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伶穿着松松垮垮的病号服,似乎对此并不是很习惯。
他有些嫌弃地捏了捏衣角,然后翻着一个文件夹,看起来有点像阮稚江的工作报表。
鸠占鹊巢,自如的好像他才是医生。
“哦……哦。”慕静怡已经快反应不过来了,但是将最后一句话记在了心里。
她先看了看自己的办公室,布局和阮稚江的没什么差别。
唯一有区别的是,她的房间里可没有人。
“……?”她在看到迟伶的时候有些愣了愣。
“你的办公室怎么有人坐着?”
“因为我是阮医生所管理的病人。”迟伶啪得一声将手里的工作报表拍回了桌面,伸展了一下双臂,从座位上自如地站了起来。
金粉色的长卷发蓬松,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他长得挺好看的,所以慕静怡下意识眨了眨眼睛。
“你们好啊,我在这里等你们很久了。”
阮稚江心想,可不是活爹来了么。
但是左看右看,猫猫还挺可爱的。
阮稚江向对方那边走了过去,拉过绿色的板凳,将板凳放到一边,睁着眼睛看向迟伶。
“久等了……”他在说完这一句之后,动了动自己的眼睛。
“你来的还挺早的,不过不好意思,我还在培训,现在是个三流医生。”
“没关系,三流医生也很棒了。”迟伶笑着将手搭在了阮稚江的肩膀上,宽慰他。
虽然听起来更像阴阳怪气。
不过慕静怡完全没有心思跟他们插科打诨,也没敢进房间。
“呃,不是,你好,我叫慕静怡?”
她先做了一个自我介绍,“所以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谁知道呢。”迟伶耸了耸肩膀,笑着看向她,手也没有从阮稚江的身上拿下来。“你可以叫我迟伶,慕小姐。至于我的话,睁开眼睛就变成了一个病人,所以出来逛逛。至于主治医生——我的病床旁就写着那样的信息呢,所以过来看看。”
他说话非常贴心的样子。
“四流。”阮稚江看了一眼对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将自己的职位往下又压了一阶,然后保持着被对方压住肩膀的姿势,扭过头看一向慕静怡。
“对了,之前忘说了,我姓阮,叫阮稚江。”
迟伶叹了一口气,捏了捏他的肩膀。
“我们阮医生也不用这么妄自菲薄,有人有兴趣看看工作报表吗?”他随手从桌面上捞了过来,塞到阮稚江的手里。
阮稚江被对方捏了一下,轻轻抖了抖自己的肩膀,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从自己肩膀上拉开。“……有点痒,别捏了。”
“哦哦,阮稚江。”慕静怡重复了一遍,眼睛滴溜转了一圈。“嗯……嗯,我去看看我自己的办公室。”
说完,她转身走入了自己的办公室,径直过去打开了抽屉。
毕竟慕静怡就是个普通白领,做商务的,哪懂什么怎么当医生。
就算是角色扮演游戏,也扮演不出真实的水平吧。
话虽如此,学临床的,也不一定一开始就是医生。
更何况阮稚江还没有实习期。
但看起来,某种意义上来说,迟伶还挺适应自己的病人身份的。
他坐在床铺上,突然看着阮稚江一字一句地说道。
“医生,我觉得我脑子有点问题。”
阮稚江沉默地把凳子扒了过来,坐在了对面,一边翻看工作报告表,一边抬起眼睛看向迟伶。
“那你…多喝热水。”
“你就这么关心你的病人吗?”迟伶有些不满,又可怜兮兮地说道。他抬了抬眼睛,像个委屈的小媳妇儿一样捏着帘子。“你是不是嫌弃我。”
戏多。
工作表上姓名那一栏,用偏瘦偏窄的字体写着[阮稚江]的名字。
伸手翻过这一页,和自己的字体截然不同。他的字相较于这种字来讲,要更偏圆,而且写的更小。
表格的第一页上,第一栏首先是部门,门诊部。但是第二栏写的却不是医生,而是单单一个“医”字,姓名阮稚江,字体到这里对了。笔划偏圆,下笔较重,字体稍小,没有写在一起,刻意被写开了一些,时间被墨水糊住,看不清具体的日期。
“……” 阮稚江看着迟伶的反应,脸上的表情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然后摇头否认。
“我没有,那你具体哪里不舒服?”
