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婆说,阮晴的姻缘线埋在她二十岁的时候。
眼看着谷里的姑娘各个十六岁都嫁了人,阮晴也没有着急。左右她孤家寡人一个,没爹没娘没人管的孩子,不成亲也没有人拎着她耳根子和她念叨嫁人的事情。
她一直觉得,缘分这东西是求不来的。谷里阿若那么喜欢那个谷外来求医的年轻人,费尽心思求神拜佛,甚至愿意付出偌大的代价去找孙婆婆为她改卦,结局还是那样的惨淡收场。她从前待在孙婆婆身边,这样的事情见了不少,越发觉得为了旁的人要死要活好没意思。
所以,当阮晴二十岁生日那天,依然没能遇到她所谓的“姻缘”,她也很随遇而安,悠哉悠哉地去后山去找自己的宝贝草药。
什么东西,若是能被称之为宝贝,肯定是不同于寻常的了。这个不同于寻常可以体现在许多个方面,在草药上,可以体现为外形、效用、生长环境,等等。阮晴要找的这个大宝贝,名字叫做回光,若是应用的得当,传说有起死回生的效用。
打从第一次在孙婆婆的书里看到这个草药的记载,阮晴的兴趣就被勾了起来,只是这一味药虽然功效出奇,生的也出奇——好的地方不长,只能生在埋人的乱葬岗里。又不是什么时候都长,只有阴阳交替之时才可能会长,上面那两个条件就不容易了,更坑人的是过了一刻钟不采摘就会枯萎,毫无效用。只是子时阴气太盛,于人有害无益,大半夜里去乱葬岗黑漆漆的也实在是有些吓人,所以孙婆婆一直管挟着她,不准她一个小姑娘家在晚上乱走。
这一次,阮晴是偷偷跑出来的。想来她成了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过了二十岁的生日还是要比谷里的狗还要孤单,那么她做些出格的事情也是有情可原的。何况,她生日当天,就算被婆婆抓到了,应当也不忍心罚她。所以,抱着这样的想法,亥时过一些,阮晴就带着自己的小药锄与一个最好的白玉匣子,偷偷摸摸的来到了谷外后山上的一个乱葬岗。
婆婆说的很对,虽然临近交替,可子时毕竟阴气极重,一进乱葬岗就能感觉到一阵阵阴风一直凉到了骨子里。
阮晴被吹得打了个哆嗦。
若是一般姑娘,是要知道知难而退,这种地方这种时候,谁都不好说能发生些什么事情,差不多就回家去算了。
可阮晴不一样。她心里也怕的紧,可是她上无父母兄弟,下无儿女子侄,无牵无挂,无所阻拦。所以她也只是扯紧了衣服的领子,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走。
手里提的灯笼被无名的风吹得忽明忽暗,阮晴正想找个避风的地方挑一挑里面的灯芯子,就听到“噗呲”一声,灯笼里面那点胡乱跳动的火苗灭了个干净。
好背的气运。阮晴想。她还忘了带火折子。
不幸中的万幸是,在灯笼灭掉之前的一瞬,她似乎看到了回光的踪迹。那个湛蓝色的,隐隐散发着光芒的小东西。
乌云遮住月亮,没有了灯火就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阮晴盯住那一点点的湛蓝色,在黑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试探着。偶尔碰到一些不该碰的东西,她就会在心里默念一句得罪了,然后继续哆哆嗦嗦地往前走。眼看着,那一点点幽蓝就在眼前,阮晴的眼睛亮了起来,就连心中的恐惧都被兴奋压了下去。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迈了过去。
“啊!”
枯树上的乌鸦被这一声惨叫惊起,扑棱扑棱地飞走了。
阮晴龇牙咧嘴,一颗心吓得扑腾扑腾直跳,幸好身上并不很疼,甚至能感受到一点软。
……软?阮晴反应过来,内心犹豫挣扎了一番,视死如归地把视线投到自己的身下。
一阵清风吹过,拂开月亮表面浓厚的云层,皎洁的月光清冷又明亮,照亮了漆黑的夜色。此时,即便没有灯火,也能大致上看清事物了。
阮晴发现自己刚好扑在一个男人的胸膛上。或者说,应该叫做男尸。
这男人死的时间应该不算是太长,身体上并没有明显的腐烂,也没有其他尸体的恶臭,身体虽然僵硬,但是手下的胸膛似乎还带着一点弹性。只是,他身上伤口很多,深深浅浅,黑暗之中难以辨别伤痕的类别,衣服上也是血渍斑斑,形容狼狈。
而那一株回光,就长在这男尸右耳的耳畔,迎着月色轻轻的摇曳,散发着微弱的幽蓝光芒。乍一看起来,就像是男人乌黑浓密的发里簪了一朵幽蓝色的花。
阮晴一顿。
孙婆婆讲,天地有缘法。有无相生,长短相形,左右相成。生发之道,绝不会没有缘由。
那么这株传说可以起死回生的回光草长在这男人的耳畔,又是什么意思?
