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GB】高敏感

1.

“他实在太爱撒娇了,什么事都要撒娇,我真的要烦死了。”

申月的好友在电话那头对她抱怨着自己的男友。

申月笑着安抚她:“会撒娇不是挺可爱的吗?其实我感觉,你不是还挺乐在其中的嘛。”她想了想又说,“白安就从来不撒娇,哎呀,其实我还挺想看他撒娇的,不过他总是不好意思。”

挂了电话之后,申月窝在被子里继续看小说。

几分钟后,房间的门被轻轻敲了几下。白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和平常的每一个早晨一样温柔又让人心安:“吃早餐了。”

“知道啦——”申月拖长调子应了他。

虽然心和胃都已经对餐桌上未知的早餐非常向往,但是包裹在温暖被子里的身体还是习惯性地不愿动弹,她又坚持着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下床去打开房门。

走到客厅,发现白安正独自坐在餐桌前,低头看着桌上的早餐发呆,大约在等她。一听到门开的声音,白安就抬起头来看向申月,申月对他笑了笑,也走过去坐下。

和白安的恋人关系,对申月来说几近无可挑剔。

申月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谈恋爱。

纵然她也很早就被白安身上的某些特质所吸引,但原生家庭中父亲的缺席和父母恶劣的关系让她对男性有着天然的不信任感。是白安主动追求她、向她表明心意、始终坚持着靠近她。而她最终决定允许自己尝试一次。

白安没有让申月对自己的决定后悔。

白安会在每一个申月执意赖床的清晨早早起床,以他独有的优秀烹饪手艺给申月做好各种合她口味的早餐。白安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听她的所有话,在她抱着逗弄他的目的故意无理取闹时,他也总是顺着她的话无措地归咎于自己。申月知道白安的手机密码、账号密码、甚至是银行卡的密码,只要申月想,她也能知道他每天的一切行程安排。就是在床上,白安也很快就接受了申月那原本以为不会被接受的小癖好,他对申月堪称百依百顺,永远会在连申月都看出他已到极限的时候克制住崩溃的神情,纵容她有意为难的继续的请求。

但他却似乎从没向申月索取过任何。

“我没有想过谈恋爱,也可能和你以为的样子不大一样。你和我在一起,不一定真的会开心。”在申月决定接受白安在一起的请求之前,她对白安说过这样的话。

白安沉静地凝视着她,最后说:“我对你没有过设想和要求。你是什么样子都可以。”

隐藏在申月开朗可爱形象之下的,她的不稳定的情绪、偶尔的阴暗面、令人应接不暇的恶劣小心思,白安果然全部都好好接受了。

有时申月把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一一想来,也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只一点让她偶尔会觉得有些忐忑——

至少她和白安在一起,确实是很开心的;可是白安和她在一起,真的也拥有了得偿所愿的快乐吗?

申月从白安那里得到的实在很多。即便她自己也是认认真真地对待着这份感情、努力以自己的方式在为白安付出,但她自认做得不像白安那么完美。

白安从来对她无所怨言与要求,反倒让她看不透他真实的想法。

白安会不会有那么一时半刻觉得不值呢。

这种想法总是在申月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她往往会让自己暂且忘却。过多的纠结实际上毫无意义,哪怕真要有那么一天,至少也应当珍惜当下。

当下最重要的就是眼前这份色香味俱全的早餐。申月很快把自己眼前的盘子一扫而空,抬头正要进行例行夸夸时发现白安正静静看着她。

申月歪了歪头,白安好像惊了一下,仓促地笑了笑。

他问:“今天周末,有什么安排吗?”

申月立刻想起来忘了和他说的事:“哦对,苏苏约我今天去看电影噢。”

她站起来,想着把碗洗了就去换衣服。他们之间一向都是如此,一个人做饭,另一个人就洗碗,这很公平。可是白安却在她之前站了起来,他拦了一下申月的动作:“我来吧,你……去收拾出去玩的东西就好了。”

申月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以为他就是想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为出行做准备,于是也没有坚持,开心地跑了。

她进房间关上了门,白安站在原地,低头静静地开始收拾碗筷。

客厅里很安静,厨房里响着水流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白安清洗碗碟,抹擦灶台,做一切动作的时候脑子里都好似在放空,只有心里一阵一阵地坠得难受。关掉水龙头,他听见房间那头传来开门的声响。然后申月出来了,经过厨房门口,对他说:“我走了哦?”

