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祈谷坛

杏园此时正是阳光微醺,风景爽心。见陆离和荀语一前一后,带着花环进来,颇有些春风得意,众人纷纷起身相迎。

陆离将花枝分发给每一个人。年纪稍大的人拿着手里的建安花,新枝吐蕾,突然泪目,朝为田舍汉,暮登天子堂,自己是真的真的考上了。

荀语走到温映旁,摘下自己头上的花环,戴在温映头上,又递给她一枝粉白樱花:“少女啊,朝气点,唯愿你安乐。”

温映抬头见荀语春风满面,也笑着道了声好。

景清到来时,正逢杏园宴毕,众人施礼退下,他在湖滨道与荀语和陆离打了个照面。

荀语见今日景清依旧身着青灰道袍,头戴莲花冠,手握拂尘,出尘不染,两步并作一步走到他近前,将手中唯存的桃枝呈上。

景清不接,似在无声等待她的下文。

荀语一脸本该如此模样,坦坦荡荡解释道:“君赠我以桃木,我报之以桃枝。”

景清颔首接过,道了声多谢,将其与手上拂尘置在一处,走向景宴和温映,颇有些桃源拈花的仙风道骨。

旁边陆离看了许久,不解这又是什么渊源,但也没多问。

景宴见景清持花而来,如霰花枝在拂尘白须旁异常扎眼,他眉头微挑,满脸古怪问:“你这是何意?”

景清平静答道:“有人相赠,礼尚往来。”

景宴见远处离去的荀语两手空空,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上黑意渐盛。

温映闻着空气中的酸味,估计景宴心中正想“你们都有,独我没有”,赶紧将手里荀语送的樱花递给他。

景宴接过后,面上果然转晴,开口谈了正事:“祭天的日子定了?”

景清应了声是,答道:“在三月十五。”

紫阳道人此次下山与文帝论道,顺手算三月十五宜祭祀,便定下了祭天大典的举行日子。

祭天大典一年一度,是为感谢天恩,祈求今岁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大典本应由文帝主持,但他表示太子行过冠礼后就去了南疆,按梁国传统,及冠太子须主持祭天仪式,敬告神明,故今岁由太子来举行这郊祀。

礼部得了文帝的指示,才把获得进士出身的举子们送往吏部试,又马不停蹄投入祭天事宜准备,忙得脚不沾地。

荀语和陆离为了授官也在认真准备吏部试,没空来找温映。

倒是温映阅卷完之后闲了下来,倒是不知道做什么,于是乎每日也就看看书,睡睡觉,逛逛园子。

时至三月,雨水丰沛。温映撑着一把纸伞,无意识又走到了九州池畔。

池畔是倒垂的柳枝,纤长柔软,飘摇起舞。斜风细雨,淅淅沥沥,点起池中圈圈涟漪。伞沿水珠落地,池旁偶有蛙鸣,合来还算悦耳。

温映伸出手,任由雨水淋湿,无意识站了一会儿,手中已聚了一捧,忽的手软下来,雨水顺着指缝留下,跌入湖中。化开湖中荀皇后的幻影。

湖中圈圈波纹渐大,忽得又多了一个影子。

收回视线后,温映擦了擦眼,再睁开来看,对上一双黑黝黝亮晶晶的眸子,高度与她平齐。

她往下瞧,伞柄上多了一只手,不对啊,这伞下站了一个和她一般高的景宴?她往再下看,景宴稍弯了双膝。

温映问:“你不是在准备明日祭祀?”

景宴接过伞柄,带着她回身一转,伞缘的水滴如珠子一般四下洒落,抛出好看的弧线。答非所问:“这才稍微不关注你,你就不听话跑出来淋雨了。”

温映不接话,与他踱步,慢慢往天光殿走。

景宴又问:“旁边有摘星楼,最高处风景独好,为什么不上去?非要在下面淋雨?”

温映一本正经:“摘星楼顾名思义,伸手可触摸星辰,白天又没有星辰上去做什么。”

景宴一滞,仿佛被这人的歪理打败了。

第二日大典,在明德门近旁的祈谷坛举行。祈谷坛四周围以方墙,正南开坛门。坛分三层,台面均以清水澄浆方砖铺成,围以汉白玉石栏螭头,上刻有龙凤祥云纹。第三层坛正中设矩形大殿,以合祀天地【1】。

景宴一行由此正南门进,百姓此时都在坛外聚集,见到一行人浩浩荡荡鱼贯而入,纷纷伸长脖子看太子殿下风姿。

有人从昨晚就等在了这里,已等了好些时候,但也不觉得累,毕竟能看到君王沟通天神、沟通先祖,是能向自己的子孙后代吹一辈子的。

景宴下辇前,自袖中塞给温映一袋零嘴,毕竟温映早早被拉起来,沐浴更衣,梳妆易服,也是很耗体力的,他实在害怕她站半天体力不支昏厥倒地。

温映先塞了两口,随后把零嘴在袖中藏好,伸出手搁在景宴的手上,下了辇。

两人盛装华服,尊贵万千。

百官在坛内广场上分列站好,礼官在旁高呼开坛。顿时鼓乐鸣。

首先是迎神,景宴站在绿色琉璃燔炉旁,忽得向旁边温映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并且给她递了一把松枝,自己也拿起一把松枝,往炉内丢。

温映本不想接,但想想自己这么多年不在其位也谋了其政,接过也不是不行。

旁边礼官吓了一跳,只见过帝后同祭的情况,实在是没见过这这这……这种状况啊,他生生提了口气哽在脖子处,提醒道准太子妃执礼实在不合规矩。

结果温映烧得认真,没听见,倒是景宴随手递给温映块松塔,同时给了礼官一个眼神安抚,像是在说迟早的事。

礼官深吸口气,又被炉内烧出的青烟呛到涕泗横流。

温映烧完后,忽然瞥到礼官流泪,她一脸莫名,是什么感动了他?

