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正午，太阳照射过的地方像是在下针。
支支冒着热气的长针，笔直地刺向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
一行十三人，走在尚未开发过的土路上。
下乡的各个知青们一开始还有闲心欣赏周遭的绿意，互相寒暄自我介绍，又或者同水源村的村民打探村中的情况。
可等走了半个小时后，整个队伍中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脚步声。
知青们呼出来的每一口热气，都仿佛裹挟着黏腻的汗水，让人无端地升起一股烦躁。手中拎着的重量，凹凸不平硌人的土路，头顶炙烤着的太阳，无不刺激着知青们脆弱的神经。
城里来的小知青们之前哪里吃过这种苦？
没一会儿功夫，队伍中的知青就接二连三地提出了想要休息的请求。
“大队长，这天这么热，我们歇会儿再走吧。”
“是啊，大队长，太累了。”
“让我们歇会儿吧。”
“......”
王二牛拧着眉头，在心里道了一声麻烦。他不怎么高兴道：“这才走了多长时间啊。”王二牛觑眼看向天上的太阳，估计他们离开公社都不到一个小时。要是按照这个速度返程，恐怕五六点都不一定能够走回村子中。
“王队长，我们实在坚持不住了。”李卫国肥胖的脸蛋被晒得通红，头发一绺一绺地黏在脑门上。他随手把行李甩到一边，毫无形象可言地用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狼狈而又痛苦道：“再走下去我就要晕了。”
王二牛斜了他一眼，暗骂他没用。但转念一想对方要是真晕了的话，接下来的路只能更难走。他重重地吐了口气，无奈妥协道：“那就先休息十分钟，不过咱们可提前说好了。”
王二牛板着脸，看向所有人，“接下来的休息可都得听我安排。”
“行行行。”反正接下来的事接下来再说，李卫国欢天喜地地应了下来，随后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他缓了将近快三分钟，才感觉自己终于有活过来的迹象。
与此同时，一起活过来的还有李卫国那滴溜乱转的眼珠。
刚才他可是跟水源村的村民打听过，这里距离水源村起码还有两个半小时。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深知自己在拎着重物的情况下，以自己的体能他是绝对坚持不过去的。
那抠门的大队长又不允许人坐在牛车上，思来想去，李卫国只能把主意打向其他人。
他眯着眼睛贼兮兮的视线来来回回在周围人身上巡视，最终定格在只拎着一个小小包裹的顾思议身上。
对这个小白脸，李卫国印象还是蛮深的。在来天岭市的火车上，他曾和这小白脸坐在同一节车厢当中。对方穿着寒酸，相貌却是一等一的抓人眼球。一路上很多人同他搭话，他全都爱答不理的。
当时李卫国就想：一个穷酸的小白脸罢了，有什么好神气的？
他最看不惯这样的人了。
李卫国眼珠一转盯着顾思议，忽然开口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他视线转向树荫下乘凉的各位知青，见众人视线齐齐聚集在他身上，李卫国暗自升起一股得意，他接着道：“我们身上的行李分配得太不均匀。”
李卫国先是欲言又止不忍地看向，队伍中行李分量颇重的那几名知青。继而，又看向只拎着一个小小布袋的顾思议。
他的言外之意昭然若揭，“顾知青，咱们都是一个集体的人。”
“我知道你也累，但你手中的行李最少，你帮着我们分担点，咱们大男人的吃点苦不算什么，你说对吧。”
顾思议连个眼皮都没有抬，几乎把懒得搭理李卫国这件事写在了脸上，权当对方说话是在放屁。
如果是第一世的话，顾思议或许还会同对方虚与委蛇一番，然后不着痕迹地拒绝他。
可现在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经历这个小世界了，顾思议完全不想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顾知青？”李卫国怒气冲冲的，他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连个眼神都欠奉。
李卫国气急败坏地提高了些音量，指责道：“顾知青，你这样不好吧，我们都拿了这么多行李，就你最清闲......”