白安对她微笑了一下,说:“嗯,玩得开心,注意安全。”

门轻轻地关上,传来一声闷响。白安把手擦干,走到客厅,有点疲惫地坐在沙发上。

今天是周末。

他和申月共度过很多个周末。

申月喜欢出门,喜欢逛街、看电影、去游乐场、玩密室逃脱,她的精力在出游的活动中得到充分的释放。

白安从前并不怎么主动出门。

不过申月拉着他出去玩的时候,他总是很开心的。

在这件事上他可以说是没什么主见,申月想去哪他就跟着去哪,一切都听从申月安排。其实在哪儿都无所谓,只要是和申月在一起都很好。

不过对于申月来说,与他同行的旅程,大约还是稍显无趣了。

所以她现在才不怎么邀他出门了吧。

白安想,他确实是一个相当无趣的人。

申月喜欢吃咸口的东西,他可以调整饭菜里盐的用量。申月缺乏安全感,他把自己的一切秘密都向她透明地展示出来。申月爱看的电影和书,喜欢的音乐,他都可以认真去了解。申月喜欢他在床上听话、耐玩,即使受不住了他也能强撑着继续。

唯有在性格这一方面上,他实在很难通过改变自然地讨得申月喜欢。

就好像一个人如果天生蠢笨,无论如何也总难以伪装得聪明;内向的人纵使竭力与人交际,也与外向者的落落大方有所不同。白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也不知究竟有没有真正变成申月喜欢的模样。他甚至不知道,申月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他想要改变也没有一个可以追寻的方向,其实就算知道,以他并不高明的模仿技巧,大抵也难以真的做得像模像样。

今早在门外准备敲门时,听到申月打电话说……

她想看他撒娇。

白安以为,他示弱的场景在她面前已经展示得足够多。

他已经那么多次在申月的面前被逼下眼泪。他四肢颤抖发软的时刻,嗓音哽咽沙哑的时刻,他最**最脆弱的时刻,她都已经那么多次地见过……

可是原来,她还是不够满意的。

白安把自己略微蜷起来,缩在沙发的一角。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听到申月说,希望看到他撒娇。

有一回申月用在他身上的花样实在过火,他的神智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时,却听见申月带笑的声音说:“还可以再来一次吧?”

可以,怎么样都可以的,如果你想的话。白安下意识地准备回应她。每一次他都是这样回应她。可是要开口时,他模模糊糊地想起,明天他还要早起呢。

申月……申月知道这件事的,他说过的,不是吗?

他恍惚地睁眼看向身上的女孩。申月低头看着他,好整以暇地笑,在等他的回答。他的嘴唇动了几下,最后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轻声说:“可……可以。”

申月却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继续她的下一步动作。

她像是愣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拨了拨白安黏在额上汗湿的刘海。这也可能是她行动前的安抚。白安想。这或许预示着接下来他所要经历的……会是真正要超出他极限的东西。

……没关系,其实他也可以接受吧。

可是申月还是没有什么动作,申月顺了顺他的头发,又用指节在他颊侧蹭了两下,有点无奈地笑道:“怎么这么逆来顺受呀,逗你的……你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吗,你自己忘啦?”

理智尚且如同在浅海里漂浮,白安茫然地望着她。

原来她记得。他说的话她是记得的。白安心中升起一种浅淡的喜悦。

申月趴在他的胸口,轻轻地啄吻上面斑驳的红痕,对他说:“你怎么也不知道撒个娇呀,你要是不想我又不会逼你。”

撒娇?

白安迟疑地顺着申月的动作摊开手,由她与他十指交握,心里有些困惑地想,难道应该拒绝吗?

