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丝弦的勇气在喉咙里打了几个圈,终于出了口:“你来吗?”
枝头的鸟儿们乏了,便往下一跃,踩在那惊鹿的顶端之上,意欲借力振翅。啪嗒一声,潺潺水液自中淌出。不消片刻,嗡的一声,竹端弹起,复归原位。
沈星川摩梭着手杖,试图让自己那随之起伏的心跳暂缓。几个呼吸后,她说道:“我那天有个会要开。”
苏丝弦倒也理解,若不是什么重要会议,沈星川即便是不在川西停留也会将孩子送到目的地。
“正好俞免要来,我让她顺路把人捎上。”
沈星川在脑中检索了一下这位几百年未曾见过的表妹的脸,点头说道:“好。”
好个锤子哦!灌了半杯水才将那冲破天灵盖的苦味压下去些的沈初蔚趴在桌上,听着沈星川的话,她只觉得自己的命比苦丁茶还要苦!
二位母上大人的关系破破烂烂,这个家还没散,全靠她这只小狗缝缝补补!手都快写断了,不争气的沈总居然要去开会。
拖着长音,她有气无力地问道:“老沈,你可别告诉我你不跟我一起去?”
沈星川起身坐回原位,用指背测了测茶杯的温度,方才端起送入口中。
“因为会议的缘故,我不能跟你一班飞机了。”
哦!错峰出行,主打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是吧!沈初蔚合理的觉得自己成了两位老母亲再见一面play的一环。
年二十六,离新年的钟声和电子鞭炮只差临门几脚。商务部门照例请了些燕城企业的管事人和外国机构一同开了个招待会。商谈来年的投资、招商与外销问题。
足以容纳数百人的会议室里的超大屏幕上,蓝底白字滚动着文化实体两手抓,加强交流与输出,发展自身经济。做到消除短板、发扬长处的宣传语。
刚在递来的签到布上落下自己的名字,沈星川便听到有人在身后叫自己。
“星川。”
沈星川回身,叫住她的人身材高挑,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身上的公务服穿了近二十年,将那本就沉稳的性子熨得愈发低调内敛、一丝不苟。眼中属于少年人的五彩斑斓被公文侵蚀到只余下中年的黑白两色。
苏家大伯的女儿,苏月和。四十多岁,吃的公家饭。比之这群与他们相差几轮的长辈,能在前头几排公务座上有一席之地,可算得上是年少有为。
沈星川颔首叫了声:“姐。”
人渐渐多了,她们不好直接交流,只能找自己的座位坐下,先走会议流程。
今日的朋友,明日的仇敌本是常事。老爷子、老太太们都已然故去,几家这一辈主事的关系渐行渐远,连带着他们小辈之间也有了远近亲疏。
沈家出面的是沈星潭。今天一改花花公子的模样,穿得十分得体,端坐在沈星川的前排位置,认真做着笔记。宣讲席正中主讲左手边坐的是他亲娘舅,吴天清。前些年自川蜀地方调任入阁。安心挑了个方向站好,管他八面来风,自有上头大树顶着。
沈星川看着手头发放的资料,横批几个大字便是全面发展。主讲人的名字倒也熟悉,沈家的表亲,俞江海。照理来说,自己该唤一声表叔。
一场会议下来,沈星川只觉得自己在上高中政治课,话里话外的机锋与界限自己还需好好琢磨琢磨。
会后是西式早餐会的招待酒宴。自助餐食琳琅满目的摆在大厅里,任由这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取食。
沈星川在一众西装革履的长辈之间显得显眼。莫说相熟不相熟悉的,只低头啃个司康的功夫,在场之人便将她的身份与家庭了解了个大概。未站队与摇摆派在迷雾未曾散去之前,是需要敬而远之的。因而都只打了个招呼,便到一旁去了。
俞江海与吴天清一路上按照辈分等级问候,轮了一圈到了她这处。
吴天清端着一副笑面佛的厚道长者模样,开口便提起了whisper在川西的那块地。
“等后续周边的商业开发起来,再由你们公司用游戏带动影视、动画这些文化的多方面发展。这不就是俞司说的文化与商业双方面促进吗?”
俞江海军人出身,年纪上来了面部肌肉愈发硬朗,光是站着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模样。
闻言,他动了动嘴角:“看吴司便知道川西那地方人杰地灵。这文化,怎么能不源远流长呢。”
沈星川听着两位长辈来回斗法。左右绕不开个钱字,也是苦得他们扯上文化这词了。眼下这局面,两家怕是站定了队伍,也没想给对方留情面了。
秘书拿着文件,快走几步到了吴天清身旁附耳言语了几句。那笑面虎脸颊上的肉又堆上了一层。留下一句你们聊,便迈着步子离开了。
俞江海对他点了点头,转身将目光有落在沈星川的腿上:“川蜀那地,云山雾绕湿气大,你们要仔细身体啊。”
“您也是,多注意身体。”
听沈星川应下了这句颇有深意的话,俞江海露出了个笑脸,与她话了两句家常,方才离开。
“小蔚去川西了?我昨晚去二叔家的时候没见到她?”不知何时到她身侧的苏月和端着杯咖啡提神。
沈星川答道:“今早的飞机。”
“川西……。”苏月和若有所思的停了数秒,接着说道:“冷的很。早点结束,回家吹暖气,顺带看看二叔。”
“到时候我们去给大伯父和大伯母拜年,您年后动身赴任吗?”沈星川自然应下。电影只是这对父女间经年累月壁垒中的一块。但只要一方有所松动,其他的便可来日方长。
“步子迈大了容易滑,退两步也是好事。”苏月和没什么自请放了外任,算是以退为进地帮苏家缓过口气来。
沈星谭颇为孝顺的拿了杯茶递给自家老舅:“川西那地方地震、泥石流的,也不……。”
咳!吴天清咳了两声,看着这个喜怒挂在脸上的小辈,制止了他说完后面的话。
“最近天冷,不想感冒发烧就得注意卫生,多洗手。”
沈星潭眉头一皱:“她这瓢水能过咱们手?”
