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肠已断泪难收 4

好在金成城终于醒了,他很虚弱,状态很差,断断续续地说了点昨晚发生的事情——有一个蒙面人潜入他的院子,他发现后追到了演武场。那人似乎就是想要跟他比拼一番,可惜,他落败了,不过,他也划伤了那个蒙面人,只是具体位置记不清了。

有了这样一条信息,大家都松了口气,只要身上没有伤痕的,就是清白的,可以直接离开吴家了。最后排查下来,只有灵璧剑派的夏云回和飞镜门的廖志然身上有可疑的伤痕。

灵璧剑派的夏云回称昨晚跟友人会面,回来路上遇到劫匪,打了一架,伤了前臂。夏云回恰巧就是之前严渠提到的擅长用剑且有可能打得过金成城的人之一。

飞镜门的廖志然说是来鉴赏大会之前跟师弟切磋时不慎伤了左股。虽然廖志然的武功平平,但是他昨晚一个人呆在屋内,等于没有不在场证明,而金成城早前已经向飞镜门的边无垠发出了挑战,讲不定廖志然使用了什么手段,伤了金成城,好让自家师叔不战而胜。

都有伤口,也都有嫌疑,却一时分辨不出。只好请他们提到的相关人员赶到吴家,再来商榷。再者,也许过几天待金成城好转后,能想起更多细节。

可惜,就在当天晚间时候,金成城再次醒来,因无法接受自己手腕经脉尽断的事实,趁守夜人不注意,撞床柱而亡了。

飞镜门的人在一日后先到达吴家,他们的师叔边无垠也一并到场坐镇。廖志然的师弟证实了他的话,廖志然的嫌疑消除了。

又过了两日,灵璧剑派的人到了,夏云回的友人也一同赶来为他作证,说他是不可能去打伤金成城的,时间对不上。故此,夏云回也是清白的。

没有了嫌疑人,受害者已死,这下子,吴家倍感压力,毕竟吴勉勉承诺过,会负责到底。

“勉勉,放宽心,事情还不到绝境。况且对于金成城的个人调查还在进行中,讲不定很快就会有线索。”钟问策宽言安慰道。

吴勉勉抬起头,她眼里都是红血丝,嘴唇紧紧抿着,却丝毫不见软弱之态。毕竟恐惧和泪水是现在最无用的东西。

凌霄看到她这样,眉头皱起,嘴巴张合,似乎想说点什么。

“大小姐,不好了!”一个门卫跌跌撞撞跑进大堂,“他们,他们来了好多人!”

“别着急,慢慢说。”

“外面,外面来了好多江湖人,说是,说是要给金庄主讨个公道!他们凶神恶煞的,好像,好像马上就要打进来了!”

吴勉勉拔腿就要走,被凌霄挡住了。

“凌堂主,你挡着我做什么?我要去把那些无理之徒都赶走!”

“勉勉,莫要冲动。”钟问策温和说道。

“钟大哥!他们都欺负到我吴家大门前了!”

“他们暂时不敢冲进来。攘外必先安内,吴家现有可用的护卫多少人?”

吴勉勉深吸几口气,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下,“应该还有五十二人。”

“好,你先安排功夫最好的十人去保护你祖母,这里离你三叔家最近,随时准备好撤离。其次,抽调二十人去守住除了大门外的其他出入口,以防有人偷袭。再者,把吴家上下都集中起来,尤其是会武的家仆,保护好老弱妇孺。剩下的护卫先在大门内待命,不可妄动。还有……”

“还有什么?”

钟问策弯唇一笑,“没有了,你先安排这些,之后的事,我们见招拆招,一起应对。”

“好。”吴勉勉转身就跑去招来几个管事安排着。

“凌霄。”钟问策朝凌霄看去。

“明白。”凌霄也转身就走了。

看着吴勉勉和凌霄远去的背影,钟问策轻轻一叹,转头看到桑兔正直直地望着自己,他失笑道:“小兔,你是饿了嘛?怎么这样看我?”

见他看过来,桑兔的心脏砰砰乱跳了几下。刚刚的钟问策,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很好看,很特别,很……她一时说不出,但来不及细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阁主,我能做什么?”