阮晴舔了舔自己有些干燥的唇,从男尸胸口处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蹲到了男人的身侧,那一株回光的旁边。
无论如何,这株草药她是要挖到手的。幸好,刚刚那一摔,白玉匣子并没有什么破损。阮晴小心地把匣子打开,放到旁边,用小药锄小心地把回光挖了起来。
阮晴小心地没有伤到回光的根茎,挖起来的时候带了一点土,回光的叶子擦过男人的耳朵,悠悠地颤了颤。阮晴的心也随着它一颤,直到把回光完好地装进匣子里才算真正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她这样一顿折腾,一时竟然都忘了害怕,等到装好回光才又觉得有一丝阴冷。
阮晴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往男尸那边靠了靠。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也是一愣。许是刚刚摔跤扑在人家身上,到底是要“熟悉一些”,竟然会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也不觉得害怕。阮晴的目光扫过身边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最后落在他的脸上。
额头饱满,鼻梁高挺,脸颊瘦削,眉峰凌厉,唇缘薄冷,一眼看上去,好一副冷清凉薄的相貌。她同孙婆婆学过一点相面,能看得出来,这男人相貌虽然硬挺英俊,却是属天煞孤星,一副漂泊无依,孤独终老的骨相。
但是有人爱萝卜,有人爱白菜,她偏偏就爱极了这种冷冷清清的相貌。谷中青年也曾有心仪她的,可她却嫌人家过于憨厚,折了一片春心。可眼前这具尸体,真是难得的符合她的胃口。
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阮晴摸了摸怀里的回光,又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心里有了计较。
传说回光有起死回生之效,可毕竟没有人试过,她也总不能去杀个人来验证回光的药效,这种血腥的事情,实在是做不来。那么,眼前这个男人,或许就是上天送给她的好材料。
脸长得好,身体又壮,胸口还弹,在这样一个人身上试验她宝贝草药的效用,无论是好是坏都不算亏。而且,想来这个男人应该也也不会怪她的,毕竟这么一具好尸体,放在乱葬岗腐烂也是浪费。
阮晴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把男尸背上了后背,站起来的一瞬间,她腿肚子就是一颤。
好沉。还高。阮晴两只胳膊揽着他的腿,可人家两条长腿仍然垂到她小腿以下,她腿一弯,男人的脚就要拖地。况且尸体并没有活人好背,活人知道配合,可尸体完全没有意识,沉不说,还一直往下滑。阮晴无奈,只得时不时用手拖住男人的臀,往上拖,防止他滑下去。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叹气。幸亏自己平时野惯了,漫山遍野的跑,身体又好,力气很大,如若不然换成任何别的姑娘,甚至是文弱的男人,都绝对背不动身上这座大山。
阮晴一低头,就能看到男人两条长腿上对称分布的几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一侧脸就能看到男人没有一点血色却硬挺好看的脸。于是她看着前方,背着男人在乱葬岗里艰难地走。
她来的时候,一身轻松,又很兴奋,却仍然忍不住有些害怕,总是忍不住地回想画本子里写的,有怨气的会化鬼,被后人惊扰的可能会化尸,一路走得战战兢兢,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完全是硬撑着全凭对新奇草药的狂热才没转身跑走。可这个时候,她自己身上背着一具这么沉的尸体,别说跑,走都走得艰难,可她却没觉得有多怕了。她身量与男人身量差上很多,虽然是她在背着他,却好像是陷在男人的怀抱里一样,鼻尖萦绕不去的全都是男人身上浓厚的血腥气以及一缕若有若无的冷香。
阮晴怀疑自己是不是闻错了。自己背上的是一具尸体,又不是一个香包,又在乱葬岗那种地方躺了那么久,没有尸臭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有什么香气?
一边继续艰难地走,一边不信邪地用鼻子吸气,阮晴的表情越来越古怪。要么就是她鼻子坏了,要么就是这男人身上真的有香气。
而且,这种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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