两人烧完松柏后,由礼官引至昊天上帝及诸神牌位、祖宗牌位前上三炷香,行三叩九拜之礼,拜完后向其进献玉帛,接着进俎。

接下来是三献礼,景宴和温映执爵向牌位献酒,旁边礼官读祝文,这祝文读下来整整一刻钟。

两人就站在坛上,挨得极近,景宴觉察到温映实在有些受不住,宽大袖口下的手,伸到温映袖中,暗中扶住她的腰。

过了一会儿,风忽然卷起几片花瓣,景宴意动,收回手,迅速抓住,又伸到温映袖中,寻到她的手掌,将这东西塞过去。

温映觉察到是什么,嘴唇微弯。

然后又是两次献酒,献礼毕,刚刚的祝文、玉帛、馔品都被投入燎炉,送神毕。

景宴牵着温映一阶一阶行至高台,静观下方的燎炉焚烧祭品。

祈谷坛四周设有外墙,墙外围满了百姓。百姓们此时深感意外,近几年天子登台,只一个人,上一次帝后同祭还是五年前荀皇后还在的时候,而今太子执礼,却有两人,那意味着那位就是未来君主认定的另一半,生前同担重责,死后同入皇陵,行过此礼算是告知先祖,告知天下。

台上,景宴揽着气喘吁吁的温映,说道:“我其实以为你会拒绝和我一起行礼。”

温映整了整气息:“你递给我松枝的时候,我也有点诧异。”

景宴似是想确定什么,继续追问:“你可知同我一起行了这礼,就相当于永远也甩不掉这个职责。”

温映笑笑:“接了也没什么不可的。”

景宴想起她最喜欢看舆图,最喜欢恣意,可最后还是选择和他一起。

他心里五味陈杂,望着坛外的四方百姓,说道:“未来无论身处何地,也要记得,这是我们的大梁。我们应该让百姓们永远幸福安乐。这是作为下任君主的期望。”

他顿了顿,组织措辞:“但是作为景宴,我只希望你健康快乐。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里束缚了你,你尽可以离开,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永远在你身后。”

万千瞩目中,景宴竟然和她说这样的话,实在是温映所料未及的,她见气氛过于古怪,便开口打趣:“意思是,你可以给我银钱供我遍游天下,还给我派护卫?”

景宴点点头。

“你还可以让我不履行太子妃的义务?”

景宴点点头。

“那万一我碰上个人间绝色,我是不是也可以把他收了?”

景宴这下摇头,放在温映肩上的手,忽得收紧,说道:“你接了松枝,同我一起献了酒,便是敬告了先祖神明,你是我的另一半。若你负我,以后祭天先祖见我一个人来,一定入你梦来骂醒你。”

温映赶紧捂住景宴的嘴,道:“皇天先祖在上,刚刚景宴说的话都是玩笑,如有得罪,莫怪莫怪。”

景宴笑着把她的手拿下来,十指相扣,牵着她回宫复命。

文帝在蓬莱殿设了宴,接下祭天归来的两人。早有人与文帝汇报这二人的一举一动,他此时面无异色,看不出来怒与不怒。

景宴和温映刚进殿,就齐齐跪了下去,异口同声道:“孩儿无知,于礼有违。”

文帝轻哼一声,坐在桌边,惬意喝着茶,也不管跪着的二人。三口菊花茶下肚,似乎清了心上的火,他过来扶起二人,一手牵一个引着两人分坐在他左右两侧。

三人在餐桌坐定后,文帝就给景宴舀了勺足足七八瓣的苦瓜,问:“有违怎么也不见你当时停下来?”

景宴夹起来不带嚼的,囫囵吞咽下去,默不作声。

温映见怒气还没波及到自己,赶紧夹了一片苦瓜自己吃了,真是从舌尖苦到了胃。

景宴见状,赶紧给她舀了碗冬瓜沙骨汤。只是伸手时要越过文帝,见文帝黑脸,他将方向一转,把勺里的汤倒进了文帝碗里,随后再给温映盛了一碗。

文帝目光锋利,睨他一眼,又给温映夹了筷酥肉,说道:“那就罚你们去北疆看看温将军夫妇,回来后就成婚吧。”

景宴点头称是:“那父皇你给我个身份呗?我顺便看看曹文华选的人到底是名下无虚还是鱼目混珠。”

“走吧走吧,回来一会儿还不省心,给你个钦差身份。”文帝喝完一口汤,接着道,“顺便去长乐给皇后扫墓吧。她在雁鸣山一定很孤单,她的遗愿是以山为陵,还非要选个那么远的,说是一诺重千金,她朋友遍天下,也不知道许了谁的诺,我现在想见她一面也难。”

文帝忆及荀芷,一时悲上心头,放下调羹,端起这碗汤仰头灌入喉。

温映和景宴也心有戚戚,闷头喝汤。

【1】百度,祈年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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