“我以为你想。”他试探地问她。

“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申月说,“你要是不想,你就说出来呀,我是在问你愿不愿意。”

可是如果他的拒绝让她厌倦、让她失望了怎么办呢。

白安想着,不过最终没有再问出来。

还有一回是他们在游乐场里的时候。

他们刚从过山车上下来,坐在路边的长凳上休息。白安竭力掩饰着自己不太好看的脸色,没告诉申月自己有些想吐,毕竟申月此刻看起来正是兴致勃勃。申月一边吸着嘴里的奶茶一边很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同样前来游玩的一家人,那儿有个长得很精致的小女孩,正拉住她板着脸的母亲撒娇要买棉花糖吃。

“就买一个嘛妈妈,买一个嘛……”她拽着母亲的衣角来回晃了两下,脑袋也跟着一起摇,眼睛睁得大大的,每眨一下表情都变得更加委屈可怜。

她的恳求最后还是没有被实现,最后不太高兴地鼓着脸跟着妈妈走了。申月却看得乐不可支,感叹道:“这小妹妹怎么这么会撒娇,好可爱呀。”

“哎,”她戳了戳白安,笑眯眯地说:“你也学她那样撒个娇好不好,你要是跟我这样撒娇,天呐,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白安有点无措:“我……我不会……”

他在申月充满期盼的眼神下最终败下阵来,垂下眼睑,动作生硬地伸手慢慢拉了拉申月的衣角。

想要张嘴说话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向她索要的东西。

除了她本身之外,他对她其实别无所求。但这样的话在当下说出来,似乎也不合时宜。他就那么拉着她的衣角僵在那里,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只觉得自己的样子很滑稽。

申月诧异地说:“就……这样?”

白安心里猛地一坠,慌张地想要抽手,这时申月反被他逗笑了:“好吧好吧,勉强算你过关啦。”

……勉强吗。

那句勉强在此后的很多个日夜里侵袭着白安的心绪,并在今日被他无意听到的那个电话重新唤起,骤然刺痛了他的心。

也许他们之间在他看来弥足珍贵的很多东西,于她而言其实都是勉强。

从一开始他们恋人关系的确立,就是他锲而不舍地努力了很多次才终于求来。他每一次对她剖白心意,她都看他很久,然后垂眸,用让他心碎的神情平静地说出许多顾虑与拒绝。

可是这些顾虑与拒绝之中,她又偏偏不对他说一句“我不喜欢你”。白安为此总觉得她并非对自己完全无意,至少那些人群中频繁的目光相接、分发零食礼物时他得到的独有的第二份不该是自作多情。可是她就是不松口,就是不点头,白安就一次次地检讨自己,到底哪里做得还不够好,没能让她满意。

他其实也看不明白自己那烦人的坚持。

申月最终同意与他在一起的那一天,白安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在一起的一年多里,白安没有一天不怕自己梦醒。

她最初拒绝他的表白时,他心怀侥幸地想:她拒绝他应当真的只是因为有所顾虑。

他们在一起之后,他越发惶恐地想:她答应他或许只是因为烦不胜烦。

所以怎么敢向她撒娇?

怎么敢在她兴致正浓时对她说停下?

怎么敢像被宠爱的孩童一般,肆意又执着地索求?

白安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做了。

在申月的面前,他总是笨拙,总是手足无措。

2.

“今晚不回去吃饭啦。”

手机上停留在申月下午五点多发给他的最后一条信息。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申月杳无音信。

白安站在客厅的正中央,他没法很安定地坐在那儿,焦虑填满了他的心。他给申月打了两次电话,申月没有接。这种事在往常没有发生过,从前申月总是会回他的信息的,哪怕晚一些,哪怕因为太忙而回得少一些。这也常常被他用来说服自己申月对他还是有那么一些在意。

但今日却是个例外。

白安心中惶恐到了极致,他不住地想申月是不是在路上遭遇了什么意外,为什么会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她在哪儿,发生什么了,他不停地想,愈想愈觉得窒息,然而哪怕想要出门去找也实在漫无目的。申月没有告诉他自己去了哪里。