“李知青，要不算了吧。人家不愿意，我们又怎么能强求？”同李卫国统一战线的知青跟着附和，阴阳怪气地对顾思议施压。
顾思议神情不变，表情淡淡的。
直到他听到辅助工具播报：【检测到任务目标情绪产生波动，幸福值有降低的风险，请宿主及时采取措施。】
他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皮扫了任务目标一眼，对方素来沉默的脸上没有表情，不过眼底似乎不断闪现着不满和愤怒？
对方的身体也紧绷起来，好似一张拉满弦的弓，又像是伏在地上等待着将猎物一击毙命的猎豹，只等着一个冲出去的契机。
可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什么对方感到不满和愤怒？
顾思议不太理解。
毕竟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是个情绪感情都缺失的事业狂魔。而他的印象当中谷长明的情绪又少得可怜，实在缺少数据让他去对比分析。
顾思议尝试去思考，须臾后他才确定了任务目标不满的来源。
哦。
顾思议勾了勾唇角，心中觉得好笑。
原来是嫌李卫国几人话多。
也是，那几个人叽叽喳喳的，确实聒噪得烦人。
顾思议想：为了任务，自己就纡尊降贵理理这几个喋喋不休的人吧。总不能，让他们坏了任务目标的心情。
顾思议无意识地舔了舔自己尖锐的犬齿，迎上那几人埋怨的视线慢悠悠地反驳道：“清闲？”
“我看你们也挺清闲的，真要是累的话哪里还有心思说这么多话？”
“再说了，男人吃点苦不算什么，”顾思议用对方的话恶心回去，故作惊讶道：“你们不会连这点重量都忍不了吧。”
“你......”李卫国气结。
还不等他反驳出声，就见顾思议站起身来，半边身子都沐浴在阳光下。在阳光照射下来的瞬间，他就连发梢都透着抹金。
青年居高临下地看了李卫国几人一眼，薄唇微启，“时间到了。”
“什么？”对方的语气太过冰冷，恍惚间让李卫国产生一种对方是勾命修罗的错觉。
“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到了。”
“什么？你有病吧！”李卫国气得不轻，直接破口大骂道：“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多休息一会儿不行吗？村长都没说话呢，就他长了嘴。
“对对对，”王二牛用手拍了下手，他招呼一声，有些意外的看了顾思议一眼，“大家赶快起来，时间到了！”
“再让我们休息一会吧。”
“是啊，大队长，这才十分钟够休息什么的。”
“......”
闻言，队伍末端没参与纷争的那几名知青也哀声载道的，看向顾思议或多或少带上了些情绪。
顾思议原本是懒得解释的，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还是多提了一嘴，指向天际线刚飘过来的积雨云道：“早些走，等会儿可能会下雨。”
“你......”李卫国气得牙痒痒，他现在是真觉得顾思议脑子有病了，不留情面地痛骂道：“你脑子有病就去医院，今天太阳这么大，怎么可能下雨？你当我们傻子啊！”
顾思议看都没看他一眼，反正他的话又不是对这人说的，谁管他相不相信，是不是傻子。
王二牛嘶了一声，闻言他也注意到天边的那抹云彩。但到底会不会下雨他也看不出什么，不过宁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们村子距离这里可远着呢！
要是半途淋了雨，这群羸弱的城里娃恐不得全部病倒了？
思及此，王二牛话语中不免染上急迫，他催促道：“快把行李都拿好，咱们快些往回走。”
“这个神经病。”李卫国咬紧了后槽牙，心里对顾思议恨得不行，边赶路边嘟嘟囔囔地骂着人。
话音未落，他只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从后方直射而来，带着股想要将他生吞活剥的凶狠，让李卫国顷刻间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接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什么情况？顾思议听到自己骂他了？
李卫国小心翼翼地转回头，却发现他身后站着的是前来接应他们的哑巴青年，而顾思议则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队伍后方。
李卫国没在意身后的哑巴青年，他好奇地放缓脚步竖着耳朵，心中纳闷顾思议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怎么突然跑到了后边去。
没一会儿，他就听到顾思议傲慢的嗓音断断续续的响起。
那神经病竟是对着后边几个知青说：“分点行李给我。”
李卫国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脑海当中瞬间涌现出四个大字：恐怖如斯！
这厮心未免也太脏了！
先是给他们一个巴掌，随后又塞给他们一个甜枣。如此一来，顾思议不仅能够扭转在他们心中的形象，还能让人记得顾思议的好。
脏！
太脏了！
李卫国惊恐地转回头，许是震惊太过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石子”，他一个踉跄带着行李摔了个狗吃屎。
“太感谢了你了，顾知青。”
“是啊是啊，你人真好。”
“......”
队伍后排的人又惊又喜，受宠若惊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原本还想着顾思议不好接触，又气恼顾思议打断了他们的休息。
那成想，对方扭头就提出帮他们分担行李，一点都不计较刚才的龃龉。
搞得队伍末端的几个人又是愧疚又是感激的，好话不要钱的往外堆。
顾思议敷衍地糊弄了几句，心里只道这些人真是想多了。他之所以提出帮忙，不是因他良心发现想做好事，而是大雨将至顾思议想加快赶路进度，不想被这几人托后腿罢了。
记忆当中，上辈子的这一天因休息时间过多，导致半路遇到了好大的一场雨。
那雨势又急又猛，连带着狂风呼啸。尽管队伍中有人带了雨具，可还是把所有人都浇了个透心凉。
乃至于第二天几乎所有人都发起了高烧。
就连任务目标也不例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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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