钟问策眼睛弯弯,“小兔啊,我恐怕犯了个错,连累大家了。”

“不怕,我护着你。”桑兔朝他走了一步,腰间一长一短两把剑微微晃动着。断泪在上,下面一把长的是吴勉勉送的。“可是,你犯了什么错?”桑兔不明白,来到这里,钟问策明明一直都在护着吴家,他做错了什么?

“我不该当着众人的面吃药,哎——失策失策。”行走江湖,最忌讳的就是早早地亮出自己的底牌。此次鉴赏大会伊始,就事故频发,不得安宁,那些人在为难吴家的时候,钟问策出面力挺吴家,洄溯阁在外人看来都是高手,宵小之徒会有所忌惮,高门大派会有所顾虑,所以只是表面上和平解决了。然而,随着金成城事件的发展,他为了洗脱嫌疑,毫无避讳地在众人面前喝药并说自己身体不行,这无疑是直接告诉那些潜在的对手,不管是想针对吴家还是洄溯阁,他现在很弱,要找茬儿最好趁现在。

“阁主,你……是不是不行了?”

“什么不行?”钟问策歪头看她。

桑兔也跟着歪头,还想说些什么,凌霄回来了。

“来了上百人,领头的是金戈山庄的二庄主成戈,还有锱阳帮的严渠,剩下的估计就是一些跟着凑热闹的小门派。我刚刚把信号弹发出去,梅堂主回应了。”

“嗯,梅花离我们最近,不过他最快也要三个时辰才能带人赶到。”钟问策眼睛一眯,“又是严渠,待这次事件平息,好好查查那个锱阳帮,为何处处针对我们。凌霄,如果待会儿情形不对,你先护着吴家老小转移到她三叔那里。只要老太太还在,勉勉应该无大碍。”

“那你呢?”

“我啊,我有小兔呀,她说会保护我的。”钟问策转身坐回到椅子里,捏起茶杯,悠悠喝着。

“小兔,你可以吗?怕不怕?”凌霄拧着眉,看向桑兔。

“凌大哥,我不怕死。”桑兔泰然自若。

是了,她原本也没想活。“你……”钟问策想刚开口,吴勉勉就跑进来了。

“钟大哥,凌堂主,我都安排好了。”

钟问策站起身,“勉勉,你做得很好。现在,我们一起去会会那些人吧。”

吴勉勉率先往大门走去,凌霄紧跟着她。

钟问策一侧头,朝身后的桑兔说道:“虽然……但是我希望你活着。”他低低说完这句话,迈开长腿,大步往前走去。

桑兔眨眨眼,脚步加快,紧紧挨着他。

*

二十多名护卫站在门内,看到吴勉勉等人,高高低低地喊着“大小姐!”。门外的吼叫声、挑衅声源源不断地穿过大门,护卫们有的一脸戒备,有的惴惴不安,有的皱着脸,有的手还在抖,武器都拿不住,恐怕大多数人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

“钟大哥。”吴勉勉朝钟问策看去。

钟问策上前一步拱手道:“各位弟兄,在下洄溯阁钟问策。承蒙大小姐信任,接下来请弟兄们听我安排。如今大门之外有近百人,来者不善,恶意挑事,此时此刻是何等处境,不用我多说。然而,天助自助者,自助者必先自强。只要大家众志成城,勠力同心,定能去杀远祸,化险为夷。”他的声音温和有力,镇定从容,恰如春风,带来生的希望。护卫们面面相觑,纷纷捏紧了手中的武器。

“现在,让我们并肩作战,一同退敌。”

“好!”“好!”“好!”一声高过一声,甚至压过了门外的叫嚣。

严渠听到门内的吼声,冷冷一笑。

“严大哥,你说他们要是不把庄主的遗体还给我们,我们真的就这么打进去吗?”成戈皱着眉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其实并不想大动干戈、闹个两败俱伤,只是想着接走金成城的遗体回去安葬,免得被世人嘲讽说他忘恩负义,反正这之后金戈山庄就是他说了算了。

“成老弟,你放心,他们几十人而已,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呵!真是可笑。”

“可是,洄溯阁的高手也在,我们这些人……”