“脑子不舒服啊。”
迟伶细细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又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平时和人谈话,有一种固定的弧度,如果真的感到愉悦,则会稍稍抿起嘴唇。
“就像有虫虫在里面爬一样——医生,你不想打开检查一下吗?”
“不好意思,目前没这个权利。”阮稚江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对方的神庭处,轻轻地按压了一下。
“这里有感觉吗?”
“……没有呢,好像有点疼。”迟伶说的话前后矛盾,将双腿卡在了床铺下方的铁栏上。
“因为我的疾病是——脑部神经受损,部分……什么缺失?血清素分泌过低,医生,我觉得我抑郁了。”
他报出一串乱七八糟的东西,故作严肃地说道,得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结论。
“开玩笑的,名词记不太清了。你的报表上似乎没有写呢,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学了一些精神诊断,临床心理,后来就不读了,背书背不了一点。”
“只要别是脑出血,一切好说。”
阮稚江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然后拿过枕头,将外套垫在枕头上,伸手按住对方的腿。
“ 你先这样躺着。”他将工作报告往后又翻了一页,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大片的空白,抖了抖手中的报告。
“什么都没了。”
“医生,你按我的腿做什么,我瘸了吗?”迟伶抢走了他地枕头垫在自己的脑袋下面,侧躺着,笑眯眯地说道。
“如果我不在自己的病床上,会不会被胡护士给弄死?”
“别翘着腿。”阮稚江任由对方抢走自己的枕头,重新坐回了座位上,思考了片刻。
“我觉得应该不会,至少现阶段不会。”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看着迟伶的脸。
“我之前在来的路上见到一个病患,我注意到,在那个男人的脖颈处有一块灰色的皮肤,嗯,不是人体自然形成的,而是被画上去的灰色。”
“嗯。”迟伶轻轻应了一声,翻了一下身子,踢开了病床下方的木箱子。
“毕竟下面还有一个人呢。”
白色的木箱边缘沾着一些褐色的痕迹,看不太清楚,究竟是黑色,还是红色。
没有木箱的阻拦,一个浑身裹满胶带,比起人更像是被裹在一起的蛹一般的物体从床下滚了出来。
黑色的胶带将其包裹住,但裹得并不严实,只有一个大概的雏形。透过那些没有被裹住的缝隙,露出了鼓胀的,薄薄一层的皮肉。
青蛙鼓起了自己的面颊,用舌头卷入苍蝇与蚊虫。二者在此刻有着惊人的相似,只可惜躺在床板下的人,比起青蛙,更像是一只蝌蚪。
“没有尸臭,也没有尸水。”阮稚江用木箱重新制止住那具尸体的行动。
“有点恶心。”迟伶又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感觉真正有点洁癖的人应该是他。但这个人对自己就不是那么讲究了——反而对别人的要求挺高的,就是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他嫌弃还是不嫌弃。
脸上挂着固定的微笑,语调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还没长成呢,阮稚江,你说,这是不是上一任的医生?”
“嗯,我想应该是的。”阮稚江从口袋中拿出一张手帕递给迟伶。淡黄色的丝质手帕,触感冰凉,在手帕的一角绣着一只白色的栀子花,内里是柔和的绿色,散发着一种柔和的雪松香。
“你可以拿着这个,可能会好一些。”阮稚江蹲下身,将自己刚才拿到的那枚叶子透过胶带间的缝隙,一点一点塞了进去。
“蝌蚪。”
“阮稚江,你带的这个手帕跟我的似的,暗恋我二十年了吗?”迟伶咯咯笑着,在手里揉了揉手帕。“不然我就要以为你有什么特殊奇怪的癖好了。”
他刚说完,先不论阮稚江的动作有什么目的,隔壁就传来了一声女人的惨叫。
太好了,反正阮稚江是要先跑了。无论发生了什么,这声叫喊来得恰到好处。
阮稚江猛地一扭头,抬腿快步就向门外走去。
“那边出事了,我们去看看。”
“喂,阮稚江,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别人了,转移话题?”迟伶伸手扯住了他的手臂,但是动作却比阮稚江还快,两三步就拎着他的手臂,把人扯到了隔壁办公室,靠着门槛。
“哟,美女,发生了什么?”
