嘣!不知何处捡拾来的木柴里竟惨了枚锈钉,被烈火一番锻炼后往外蹦着烧红的铁屑。
滚滚血焰映在沈星川的镜片上,鬼蜮躯体囚困在她猩红眼眸的怒火中,嘶哑尖叫扭曲挣扎着。
苏丝弦的手腕悬在半空,鸡蛋于油锅中吱吱作响。她望着沈星川,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问眼前的人,是不是记起来了些什么?
过往点滴记忆汇聚成了河流。她置身其中,看着堤坝被轰隆炸出了个豁口,曾经所拥有的一切都不可避免地东流而去。
每当水位降低一寸,她便需要低头以身测量。而每一次地低头,都能看见自己那颗跳动不已的心脏。她极端厌恶这种不可控的感觉,却又无可奈何。
那节木柴烧透成了块红玉,铁钉像是一滴凝固其中的血液,格外扎眼。
砰砰砰!火钳一下下敲打在木柴上,那大小不一的残躯零落四溅。
沈星川夹着那枚烧红的铁钉,往灶台旁的水盆里丢去。看着那灼热的东西在水中吱吱几声响,吐出最后一缕黑烟,安静的沉了下去后,方才开口。
“物理学问题。空气流通……。”
“停。”高中就透支了此生智商余额的苏丝弦,完全不想重现当年煎熬。她没有再问,将头扭了回来,拿起铲子默默收拾起在锅中捐躯了的鸡蛋。
她没有去深究他人不便回答问题的乐趣。也相信遇事不知全貌不会轻言,免得让人多费思绪的沈星川,有自己的不便之处。既然她答应了自己全部记起来时,会回复那个问题的答案,那她便只能相信且辅以足够的耐心。
最难的一步被二人合力轻松解决。接下来便是烧水烫菜的活,苏大厨得心应手得很。
早间浪费了许多时间,眼下要追拍摄进度便只能将午休的时间挪来用了。十二点的中饭被拖迟到了两点。闻到味儿的剧组人员见缝插针赶来吃了两口加餐,又匆匆赶回去拍戏。
掌勺的苏大厨倒是没什么意见反而热情的给递碗筷,只是那坐在灶台边压阵的沈总,看着那垒在盘里的煎蛋一个个减少的眼神,让人心里不自觉发毛。
“剧组的午饭推到下午两点多,你们应该是吃不上了。这边到机场有段距离,你们吃点垫垫,”
沈星川烧的火,苏丝弦煮的面。安妮和博纳受宠若惊地捧着碗,还未品尝,一通赞美便先行来到。
苏丝弦面上不显,但心里还是乐开了花。她端着最后一碗面条递给了洗手归来的沈星川。
“呐,你的。”
最后一碗虽论不上多,但单凭他们的关系想来也不会多差。可是,沈星川低头一看,那面条上孤零零压着的蛋黄,让她认清了事实。
“为什么只有蛋黄?”
虽说算不上劳苦功高,沈星川也自认兢兢业业,怎的这位大慈善家到自己这就成了抠抠嗖嗖的地主剥削阶级呢?
因为蛋白在她等某人回答问题的时候煎焦了啊!刚就想着让某人自作自受的苏丝弦,临了还是心软的将焦糊蛋白剔了。
如今看来,她只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没好气地说道:“爱吃不吃。到时候低血糖头疼可别怪我。”
安妮和博纳同时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金灿灿的煎蛋,极有默契的捧着碗躲到了角落里。
饭还是要吃的,尤其是在做饭人心情不佳的时候。看着沈星川颇为识趣的拿着筷子连面带汤吃了个干净,苏丝弦方念着人不多时便要走了的缘故给她了个好脸色。
孩子们吃完都十分乖巧地将碗筷放到水池里,在她们面前排列整齐,一二三倒数后一起弯着毛茸茸的脑袋,向她们鞠躬。
“谢谢姐姐们!我们下次还会再来的!”
“不客气。”沈星川拿了袋喜糖出来,散给他们。
苏丝弦一个个替他们擦了嘴,方才送走这群小小的客人:“欢迎下次光临哦。”
看着孩子们手拉手出了院门,苏丝弦戳了戳旁边人腰腹上的软肉:“记得报销啊,沈总。”
沈星川疑惑,分明是她欠的人情,怎么还捎带上自己了?
苏丝弦咋了咋眼:“谢者有份。再说,我这不是想趁着财产没分割前,把你的资产都花完吗?”
沈星川心平气和的递了个无所谓的眼神过去:“行啊。我也用了苏小姐的一千三,左右不亏。”
苏丝弦下意识觉得是自己听错了,缓了老半天才从这句话中品出来一丝三十六岁沈星川那独有的,噎死人不偿命的熟悉感。
“不是沈星川,你小小年纪怎么就不学好了!”
沈星川任凭那人拔高了音量,只装得充耳不闻,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端着碗筷起身向屋内走去。
被彻底忽视的苏丝弦脑中只余下荒唐两字。连忙亦步亦趋跟在她身旁,追着进了屋子:“你这么大个总裁,你不还钱!”
