑,精彩。

花神嘴上打着趣,手上却是乖乖把剑扔回主人手中。

他站的高,满目狼藉,百姓早已逃离,飘洒的花瓣被慌不择路的人群蹂躏踩踏,榨出的鲜红的花汁像血水一般铺满整条路,像是黄泉下的血照之路。

“啧,丑死了。”

他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凝神聚力,街道上的花瓣随手势而起,围绕着轿辇打旋,香甜混着泥土的清香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孔,从头清爽到脚,肺腑的疼痛都有了缓解。

漫天花雨四散而去,随风而行,寻找泥土,完成自己的葬礼,酝酿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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