显然最后一句是他胡扯的。
慕静怡抖了抖,好像大脑空白了片刻。
地上掉着一个被她抛出去的眼珠子。
她有些失语,手指颤抖着指着角落,一个储物柜旁边。
如果把储物柜比作花盆,那么在储物柜中垂落的女人的脑袋,就是蔫了的植株。
头无力地向下垂。
黑色,有些毛躁的头发垂在地面上,铺开一小片。女人被塞入储物柜中的身体,是这盆花的土壤,源自于她的身体,支撑着她的头颅。
那具身体过于柔软,像是全身上下都没有骨头,轻而易举地就被塞入了狭小的储物柜当中。将柜子塞满,甚至还留下了头颅的缝隙,没有血迹,也没有伤痕。
“......先起来吧。”阮稚江轻轻地拍了拍迟伶的手,走到慕静怡身侧。
“......我要出去,这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接触到过度真实和狰狞的尸体让慕静怡的意志短暂时间内陷入了一定程度的崩溃中。不过好在她也没有发疯,而是在阮稚江走过去的时候后退一步,撞到桌子上,差点没站稳。
迟伶的手指点着自己的骨节,随后他笑着从阮稚江身后伸出手去,捏住了慕静怡的手腕。
“慕小姐,这么说总不好嘛。要是能出去,我们早就出去了。现在你更应该承担一个医生的职责……然后活下去,不是吗?”
他的话听在人的耳朵里会显得有些奇怪。阮稚江视线微微一偏,就看到了那个胡护士站在门外,已经不知道看了三人多久了。
保持了一点距离。
身着粉色护士制服的女人站在门口,黑色被绑起来的头发,大部分盖在了粉色的护士帽下面。胳膊上仍然带着刚才被抓开的伤痕,一只眼睛抬起,另外一只眼睛却往下垂着,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瘦弱的身体挡住了大半房门。
迟伶率先举起了双手,做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哦——胡护士,不好意思啊,我跟我的主治医生玩呢,哈哈。”他说得实在是太敷衍了,侧身挡住了柜门里的尸体,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笑容。
“……用餐时间到了。”胡护士不由分说地掐住了迟伶的手臂,看起来用力地好像要掐出血来。“跟我走。”
“……”阮稚江没有说话,而是盯着护士的眼睛,同对方对视了片刻,在迟伶开口说话后,才接下了对方的话。
“是的,按照我个人的看法来看,他应该多运动多接触新的事物,才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病情。”
他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迟伶的手上。
“我带他去吧,迟先生毕竟是我的病人。”
迟伶露出了一副脆弱到一碰就碎的表情。
看起来医生似乎拥有更大的权力。
然而事实是不是这样,就不太清楚了。
胡护士也盯着阮稚江看了片刻,似乎是在琢磨他说的话。
“可以,中午,十一点三十五,不要忘了时间。”
说完这句话,她竟然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走了。
迟伶叹了口气,没有理会自己手臂上被掐出血的地方。“好可怕的护士,像那种会抓着我打三十遍针的类型。”
一句垃圾话。
而慕静怡缩在角落,身子贴着墙壁,尽量远离储物柜里的尸体。
“……怎么办?死人了,我们也会变成这样吗?”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感觉这个地方除了自己,好像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了。
阮稚江从口袋中拿出一片酒精片,将包装袋撕开,然后将酒精片压在迟伶的伤口上,轻轻地擦了擦。然后又拿出一袋无菌敷贴,撕开袋子,贴在对方的手上。
“你三生福报换来了一个我这么好脾气的医生,接下来就老实点吧。”
他在处理好对方的伤口之后,扭头看向慕静怡。
“我不确定,但只能说现在尽量去做,存活的几率会更大一些。”
“阮稚江,你对我这么好,要收我的钱吗?”迟伶扭头可怜兮兮地说道。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慕静怡有些茫然地说道,“医生……去查房,看病人,然后吃饭,睡觉吗?我们是不是有自己休息的寝室?”
“2000,转吧。”
阮稚江伸手戳了戳迟伶的伤口。
“先去食堂。”他指了指楼下的位置。
“如果你还有兴趣,可以去找刚才我们来时看到的那位病人,他看起来可以正常对话,并且还知道一些事情。”
迟伶肉眼可见的抑郁了下来。
他捏着自己的手指,靠在窗台上,然后又坐在椅子上,再靠在墙壁上。
“好吧,你们去吧,祝你们用餐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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