角落里,捧着面碗埋头喝汤的博纳和安妮双双抬起了脑袋。对视一眼,齐齐打了个饱嗝。
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厨房里,二人并肩站在那一排水槽前。
刺骨的水里泡着被糟蹋的不清的锅碗瓢盆。苏丝弦一时没控制好洗洁精的量,那泡沫节节攀升,足足有一指厚。
沈星川担心她这大病初愈的身子碰到冷水再有个头疼脑热的。于是,丢了块干净的抹布给她,把负责擦干的工作外包给了这位跃跃欲试的祖宗。
苏丝弦小心地将碗里的水渍擦干:“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泡沫太多,沈星川把洗刷干净的碗又在活水下冲了一遍,方才递给苏丝弦。
“五点多吧。”
自昨晚到如今的空挡是沈星川能在年底挤出来的最后一段宽裕时间。爱情不足以果腹,面包和钞票才能支撑生活。
苏丝弦没理由留人,点了点头,端着那篮子碗筷搁在屋檐下的通风处阴凉着。
沈星川料理好一切,擦干了手。刚跨出屋门,便瞧见苏丝弦正拖了把椅子坐在廊下。如同村长说的,雨停了。太阳懒洋洋地同薄云拉扯着不肯上班,淡黄褪色的草杆子上缀着滚来滚去的露珠,一晃一晃动个不停。
十二年来,手杖触地的声响早已熟记。苏丝弦朝身旁的竹椅上点了点下巴,示意人坐过来。
待人听话坐好后,她的眼睛又落在那高高卷起的袖口上。
“手。”
沈星川将手杖靠在久经风霜的柱子旁边,极为自然地将手臂递了过去。
袖子被仔细扯平整,苏丝弦又将那纽扣拨弄好,方才把毛衣翻下来盖住那单薄的衣裳。
“那时候有场戏,送不了你。这边的夕阳不错……。”
说话间她一抬头,猛跌进了镜后眸中晕染上的一片金黄之内。
沈星川点了点头,一眨眼吐露两个字来:“很美。”
中午的风带着雨后露水与阳光的气息,将沈星川垂在鬓边的发丝吹扬而起,自己的影像在那双眸中忽明忽暗。
瞬间一切思绪都杂糅在了一处,堵得苏丝弦心跳都慢了半拍。她将风吹到眼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发热的耳廓,竟把自己吓了一跳。
忙不迭的,苏丝弦本在心里送了胡思乱想的自己两个巴掌。别想太多!这眼瞎了半辈子的女人嘴里,可吐不出象牙!
“沈总,我们现在需要前往机场了。”出现在院子门口的安妮向沈星川举了举手机,示意她注意一下时间。
苏丝弦抖落了脑中思绪,起身拿过手杖递给她:“既然你觉得它很美,那我就让它替我送你。”
沈星川颔首一笑,接过手杖借力起身:“走了。”
二人将话说得婉转,也算得一场好聚好散。
今天的场次圆满收工,苏丝弦站在山顶空旷处眺望远方。万峰寒翠里,一点夕阳红。这场景,也算没有辜负自己的心意。
不知怎的,放晴了之后,这里的信号竟然都比之前半小时发不出去一条的情况,好了一点点。
剧组有个游戏,那就是比谁的手机在每日收工前收到的微信消息最多。那这个辛运儿便要出钱给大家下周的食谱里加个荤菜。钱不多,大家也都乐在其中,算是艰苦岁月中的一丝调剂了。
眼看时间只剩下半分钟,逃过一劫的苏丝弦举着自己争气的手机,向着一条之差惜败的导演发出由衷的感谢:“让我们再次感谢郑导的加餐!”
众人纷纷附和,感谢导演这连续几天来的慷慨。
叮的一声,那高高举起的手机将她脸上的笑容震动转移到了郑导瞬间大雨转阴的脸上。
“平局啊!平局!”郑导眼睛都亮了。
这都能输!苏丝弦恶狠狠地低头解锁手机,看是哪个人坏了她今天的收工好心情。
微信打开,一张夕阳西下风景照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看着不久前被自己改为葛朗台·沈的名字,苏丝弦脑子里冒出一句话来。
嗷!上帝啊!我亲爱的朋友,我真想用我的靴子狠狠踢你的屁股。
好端端的给自己发什么留念照!怎么,还要自己替他写上到此一游吗?!
苏丝弦狠狠将手机熄了屏。在心账上,给这个欠下一千三的试图赖账的女人狠狠又记了一笔。
时间余下了倒数的十秒,众人也都认定了今天这场赌约的结局。纷纷扭头看着地上有无落下的东西,免得半夜还要摸黑回来一趟。
又是叮的一声,众人的目光紧紧沾在了苏丝弦那再度亮屏的手机上。
郑导眉开眼笑,跟中了五百万似的带头起哄:“谁啊!告诉他一声,回头我请他吃饭啊!”
果然,生活有时候比戏剧更戏剧。大家无一不在感叹,今天的幸运儿角逐也太抓马了!
无人在意苏大影后那低头一动不动看手机的姿势,保持的是否有些不寻常的久。
葛朗台·沈:真心实意。
翻来覆去地,她将那张该死的风景照片下的话读了一遍又一遍,脸上像是出现了比夕阳更为动人的一抹妍丽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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