万般痛苦的沉寂之中,电话铃声终于响了起来。

白安用闪电般的速度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很嘈杂,有人大声地“喂?喂?”了几句,终于对他说:“你是申月的男朋友吧,来接她一下可以吗?她喝醉了。”

白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开口时发觉自己声音沙哑:“我现在就来……可以麻烦你把地址发给我吗,谢谢。”

白安开车来到酒吧门口。

他走进五光十色的嘈杂之中,在迷乱的人群之间穿行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才终于看见申月的身影。

申月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旁边还零星坐着另外几个女孩,看起来也已经醉得不轻,正在懒懒地闲聊。白安还看到了两个男孩。都染着张扬的头发,打扮得很潮流,是很年轻的模样。白安的目光躲开了他们。他一时不敢去想这两个男孩是另外几个女孩带来的,还是……申月的好友。

白安在沙发上坐下来,轻轻拍了拍申月。申月睁眼看了看他,朝他靠过来,亲他的脖子。

她迷迷蒙蒙,动作做得自然。白安却一下子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周围的人各自在聊自己的事,其实没有谁看他,他悄悄松了口气,小声说:“我们回去吧,好不好?很晚了。”

申月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用力摇了摇头。

白安拿她没办法,两手把她半扶半抱着,僵在了那里。

“白安……?”申月静止了半晌,然后抬起头来,低声咕哝着他的名字。她的眼神看起来很朦胧,白安极少见她这个模样,心里一时很柔软。

但是申月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去解他衣服的扣子。

白安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攥住她的手,又不敢推开,只是小声问:“你……做什么?”

申月意识不清。她听不见周围的嘈杂,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当下正在一个人头攒动的酒吧里。眼前好像只有一个人,身体感受到的只有一个她所熟悉的、温暖的怀抱。所以她就很直白地说:“我想看一看你呀。你穿了……这件衬衫呀?……真好看。”

白安惊惶地看着她。他的白衬衫被她揉乱了,露出一小片锁骨。申月向来觉得他的锁骨很诱人,所以她又凑上去,轻轻舔了舔。

白安整个身躯弹动了一下。

他不敢相信似的,声音发颤地问:“在……在这里?”

“不可以吗?”申月用不太能聚焦的眼睛看着他问。

白安握在她腕上的手始终没有用力。面对申月所提出的其实对他而言难以接受的事,他所做的也只是表达了一个抗拒的态度,而不是实质的拒绝。

明明没有用力,手却在发抖了。

他们在嘈杂之中奇异地静默着对视,申月像是在等他的回答。而白安在与自己的全部原则底线做斗争。

他于茫然之中,听见申月突然间用孩童一样惊诧的语调说:“你是在……拒绝我吗?白安……”她新奇地笑了一阵,“白安,你还是……第一次拒绝我呢。”

白安心脏剧烈地一痛,整个人好像往下坠去。

他松开了手。

“没有……拒绝。”他露出一个凄惶的笑,声音很疲惫,“没有拒绝你。”

申月眨了两下眼睛,重归自由的手又一次摇摇晃晃地伸向他的衣领。白安在昏暗炫目的灯光下看着她,不做反抗与挣扎,视线也没有一刻离开。

他怎么敢将视线投向周围的人群,怎么敢面对那些可能会有的反应。

申月轻轻亲了下他的脸。然后她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意识模糊不清,只突然觉得很奇怪……白安满脸湿润的泪痕把她烫醒了。

申月在原地愣了许久,神智终于略微回归了清明。她发觉自己正以一个霸占似的、蛮不讲理的姿势压在白安的身上,白安望着她,很固执又难过地望着她,他的眼睛……申月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白安眼圈通红。

申月直起身来,伸手帮白安拢起了衣襟。

方才发生的事在她的脑中缓慢地重现了一遍。申月低头看着白安,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这其实不需要多么敏锐的洞察力,他的恐惧和慌张,都已经很明显了。

申月帮他理好了衣服和乱发,轻轻地拥住他。

她的脑子尚且有些混沌,半晌才想起自己要问什么:“这么害怕,怎么还什么都由着我?”