“你说那个钟问策?你是没见过,他现在是病入膏肓,形如枯槁,已经快不行啦!”严渠故意这么说的,毕竟这个时候,可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正说着,吴家大门打开,沉重的木门发出嘎吱声,这声音似乎也在提醒众人,几十年的吴家基业,不是什么羸弱单薄的木船,而是百战不殆的艋艟。

只见当先一人大步跨出,一套黑色银丝镶边劲装,身姿挺拔如利剑出鞘。他虽面颊苍白,如嫩冰犹薄、羞花欲坠,但举手投足、衣摆飞扬间,满含山雨欲来、列舰层楼的气势。

紧跟着一个同样黑色劲装的高挑女子,眉眼深邃,清隽淡漠,看起来确实是高手。

吴家大小姐与他们同排踱步到前方,身后是一个高大冷峻的黑衣男子,一双眸子又长又亮,跟他手里的宝剑一般。

呼啦啦一下又涌出二十多名吴家护卫,分列成两队,站在钟问策等人身后,以半月形包围着吴家的方向。

这是一种简易的却月阵。桑兔刚刚听钟问策在安排的时候,就已经明了。弧形阵势有抗冲击的能力,把吴家包围其中,以少对多,易守难攻,兵家常用。

成戈一眼就认出钟问策,毕竟“秀色无边”的艳名,他还是听说的,不过这唇红齿白的模样……他忍不住低声问道:“严大哥,你不是说他不行了吗?”

“成老弟,他三年前可不这样。你看看他现在那脸,惨白病态,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不足为惧。”

“原来如此。”成戈心下一叹,看来老天是公平的,给他那样的一张脸,估计是拿寿命换的。

“成庄主,严大侠,鉴赏大会已经结束,二位带来这么多朋友,所谓何事?”吴勉勉率先出声问道。

“吴大小姐,我金大哥来你吴家参加鉴赏大会,却不明不白地被砍死了,你不但不追查真凶,反而扣押我大哥的遗体,是我要问你到底有何居心!”成戈喊完,身后众人就开始起哄,挑衅声、叫骂声不断。

这边吴勉勉也不急着解释,等对方吼过一轮,她才开口:“成庄主误会了。第一,金庄主确实在我吴家被人所伤,但他最后是因无法接受自己手腕受伤、前途被毁,故才撞柱自残的,我吴家上下虽已竭力抢救,仍留不住他。第二,我在众英雄面前承诺过,会负责到底,自然会遵守诺言。当日在庄内有嫌疑的人,都已经一一排查过,目前主要怀疑是由金庄主的个人恩怨引起的悲剧,已经在调查中,相信不久就会有新的线索。第三,我并未扣押金庄主的遗体,况且我已经于两天前派人去贵庄报过信了,难道成庄主没有收到吗?”

“哼!我没有收到什么信!要不是锱阳帮的严大哥看不过去,来告诉我这件事,我还不知道要被你们吴家欺瞒多久!”他的话音刚落,身后之人又是一通起哄。

钟问策低头在吴勉勉耳边说了几句话,吴勉勉点点头,继续说道:“成庄主,对于金庄主遭遇的不幸,我深表遗憾和同情。之前忙着救治金庄主和抓捕凶徒,可能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多派几个人通知贵庄。不过,成庄主请放心,贵庄可以立即带走金庄主的遗体,吴家也会继续追查凶徒,而金庄主的后事,若有我吴家帮得上忙的,请尽管说来,吴家义不容辞。”

成戈突然愣住了,吴家说会交还遗体,会去抓住凶徒,还会帮忙处理后事,态度还这么好,那他还能说什么?

严渠一看成戈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想息事宁人,遂赶紧开口道:“哼!说得好听!凶徒现在就站在你身边,你怎么不动手?你不敢动手,就说明你们吴家跟钟问策沆瀣一气,害死了金庄主,还在这里假惺惺地要捉拿凶徒,真真是口蜜腹剑,卑鄙无耻!”