吴天清那双毒辣的眼睛越过重重肩头,落在沈星川与苏月和身上,慢条斯理地说道:“谁还不是待价而沽呢?”
双方做的一手表面功夫,暗地里波涛汹涌。苏家因为自己和苏丝弦那段联姻地关系,此刻地位变得十分尴尬。故而苏月和以退为进,想要重新审视门庭。
沈星川身上不自觉惊出一身冷汗来。隐隐约约地,她觉得今年这个年过得不会太过安稳。
俞江海让自己的女儿去了政敌的老家,而刚才那句似是警告与提点的话,其中的意义绝非明面上这么浅显。
她拨通了安妮的手机,本想在飞机起飞前将孩子拦下,得到的却是顺利起航的消息。
过年的票本就难买,临时决定杀到川西去的俞免只抢到了经济舱的票,还被苏大小姐以报销为由安了个腿部挂件,此刻心情十分复杂。
“哇!原来飞机可以坐这么多人啊!”
沈初蔚的一句话引得客舱内交谈的声音瞬间收紧,数道目光落到身为“家长”的俞免身上。
得!像是苏丝弦能养出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
太阳穴突突直跳,俞免扶着有点发胀的脑袋说道:“真是对不起啊!经济舱穷到你了。”
小朋友眼睛弯弯,好奇地摸索着陌生的座椅:“没关系!人多热闹啊!不像我家半夜打呼噜都能被回音吵醒。”
呼!余免做了两个深呼吸,只觉得随着年纪增大,自己的心肠都软上了几分。这要是搁以前,她高低得给孩子一个终生难忘的童年记忆。
“哇塞!这表!”沈初蔚那求知**颇高的目光,落在俞免手腕露出的表盘上。
俞免心头咯噔一下,有种陈年旧疮疤被人意外发现的惊慌:“怎么了?”
“您这一身行头加起来都能在三环买个浴缸的地了。”小侦探眼皮一挑,像极了当年一语点破俞免内心深处那些阴暗爬行思想的苏丝弦。
“这表这么朴实无华,里面肯定有一段情吧。”
俞免看了眼手腕的老上海,面不改色的回道:“……支持国货。”
短短的航程,承载着俞免长长的烦忧。她如何也想不通沈星川和苏丝弦这俩人狠话不多的家长,是怎么能养出个嘴跟永动机一样的娃的。
下了飞机,领着睡得迷糊的沈初蔚出租转黑车、电三轮。一路颠簸急行军将人送到目的地。
“surprise!妈咪!想我了吗?”小狗扑到苏丝弦怀里,尾巴摇得跟螺旋桨似的。
苏丝弦点了点她的脑袋:“别说漏嘴了。”
小朋友利索地拉上了嘴,又嗷呜一声扑向了拿着鸡腿诱惑她的王大花的怀抱。
电三轮车主进村取寄存在村民家里充电的替换电瓶,俞免则坐在苏丝弦的小院椅子上翻来覆去地折腾手机。
苏丝弦从厨房里出来。借着端水的契机,瞥了眼她手机屏幕上那没人光顾的空落信息栏。
“垫吧点再走?”
俞免将手机往兜里一揣,摇了摇头:“再不回去就赶不上晚饭了。”
苏丝弦知道这人嘴挑的很,想来不会将胃部空间施舍给飞机盒饭。一路将人送到了村口,顺带把装了些水果的袋子递给她。身为长辈的良心在此刻砰砰跳动,于是乎她嘱咐道:“回头被你姐赶出来了,我可以勉为其难的收留你。”
俞免没客气,顺带把她手里掰到一半的沙糖桔连皮带肉劫走,长腿一迈上了路边候着客人的电三轮。
“放心,我的脸皮可比你厚。饿晕了家门口一倒,某人的医者仁心不得瞬间爆棚。”
苏丝弦朝她比了比大拇指。从小到大,这种抓人心的缺德事儿还得看俞大小姐!
没着急回村长家继续看一众大汉拼酒的热闹,她拔了根路旁的野草,转身沿着青石板溜达着进村。没两步,就听到路上那嘟嘟响的电三轮声音又回来了。
原以为是俞免忘了什么东西方才去而复返,转身定睛一看,车旁站着的竟是个熟人。
本不该出现在此的她一手搭在行李箱上,脖子挂着亲子围巾。深山的冷气与口鼻呵出的暖流交汇,氤氲了镜片。
应该是许久未曾拖过行李了。手杖与轮毂尚未达成一致的和谐,她的步伐颇有些狼狈。
散宴的鞭炮惊起了栖息林中的飞鸟,风尘恋恋不舍沾惹着翻飞的衣摆。
她向自己走来。蹒跚步履,震耳欲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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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一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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