委屈的情绪逐渐漫上来,白安没察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慢慢落下,润湿了申月吊带下的肩膀。

“拒绝你,怕你会失望。”他轻声地说。这个问题很有可能就只有这一个答案。从来都只是因为这个而已。

“没有这么严重的。”申月轻叹一口气,像以往安抚他一样捏捏他的后颈。

不严重吗?白安想,可是每一次申月拒绝他的时候,他都难过得想哭。

3.

那天晚上他们沉默地回了家。

申月醉得不轻,头昏脑涨地也没法好好地和他谈话,草草洗漱睡下了。

睡前她抓着白安的手,对他说:“明天早上你别出门……我们谈谈。”

她睡过去,白安呆呆地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起身把灯关了。黑暗中他回到床上,没有立刻躺下,坐在那儿盯着申月的睡颜看。

大概还是搞砸了。

明天早上她醒来,要对他说什么呢?

如果她将要对他彻底失望,他还能做什么来挽回呢?这个夜晚,会不会是最后一次他这样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

白安伸手去碰一下她的脸,然后缓缓地又把手收回了。

他想,真要如此的话,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一切选择的权利,都是早早就在她的手上的。

他很痛苦地捱到了入睡那一刻,然后好像只是一闭眼的时间,他就醒了。醒来时窗外天刚蒙蒙亮,不过视野却全被一张熟悉的脸占据。他吃了一惊,清醒过来——申月正撑着头侧躺在他的身边,凑得很近地看着他。

“……你醒了?”他声音有些沙哑。

申月没答话,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这个饱含着亲密意味的动作让他惶恐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唉。”

白安的心又是一跳——她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她开口说话了:

“你为什么总是不能好好地对我说你的心里话呢?”

白安沉默地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你觉得我骗你什么了吗?”他有点不敢置信地说,“……为什么……这样问我,我没有,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什么事情。”

申月欲言又止。

她想说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想说放松一些,我不是在质问你什么,我们不是在好好谈吗……

可是白安的眼泪又一次地滑落下来了,他自己完全没有察觉,但他的呼吸已经彻底紊乱。

申月的全部话语又这样堵在喉头,她停顿了一会儿,突然说:“真的吗?你从来没有骗过我吗?”

不待白安激烈地为自己辩驳,她接着问:“我临时有事没法和你出去约会,你明明订了电影票但是跟我说没事的没有提前做安排,不是骗我吗?我带你去川菜馆你不能吃辣还硬说好吃,不是骗我吗?昨天晚上在酒吧里你那么害怕那么不愿意,为什么还不拒绝我?”

白安急促地喘着气,张了张嘴不知如何作答。

……细细想来,他对申月也实在并非完全诚实。

他才恍然地发觉,是的,他对申月其实说过这么多的谎话。只是隐瞒那些可能会扫她兴致的事情早就已经成为了他自然而然的习惯,他从来没有把这些视作欺骗。

他沉默半晌,轻声问:“你……很在意?”

“我很在意。”申月不假思索地、坚定地说。

白安脸上血色尽失。

“不是因为你骗我。”申月却说,“虽然我也确实不喜欢别人骗我……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我是想说,我要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你总是怕我不高兴,就什么都顺着我……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到底是不是愿意呢?”

“我以前没谈过恋爱,可我看别人谈恋爱,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呀。”

“……那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白安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申月愣了一下。

白安慢慢地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有点自嘲的笑:“别人谈恋爱,情侣之间,会撒娇的,是不是?”

申月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犹疑地说:“是很多会这样啦……嗯……也不是全都这样。”

她的直觉让她加上了最后一句。不过还是没有什么用。白安又笑了一下,声音很低:“可是你喜欢这样的是不是。”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喜欢,其实我也想学,不过我又不敢,怕学得不像样子,无理取闹地反而惹你烦。我学不来,又会让你失望,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像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你满意的,我很努力了……”

他语无伦次,眼泪不停地掉,于是就坐起来,怕泪水弄湿枕头。申月和他一起坐起来,皱起眉凑到他面前,给他擦了擦眼泪:“说什么呢?怎么委屈成这样啦……白安?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满不满意失不失望的,这都是一些小事而已啊。”

“小事?”