“严大侠说是钟阁主害死了金庄主,可有证据?”吴勉勉就着他的问题,反问道。

“证据?证据就是其他人都被排除了,就他钟问策,他既有杀死金庄主的能力,又没有不在场证明,而那个什么月影仙子江明蝉是他的老相好,说的话不作数。除了他,没有别人了。你们吴家却视而不见,不是故意放纵凶徒,就是与他狼狈为奸!”听严渠说得振振有词,头头是道,后面的江湖人义愤填膺,纷纷附和。

“严大侠口口声声说我杀死了金庄主,请问,动机呢?我为什么要杀死一个才刚刚认识一天的人?”钟问策淡淡开口问道。他的声音不高,但是灌注了些许内力,足够在场每个人都听清。

“呵,你当然有动机!”

“看来严大侠知道,那我愿闻其详。”

“我一向跟金庄主交好,如兄如弟。他跟我说过,与月影仙子两情相悦,此次更是相伴来到吴家,却在这里遇到了你。他诚心诚意向你提出想要挑战月下惊影剑法,谁曾想你是个心胸狭隘、嫉贤妒能、傲世轻物之徒。你看他不起,甚至取笑他不自量力,还在鉴赏大会当众羞辱他拔不出剑,最后竟然下了狠手毁他前途,害他丧命,真是人面兽心,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严渠张牙舞爪,口沫横飞,直指钟问策。

桑兔听得直皱眉,这人怎么张嘴就是谎话。她转头去看钟问策,却见他神色如常,温和平静,不见喜怒。想起师父说过,没有人天生就应该胸怀广阔,心胸都是被委屈撑大的。看着钟问策优美柔和的唇角,她心里顿时酸涩不已。

“严大侠,你之前说月影仙子江明蝉与我是旧识,所以她的话不算数;接着又说她与金庄主两情相悦,那她为何要为我作证呢?这是不是前后矛盾了?还有,我现下十病九痛、恶疾缠身,大家有目共睹,我又如何伤得了金庄主呢?”

“哼,你是门派之主,只要你想,身边有的是人帮你去做,又何须你亲自动手。”

“是嘛,看来严大侠又知道了?”

严渠眼神一转,“就你身边那个黑衣服的女子!金庄主说了,他奋力反抗时伤了对方,后来大家验伤的时候,没有验那个女子,说不定她就是仗着自己是女的,逃过了验身。”严渠说着,往前走了一大步,“除非她现在肯当着大家的面脱衣验一验,否则……”

“啪啪”两声,打断了严渠的话。

众人都懵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大多数人只看到一道黑影银光闪回,定睛再看时,钟问策衣摆翩迁落下,仍然立于之前的位置。不过,他眼尾绯红更甚,眸光流转间,似有破冰怒意,令人不寒而栗。

“严大侠,我尊称你一句大侠,希望你也自重身份。你怎么说我都不要紧,但是,若你继续出言不逊,随意侮辱我洄溯阁的人,那下一次,就不是两个手印了。”

严渠满脸通红,他一手捂上自己的脸,一手颤巍巍地指着钟问策,“你……你……你还说你不行?!”

钟问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忽而一笑,“确实不行了,才打了两个耳光,手就已经抖成这个样子。哎——”

桑兔也低头看向钟问策的手,白皙的掌心泛红,指尖微微颤着。她震惊了,她刚刚看到了他的动作,但就因为她看到了,才会惊讶。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快的身法!可是凌霄和吴勉勉一脸淡定,所以,他们都知道钟问策有这么快的身法!还有,钟问策刚刚是生气了么?就因为严渠说要验她的身?她并不在意的,反正严渠也不可能真的拿她怎么样。可是,钟问策生气了耶!他竟然也会生气的!原来他生气时是这个样子的啊!啧,真漂亮!

吴家护卫也是第一次看到钟问策出招,顿时士气大振,握住武器的手也更加坚定。

“你!你!你莫要欺人太甚!”严渠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抽出身侧大刀,他身后的江湖人也纷纷亮出了武器。

凌霄和桑兔立即上前一步,挡在了钟问策和吴勉勉前方。吴家护卫大吼一声,举起武器,严阵以待。

“小兔,我不许你受伤。”

“凌堂主,你要小心啊。”

凌霄和桑兔同时应了一声,眼睛直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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