白安喃喃地重复着,脱口而出的话听起来就像是一句语气很冲的反问。但申月意识到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仿佛真的只是在为这“小事”的定义感到困惑而已。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因为这些就‘不满意’啊?”申月捧着他的脸耐心地问他,“我要是不喜欢你做什么事情,我就会直接跟你说啊。你要是不喜欢我怎么样,你也和我说嘛。”

白安的手在发抖。

“……你不会‘不满意’,是吗?”他轻声问。

申月看了他一会儿,问他:“你为什么,这么纠结这个‘满意’?”

“是你说的,”白安的语气变得有点冷淡,仿佛在用这种冷淡遮掩着某种激烈的情绪,然而越抖越厉害的手还是轻易地暴露了他情绪的不稳定,“你说,如果不满意,就不会再要我。”

“我什么时候……”申月下意识地质疑,然后停下来,想了半晌。

她张了张嘴。

她是说过。

那时她刚刚答应了同白安在一起,周围的人都很惊讶,因为了解她从前对恋爱的观念,都以为她会是一辈子不恋爱的那种人。就有朋友半打趣地问她:“虽然他对你确实是很好的,人品也没什么问题……不过你真不怕他是装的?有些人是很能装的。”

她当时也不知怎的,就也开玩笑似的回道:“就当是先给一个试用期呗,要是后面发现不满意,再分手也不迟。”她加重了语气,表明自己决不恋爱脑的决心:“答应他,是我愿意信一次,试一试,但我也不是那种会一头栽进去放不了手的人。”

她确实不是。如果白安果真只是装得一副很真诚的模样,和她在一起之后就原形毕露,她相信自己也肯定能够及时止损,果断地离开。如今想起这番话,她也并不觉得她说得就有错,那正是她心中真实的想法,那想法不是为了要玩弄感情,也并不为伤害谁……

可是这些话偏偏被他听去了。申月恍然大悟。

那番话在她看来只是对自己的承诺,在他听来,可能却堪称枷锁。

白安并不知道申月口中的“满意”究竟指的是什么。只是自此他怕极了让她失望的任何可能性,怕自己有哪怕一丁点儿做得不好的地方。

申月轻叹一口气,凑过去抱住白安。

“我说那些话的意思,不是说我会很轻易的就对你不满意……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你,只要你不是做了什么触到我底线的事情,我怎么会那么简简单单的就对你失望呢?”申月沉默了一会儿,白安也没有说话。她突然又问:“我是不是没怎么对你说过喜欢你?”

白安还是没有说话,僵硬了片刻,慢慢攥紧了她的小臂,把脸埋进她的肩窝里。

申月感觉到了,眼泪,温热的液体,沉重的、压抑的呼吸。凌晨昏暗的房间里,光线模糊,交叠相拥的人影暧昧不清,泪痕是这个房间里最清晰的部分,它反着光,毫无疑问地倾诉着久未出口的惶恐和委屈。

申月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才和你在一起的,白安。我喜欢你。”她一遍又一遍地说,不厌其烦。她突然感觉自己毕竟还是继承了家庭中某些令她厌恶的部分:耻于说爱。她以为自己已经尽可能脱离了他们的影响,她没有像父亲那样冷漠而暴躁,在父亲冰冷的忽视下她毕竟还是成长得很好;她应该也不像母亲那样对一切都有着越界的控制欲,她脾气温和,有分寸感,她有很多朋友,也不向身边亲近的人胡乱发脾气。可是还是有一件事,她竟现在才发觉她从未做到:爱意应当出口表达时,她从不说出来。

“喜欢你,爱你,白安。”她一边说,一边去吻他。

“别怕了。”话语模糊在吻里,“我特别特别满意你,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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